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公众的敏感心情被触动了。几乎没有人真的希望看到那个陶德杭特先生被吊死,甚至一些对他罪行毫不怀疑的人也不希望。尊敬传统价值观的那些老派人士,都能够理解陶德杭特先生这样的行为,他们也尽可能地在请愿书上签下不同的名字(这不是作弊,也不是不名誉的事)。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希望自然死亡能够比绞刑更早地降临在他身上。
觉察到这种逐渐高涨的情绪,报纸也很自然地满足了大众的口味。每天一大早,他们就会读到一些头版头条——像是“陶德杭特依然活着”之类的。而一些非常有名的人物,从曼彻斯特主教,到美国的电影明星,都被追问到他们对于动脉瘤以及对于陶德杭特先生寿命的看法。许多俱乐部里,都有针对陶德杭特先生能否有机会打败绞刑的赌注,而一些外科医学相关的书籍居然成为了畅销书。事实上,这变成了一场陶德杭特先生与作为刽子手自己的竞赛。
事情的发展令陶德杭特先生高兴了起来。他也是个极富体育精神的人,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狂热的米德尔塞克斯郡半球队支持者。他还一度劝区特威克先生在他身卜赌一把。而区特威克先生此来则有着完全不同的任务,他对那些不正经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并没有打算给你希望哦,陶德杭特先生,”他在金丝眼镜后面眨着眼睛说,“但我确信我们最终找到了一些有关帕默的线索。”
“帕默?”陶德杭特先生停下了婴儿般的傻笑,开始变得警觉,“你什么意思?”
“证据,我的意思是,跟离开诺伍德小姐家的时间有关的证据。”
“呃?很好啊,非常好,”陶德杭特先生夸奖着侦探,“但这能让他彻底洗白吗?”
“这很难说。我们甚至都还没找到呢,你看。”
“那你在说什么鬼话啊?”陶德杭特先生问道。
区特威克先生再度眨起了眼睛,他道了歉。“不过,我跟你讲了这事之后,你不会兴奋过度吧?”他不安地问道。
“如果你不跟我讲的话,我就会兴奋过度。”陶德杭特先生严苛地说。
“好吧,是这样的。”区特威克先生开始说了起来。
区特威克先生当着警卫的面向陶德杭特先生讲述的这个真实的故事(或者说,多多少少带有些真实性的故事),其主要内容如下:
某天早晨,区特威克先生忽然灵感从天而降,他急忙赶到布罗姆利,去找年轻的帕默夫人。
这个想法跟手表有关,帕默夫人起初并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当她不久之后终于明白时,她表现出的热情甚至要远甚于区特威克先生。她急不可耐地向区特威克先生透露有关那块诺伍德小姐赠与文森特的手表的一切消息。接着,帕默太太欣然同意让区特威克搜查她丈夫的私人物品以及整栋宅子,以期找到那块手表。然而经过了缜密的地毯式搜索之后,他们俩兴奋地宣布,那块表找不到了。这可能是最近几个月来,帕默太太第一次露出笑容。她坚持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餐,而他也欣然同意了。
当天下午,区特威克先生借助了欧内斯特爵士所能动用的“人脉”,设法得到了与帕默在狱中会面的许可。虽然有些来自官方的阻挠,但最终区特威克先生还是在第二天上午见到了帕默。
在约好的时间,区特威克发现自己坐在没有栏杆的像盒子一样的房间里,对面则是帕默。有一名警卫在门口守着门。帕默看起来不再那么阴沉了,却显得更加担忧。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接下来的对话如下:
“我想,”区特威克先生谨慎地开始了话题,“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也许能够证明你的无辜。我这次申请与你见面,就是希望你能帮我澄清一两点疑问。”
“什么线索?”帕默问道,他的声音很压抑,听起来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跟你的一块手表有关,诺伍德小姐送给你的那块手表。”
“诺伍德小姐从未——”
“请听我说,”区特威克先生诚挚地说,“不要说出任何让你日后可能会后悔的言论。我已经非常确定了诺伍德小姐曾经送给过你一块手表,而你的妻子——是的——你的妻子告诉我手表的表盖里粗鲁地刻着‘J送给V’的字样,或许是用针刻的。绝不会弄错,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前提,你一定不能否认这一点,明白吗?”区特威克先生对那个年轻人友善而狡猾地提醒道。
年轻人缓缓地微笑起来:“我记不清楚了,但应该是这样的。”
“非常好,”区特威克先生松了一口气,“我很确定你会想起来的。不管怎么说,你要记住我的这句话,绝不能否认这一点。你的妻子已经知道了,你看。是的,没错。那么现在,让我们来重建整个过程。当晚你与诺伍德小姐吵架之后,你发着脾气离开了花园。也许当时你决定不再跟她有任何瓜葛。这时,你突然想起你手腕上还戴着她送给你的手表。你当时非常愤怒,因此把气撒在这块手表上。你摘下手表,狠狠地摔在你当时路过的某个花园里。是的,是的,我知道,不要打断我。问题就在于:你是在什么地方摔这块表的?”
“我不记得了。”帕默一脸疑虑地说。
“嗯,为了追寻你的足迹,我花了不少工夫。你的路径应该是,我想,从河畔路到哈林盖伊路,是不是?”
“是的。”
“接着是转向了派西蒙路?”
“是的。”帕默瞥了一眼警卫,说道。
“而在派西蒙路,你就能乘到公交车了。那么,你不是在河畔路的花园处摔的手表,就是在哈林盖伊路摔昀。你能想起是哪条路吗?”区特威克先生急忙说道,“你当时非常沮丧,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当你摔那块手表的时候,它可能碰到什么硬物了,所以就停了。现在,你明白了吗?假设手表显示了精确的时间,那就是你经过那个地方时的确切时间。如果你是无辜的,那时间必定是在九点之前。如果你是有罪的,那手表上的时间必定在九点之后。你现在明白了吗?”
“非常清楚。”帕默咧着嘴,微微笑道。
区特威克先生明白这是一项困难而精致的工作。
“那么,你打算冒这个险喽?”区特威克先生突然剧烈地感觉到警卫偷听了他们的每一句对白。
“冒什么险?”
“冒着那块手表被发现的危险啊。那块手表仍然在那个地方,你看。”
“哦,是的,我愿意冒这个险。”
“一旦被发现,而且发现的时候是坏的,那么你认为手表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吗?”
“肯定是这样的。因为我确实是清白的。”
区特威克先生又松了一口气:“好极了。这就是有关这块表的最重要的信息。我无法想象为什么你从未想起这件事。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告诉了我们,而现在还不算太迟。我会在警卫的陪同下,立即前往搜查的。”
“是的,去吧,”帕默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对此我非常感激。幸好在最后,我记起来了。你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我都魂不守舍的。”
“当然,当然,”区特威克先生笑着说,“我非常满意。呃——对了,你的妻子让我带话给你,她说她爱你,并期盼你早日回家。不错啊!”
他转身走向警卫,表示自己要离开了,并且顺路去看看陶德杭特先生。
就长话短说了吧。
就在当天下午,区特威克先生、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这两位就像往常一样,决心不漏掉任何线索)、一位警官,还有一位治安官,开始了对河畔路及哈灵盖伊路附近的搜索。搜索从两点一刻开始,一直到五点才结束。没有发现任何手表。
“他说他丢在路旁花同的,”区特威克先生很明显一脸沮丧,“他很确定这一点。”
“是的,但具体是哪儿呢?”欧内斯特爵士的问题很尖锐。
“他不记得了。他说他那时候精神恍惚。而且,我们可能有漏掉的地方。另一方面……”
“嗯?”
“对了,他说他在派西蒙路乘坐公交车,那儿离那个拐角足足有一百码。那边的房门前也有花园。搞不好……”
“很有可能啊,”欧内斯特爵士同意道,“警官?嗯?派西蒙路是否也值得一试?”
“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先生,”警官有气无力地说。
才查到拐角的第三块花园,就找到了那块手表。它静静地躺在冬日的落叶中,脏得难以辨认,表带已经发霉了。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块表,因为表盖内侧有轻轻的刻痕,上面写着“J送给V”。是警官自己发现的,而区特威克先生狂热地赞美着他,称他是个卓越的侦探。
手表上的指针显示,时间为八点五十八分。
“你是对的,先生,”警官对区特威克先生充满了敬意,“这也许能还帕默先生一个清白,而且这就是事实。很遗憾,没有早点发现。”
“这本来能够免去许多人的麻烦,以及不幸。”欧内斯特爵士发表了看法。
区特威克先生什么也没说。他不确定欧内斯特爵士这句话是否正确。
办妥这件事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区特威克先生急忙赶来向陶德杭特先生报告这个爆炸性新闻。他还补充了一条离开家之前刚从欧内斯特爵士口中获知的最新消息。
陶德杭特先生平静地听完了这些新闻。“这个该死的笨蛋怎么早没想起来!”他厌烦地评论道,“我现在本该在日本逍遥,而不是在这个该死的坑里。”
陶德杭特先生此时此刻终于不淡定了。
“而我从欧内斯特爵士那儿得到的消息是,”区特威克先生继续说道,“帕默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被释放。你没看到今天一大早的报纸哦。上面把整个故事都详细地报道了。我——呃——我想所有的媒体都知道这事了。他们也很公正地使用了这条消息。没有一个政府能抵挡住这样的舆论风暴。”
“感谢上帝,我的内心终于能够平静了,”陶德杭特先生冷嘲热讽道,接着他变得仁慈起来,“你干得很棒,区特威克。”他和善地补充了一句。
区特威克先生看起来像是一只被拍了脑袋的长毛垂耳狗,他坐在椅子上的圆滚滚的身体表现出一种狂喜的模样,就像是在摇尾巴一样。
当天下午,帕默被无条件释放。内政部对此发表了声明,大方地承认由于新证据的出现,帕默可能是共谋的嫌疑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只有一家含糊的周刊还不厌其烦地指出新证据没有任何价值,这也许只是帕默那家伙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伎俩。不过没人理会它。)
当天晚间,内政部大臣屈从于巨大的舆论风暴的压力,引咎辞职。在议会的简短声明中,私下里原本非常支持内政部长的首相,也公开地对这位前内政部长展开了一番奚落。
当被告知这条新闻时,陶德杭特先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这是罪有应得,”他像法官一样判决道,“那个人是个该死的笨蛋。”
这一周是陶德杭特先生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周,也是他过得最平静的一周。外面争取缓刑的呼声已经越来越微弱。而政府在丢了面子之后,也要拿出自己铁血的作风来。
而在监狱内,陶德杭特先生表达了一种不愿再见客的态度,他对欧内斯特爵士、区特威克先生和年轻的福勒先生道了永别。最后,他终于能够轻松地面对一切了,这也是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
未来他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事,这一点已然无关紧要。得益于早期的那个许可,他偶尔会起一两次床,套上睡衣和袍子,在警卫的搀扶下,缓慢地在运动场内绕着圈,享受着四月的阳光。在这儿,他见不到任何其他的犯人,而且他与外界也没有任何联络。
他花了很多时间写作,希望能来得及完成他在被告席上计划的那个有关审判、刑罚以及从死囚的角度来看待一切的系列文章。对他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机会在被执行刑罚之后,再写一些有关刑罚的感受。对英国司法体系的运作,他也写出了许多有趣的及一针见血的评论。费瑞斯的一封短信告知他,他刊登在《伦敦评论》上的文章引起了世界范围内的兴趣,这令他颇为开心。
另外,他花了很多时间与警卫们闲聊。令他感到有趣的是,不管他说什么,他们都会把他说的逐条记下来。而当福克斯不在的时候,博什曼会告知他牢房里一切有趣的逸闻。陶德杭特先生和博什曼相见恨晚,他们很珍惜对方在一起聊天的时间。
随着行刑日期的临近,陶德杭特先生非常感动地发现,周围的人是那么关心他,牵挂他。典狱长常常会过来用最友善的语气跟他交谈,牧师随叫随到,而医生则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死刑会让你觉得烦扰吗?”有一天,陶德杭特先生问典狱长,而这个不以正式的官方身份回答的典狱长,则令他颇为吃惊。
“恨死死刑了!那太可怕了。实在是太野蛮了。对于许多案子来说,也许那样是公正的。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官方的人来说,这是可怕的责任。死刑让犯人终日魂不守舍,让监狱的官方人员……我对死刑感到无比恐惧。每当执行死刑之前,我总会失眠。”
“啊,”陶德杭特先生忧伤地说,“拜托你,请别为我失眠。我自己也曾经常失眠。听到有人会因为我而睡不好觉,我心里会非常难过的。”
死刑当天,陶德杭特先生七点一到便醒来了。他昨晚睡得很好,在观察了自己的反应之后,他饶有兴趣地发现,自己相当平静,心态也只是稍稍有些期待的兴奋而已。事实上,陶德杭特先生此时一点都不介意死亡,相反,他很期待它的到来。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已经陪伴他度过了太长的时间,现在,终于要完成最终的步骤,可以真正地解脱了。而此时,对于他来说,死亡更像是一种长眠,一种华丽而宏伟的休憩。陶德杭特先生对于他那副无用的身躯已经厌倦了。
他带着一贯的好奇注视着最后的盛典。牧师听说他醒了,便立即赶了过来。陶德杭特先生和蔼地告诉他别谈宗教方面的事。他已准备好迎接死亡,他将陷入永远的平静。想到这一点,陶德杭特先生就感觉很满足。
陶德杭特先生得知昨日绞刑吏在监狱里留宿了一晚,便向他问好,以表达自己的关怀。当他被告知这位可怕的官员昨日曾偷偷测量他,以便找到尺寸合适的绞刑架时,他大方地表示如果早些告诉他,他会很乐意地配合绞刑吏做相关的测量工作。
医生在八点之前赶到了牢房,他对于病人居然能够承受如此大的压力而甚感惊讶。当陶德杭特先生向他保证自己并未感到任何压力时,他简直不敢相信。
应他的特殊要求,陪伴他走过人生最后旅程的警卫,是博什曼和福克斯。他们比陶德杭特先生自己还要难过万分。
早餐的时候,陶德杭特先生大嚼培根炒蛋,并一口气喝完两杯醇美的咖啡之后,他惊讶地发表了评论:“死刑犯行刑当天的早餐真是丰盛啊。天哪,天哪!我为什么不好好享用呢?我很高兴我能享用到这顿早餐。”
在这之后,他要了一根香烟,津津有味地抽着。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抽烟。“他们说抽烟会让人丧失味觉,”他对福克斯评论道,“这不是真的。香烟真是美极了。”
八点之后,典狱长走了进来,他一脸不自在:“你还好吗?陶德杭特。”
“我好极了,谢谢你,”陶德杭特先生笑了起来,“我不会精神崩溃的,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
“你待会可以喝点白兰地——呃——如果你想要的话,你知道。”
“医生不准我喝,”陶德杭特先生一脸遗憾,不过他又笑了起来,“那会要了我的老命的,你知道。那么你就得为此而负责了。”
典狱长试图微笑,但好像并没有成功。他挥手让警卫退出牢房。“听我说,我们都恨这个——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很抱歉,但是你知道我们的感受。而我只想告诉你,你最好把这当成一次手术——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这绝对是无痛的,整个过程只持续短短几秒钟。我很确信你是个勇敢者,而……哦,该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确实知道,”陶德杭特先生诚挚地说,“而对此我表示非常感谢。但是请别难过,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忧愁。”
“我简直不敢相信,”典狱长惊诧道。他犹豫了一下,“嗯,就是这样,我们都希望另一件事能够先来,但是那没有发生。所以我们必须经历这件事。等下我会跟郡治安官以及其他人一起来的,你知道,就在九点钟的时候。”
“当然。”陶德杭特先生友善地说。
他坐在桌子边,思考着遗嘱是否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这看起来很古怪,好像现在已经来不及想这事了。
“天哪,”陶德杭特先生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过早来到火车站的等车人。他们通常都是怎么度过这半小时的,博什曼?”
“嗯,先生,他们通常会在这时候写信。”警卫不安地建议道。
“是个好主意,”陶德杭特先生说,“我会写封信给我的一位朋友。”
他坐下来,写了封短信给佛兹。他自称根本无法解释现在的感觉,因为他除了空虚之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所以最终,他只能在此感谢佛兹为他所做的一切。而他发现,这项举动仅仅耗费了他五分钟的时间。
“其他的犯人现在都在他们自己的牢房里吗?”他突然问道。
博什曼摇了摇头:“不,现在不是的。他们大多数都待在工厂里,就在那边。”
陶德杭特先生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今天早上,他这个月来首次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因为毕竟,没有人是穿着囚服被吊死的。
“嗯,我们最好打打牌或是什么的,”他疲倦地说,“天哪!我没想到今天早上会那么无聊,但我就是那么无聊。真是太古怪了。你能解释吗?”
“能,”福克斯说,“这是因为你并不害怕。”
陶德杭特先生惊讶地望着他,“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是个心理学家,福克斯。不过你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这等待就像其他的等待一样,因为我不在意等待的结果是什么。事实上,这还没有在牙科医生的办公室等待来得惨呢。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会有跟我同样的感觉?”
“我敢说不会很多的,”博什曼说道,把纸牌放在了桌上,“你想玩什么?”
“桥牌,”陶德杭特说道,“毕竟这是我们唯一能玩的了。我不介意我们最终来个决一雌雄,我们能不能找牧师来,现在三缺一。”
“需要我去把他喊过来吗?”福克斯建议道,虽然他有些怀疑。陶德杭特先生用完早餐后没多久,牧师就消失了。
“让他来吧。”陶德杭特先生点了点头。
福克斯走到门口,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肯定是一直等候在外面。不到两分钟牧师便走进死囚室,不管他是否赞成陶德杭特先生以这样的方式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他都是一个好伙伴。他们分了家,福克斯发牌。
陶德杭特先生拿起了他的牌,然后笑了起来。居然是黑桃的大满贯,他拿到了黑桃大满贯。
这时是八点五十八分,门外混凝土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来了。”牧师低声说道。他望着陶德杭特先生,然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永别了,陶德杭特,”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多愁善感。但是我要说,能认识你真是我的荣幸。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你都是一个比我优秀的人。”
“你真的这样认为?”陶德杭特先生一脸震惊,同时也感到很满足。牢房的门打开了,他站了起来。令他惊讶而又有些愉悦的是,他的心脏好像并没有比平时跳得更快。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非常稳,没有颤抖。
一小队人进入了死囚室:典狱长、副典狱长、医生,还有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陌生人,陶德杭特先生知道,肯定是郡治安官。而另一个……
那个矮壮的人迅速走向了他,陶德杭特先生非常好奇地望着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顶多几秒钟就结束了,老先生,”绞刑吏温和地说,“把你的手背到背后。”
“稍等,”陶德杭特先生说,“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我能不能看一眼……你们叫它什么?绑绳吗?”
“别把事情搞复杂了,老先生,”绞刑吏乞求道,“没时间了,而且——”
“让他看。”典狱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绞刑吏犹豫了一下,而陶德杭特先生有机会仔细地看着他手中的那条带子。
“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笨重嘛。”他评论道。他好奇的目光从那个东西转移到了绞刑吏的脸上。“告诉我,”他说,“当你在执行这项工作的时候,是否曾经被人猛击过你的下巴?”
“为什么,不,”绞刑吏说,“他们通常——”
“嗯,”陶德杭特先生说,“这一拳将让你永生难忘。”接着,他耗尽全力用他瘦骨嶙峋的拳头打向对方的下巴,正中了他的鼻子,把他打翻在地。陶德杭特先生摔倒在他身上。
一瞬间,死囚室里一片嘈杂。警卫大步跳向前,绞刑吏爬了起来。但陶德杭特先生没有动。医生屈膝,急忙检查陶德杭特先生的心脏。接着,他抬起头,看着典狱长,点了点头。
“他走了。”
“感谢上帝!”典狱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