从永寿宫里出来,三三两两的宫人们忙着洒扫夜里被风吹刮下来的枯枝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掺杂着几句闲言碎语。
似乎听到有人在谈论她,卫柔步子一顿,凝神细听。
“昨儿夜里轮到我在昭阳殿外守夜,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就见太子殿下喝的烂醉,去到太子妃房中时是三更天,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脸色还有些不好。怕不是根本就没碰过她呢。”说完,小宫女掩唇轻笑。
“真有这事?那这太子妃岂不是刚嫁过来就失宠?也真是怪可怜的。”
“前阵子不是有传言嘛?太子殿下喜欢的其实是太子妃的妹妹,玉如意都要交到她手上了,谁知摄政王爷后脚就到,从中作梗,太子殿下不得已猜娶了现在的太子妃呢。”
卫柔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紧,一旁的春芳看出她的不悦,想过去教训教训这些嘴巴漏风的贱婢,被卫柔用眼神制止了。
这些宫女们分明看见了她在这儿,也多少知道她的身份,却还是这般不加收敛,摆明儿了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在这宫里,只有得宠的主才不会受这窝囊气,眼下只能姑且忍一忍了。等着吧,总有一日,她会把这些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她敛了敛心神,重打起笑意,往宣政殿的方向而去,算算时辰,也到了该下朝的时候了。
远远的,她瞧见一人,风神俊逸,清朗样貌,着杏黄色朝服,与身旁一白胡子老臣相谈甚欢,全然不似昨夜里掐住她下巴狞笑的凶狠模样。
卫柔淡笑着迎了上去,步态盈盈娇软,柳叶眼含情,颇有种小女儿初为人妇的娇羞情态。
“殿下,臣妾已在殿中为您备好午膳,皆是些金陵才有的稀罕菜肴,您随臣妾一同过去尝尝吧。”
元昊眉心一跳,眼中厌恶不言自明。他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她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徳不配位,竟还有脸过来找他,让他不快。
一股怒气窜至头顶,正欲发作,又生生压了下去。太傅严鸿远正立于一旁看他笑话,可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个刻薄寡情的印象。
这老东西,是朝中少数支持自己的大臣。论聪慧,他不及三弟,论文章,他不及六弟,论军功,他也不及二弟。这太子之位,是严太傅力排众议保下来的。老东西坚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①,只有立他为太子,才合乎祖宗规矩。可见其迂腐。
思及此,元昊轻嗯了声,卫柔赶紧识相的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元昊同严太傅告辞,两人一同往昭阳殿去。
堪堪走到殿外,卫柔一个没留神,就被元昊给甩在了一张石桌上,后背碰到桌角,疼的她眼泪花都出来了。
“贱/人,你还真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本宫低估你了。往后你若是再敢出现在本宫面前,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元昊眼里没有一点怜惜的神色,见她疼成那样,反倒愉快地坐下来,斟了杯酒来喝,欣赏着她的痛苦。
他不想再看到她出现在他面前,这怎么可以?卫柔强忍住身子的疼,趁着他喝酒的片刻,绞尽脑汁想办法。是了,他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自己对他有用,他断不会像先前那么残忍对她。
扶着桌子,颤颤巍巍挪到元昊脚边,跪了下去,略带哭腔,两眼泛红的看着他道,“臣妾知错,但求太子殿下责罚。殿下可不要因为臣妾气坏了身子。您不想见到臣妾事小,可臣妾知道,您心仪的女子一直是臣妾的三妹,三妹也同样心悦殿下。而摄政王爷对三妹虎视眈眈,只怕,只怕等到您登了帝位,三妹早对您死了心,成了他人妇了。臣妾倒是有个主意,不知能否帮到殿下。”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继续说了。元昊果然跟她如她所想,来了兴致,有些迫切地道,“好啊,好。你且说与本宫,若说的中听,本宫便留下来陪你用膳。”
“三妹她从小没了娘,在府里常受下人欺凌,性子自卑懦弱。那日摄政王爷当着众人,在您面前说她已非完璧,您改选了臣妾。她心里定会觉得您是嫌弃她了,连同那份喜欢也再不敢表露出来。您要是在这时亲笔写封信给她,表露衷肠,诉说无奈,她那么痴的一个女子,定能死心塌地地等着您了。”
元昊听完这番话,禁不住在心里对她刮目相看了起来。若不得她提点,他压根想不到这上面。两手将跪着的卫柔扶了起来,与她一同进去殿中用膳。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② ”
平阳侯府一朝得势,在上京的府邸比金陵大了不少,飞檐斗拱,水榭廊桥,假山清潭,若是不有意识地记路,怕是要迷了路去。
卫莺住的小院仍用原先名字,宜兰苑,蕊心细心,把屋里摆设布置的和金陵一模一样。小姐念旧,怕她住不习惯。还有些先夫人的遗物,也一并带了来。
只是自从小姐从摄政王府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紧锁着眉头,有时坐在树下看天上的云,都能呆呆地看一整天,眼泪也是流了干,干了又流。
蕊心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一是二小姐把自家小姐的太子妃之位给抢走了,小姐还不让她说二小姐的坏话。二是摄政王爷似乎是强迫小姐做了不情愿的事,小姐一回府就让她出去买避子药,直喝了几大碗才罢休。
尽管小姐什么都不跟她说,蕊心看的出来,小姐心里有多难受。她整日间哼唱着同一首曲子,蕊心不识字,听不大懂,但那嗓音里蕴藏着的百转千回的愁绪却骗不了人。
“小姐,你原先养在小院里的月季,奴婢没有一同搬过来,他们说是嫌太重了。可奴婢分明瞧着,孙氏连房中养鱼的大水缸,那么重都搬了来,就是欺负奴婢和小姐人微言轻罢了。”蕊心皱着眉,嘟着嘴,不满的向卫莺抱怨道。
卫莺听了,只是淡淡一笑,那笑里有藏不住浓浓哀色,明明心里已极悲戚,却还反过来安慰蕊心。
“他们欺负我们的又何止这一件,罢了,蕊心,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吃点菱粉糕吧,我尝过了,特别甜。”
蕊心拿起一块菱粉糕塞进嘴里,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笑意,两手拉着卫莺的胳膊道,“那小姐就跟奴婢一起去花市吧,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啊草啊的,奴婢怎么也要给小姐抬回来。”小姐闷在屋子里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会闷出病来的,蕊心便想寻个由头把她拉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心情。
卫莺仿佛知道蕊心在想什么,手指尖轻戳了戳蕊心圆圆的脸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呀。也罢。出去走走也好。去收拾收拾,吃成个小花猫了。”
蕊心脸上绽放出灿烂笑意,蹬蹬蹬跑去洗面了。
主仆二人拾掇完毕,往侯府外去了,却不想走至前厅,里面竟是闹哄哄的,像来人不少人,地上堆了二十几台鎏金暗红色檀木箱子,看上去极贵重,不知是用来装什么的。
目光移过去,看到一人,卫莺十数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意,凝固在了脸上。脑子里有嗡嗡的声响,感觉天旋地转,堪堪摇晃了几下,幸得蕊心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1、来自百度百科
2、出自宋代词人王雱《眼儿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