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杭特先生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争议的中心。他的所作所为在议会中被热烈地讨论着;新的判例将以他的名字命名;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前所未有的法律危机大旋涡中。这令他内心不由得生出一种古怪而又不适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虽然是一个伟大的、被人热切议论着的、充满争议的话题人物,但就像他无法下令让地球环绕月球旋转一样,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回到床上躺着,不管自已是一切舆论的中心这件事了。这两位老兄正与他合用他的宅邸,他们天天看起来都兴奋不已,搞得陶德杭特先生都要神经衰弱了。
为谋杀案进行自诉,这一想法恐怕是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辉煌的职业生涯中,最为璀璨的一页。事实上,这一道法律程序并不是不合判例的,只是从来没人想到能这样用过。在任何法律天才能够领悟到这一点之前,这一流程一直静静地躺在法律条文中,静待着为民众服务。
用简单的话来说,这件事情的根本在于,在所有的犯罪案件中,由官方政府担任公诉方进行起诉,这已经是惯例了。从理论上来说,政府当然拥有这样的权力。而自诉则通常是由被害人或其亲属所提出的,当然,需要在警方的协助卜·提出。
“但是对于这起案件来说,老兄,”欧内斯特爵士一脸愉悦地解释道,“警方不仅仅帮不上任何忙,他们甚至还从中阻挠。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警方已经起诉了某个将被送上绞刑架的倒霉鬼,如果他们再协助起诉另一个人,那不是恰好说明,警方之前的那次起诉是非常愚蠢的吗?他们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而且,他们也确实相信自己抓到的是真正的凶手。”
“但这可不是件小案子啊。”陶德杭特先生反驳道,他总是喜欢把事情在第一时间就说清楚。
“你说得没错,不是吗?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看起来不是挺老谋深算的吗?借由此点为公众养成一种习惯,这样,打击小规模犯罪的责任,也可以由警方部分转移至受害方,这样不也是减轻了警方的压力吗?这应该成为这个国家的法律管理。必须的!”
“是的,但是谋杀可不是小案子。”
“当然不是小案子。但如果他们同意对小案子采取这样的做法,那他们也该同意对大案要案采取同样的做法。但是民众很少这样做,这是因为警方并不愿意配合。自诉必须自己花钱,你看,如果我们能够不花一分钱就将有罪的人送进监狱,那么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你提到了,”陶德杭特先生耐心地指出,“在这类案件中,自诉人应该是被害方。而在谋杀案中,这点并不适用啊,对吧?我的意思是,谋杀案中的被害方,就是死人了,他们没有办法起诉凶手。”
“哦,起诉人并不一定非要是被害人,”欧内斯特爵士流利地回答道,“你听说过职业告发者这种职业吗?这种人本身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却进行了案件的起诉。”
“那么起诉我的人就是个职业告发者喽?”陶德杭特先生敏锐地询问道。
“完全不是。职业告发者是出于获利、减刑等目的才进行告发的,比方说,他可以做污点证人揭发共犯,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刑罚。”
“那,起诉我的人,要怎样……”陶德杭特先生有些歇斯底里了。
“就叫起诉人,”欧内斯特爵士简单地回答道,“他会执行这样的权力,但在这以前,还有一些小小的障碍需要越过。”
“障碍?”
“是的。现在,大陪审团并无一项确切地针对你这情况的法案,我们必须想办法劝服法官将你的案子立案。即使如此,老天才知道充满敌意的官方还会向你抛出什么小障碍来。”
“他们竟然对一个一心想上绞刑架的人设下如此多的障碍。”陶德杭特哀叹道。
“你说对了,”欧内斯特爵士热切地同意道,“否则,那些跟你一样有着该死的高尚道德情操的家伙们,就会每天早上八点在这个国家的监狱门口排队,等着被吊死。”
很明显,这一复杂的法律举措,还需要更加详细地讨论。
然而从某些方面来说,陶德杭特先生喜欢这些讨论。他们让他感觉自己是个重要的人物,而同时,他也很喜欢欧内斯特爵士帮他找来的这个代理律师。这个名叫福勒的年轻人跟普通的律师看起来不人一样,就陶德杭特先生自己来说,他相当喜欢这位律师的风貌。福勒有一头浓密的金色乱发,他偶尔用一只手梳理一下,而特殊的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也会双手并用。他身着一套已经皱得定了型的西服,看起来热情无比,非常兴奋,说起话来有时候像连珠炮一样。
然而,他的法学修养是一流的,而且他是带着巨人的热忱来参与这起案件的。事实上,年轻的福勒先生对这起案件有时候好像热情得过了头,这反而让陶德杭特先生稍感不适应。他认为就这位年轻人的观点来看,只要是能忠实地满足顾客的需求,其他一切事情都无所谓,包括让他自己的客户上绞刑架。
而说到扮演起诉人角色的人选嘛,陶德杭特先生突然灵机一动。看起来在他眼中,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一角色的条件,那就是佛兹。欧内斯特先生当即前往佛兹的办公室,当场向他提出此建议。
佛兹欣然接受了邀约。这一想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迎合了他那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幽默感,他总是喜欢用过度复杂的法律来打败法律本身的不足和遗漏(他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儿)。
接下来就是钱的问题了。这笔用以起诉自己的费用,当然还得由陶德杭特先生自己来掏。而现在每个星期从君主剧院里源源不断地涌过来的钱,恰似专门为这次的起诉而准备的——陶德杭特先生曾仔细考虑过此事,并与费洛威夫人——财富缔造者菲莉西蒂·费洛威的母亲——展开过磋商,让她知晓此事。
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已经很自然——当然,是他自己很自然地接过了起诉的指挥权,所以这一块儿的钱就不用掏了。不过,还有一些请其他律师或是与证人相关的种种开支,足有上百种,都得从陶德杭特先生的钱包中拿钱。因为这可不仅仅是一次庭审而已。首先,你必须解决提交法庭前的种种诉讼程序。法官必须先核实案情,同样将此案进行立案处理。而在这审判前后的各式各样的诉讼程序中,陶德杭特先生不仅仅要负担起诉自己的费用,还得支付自己的辩护费用。
所以,事情看起来越发诡异。一开始,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非常担心法官有很大可能性会拒绝受理这一案件,但不久,他们就开始担心陪审团不会判他有罪的问题了。到后来,普雷迪波爵士和福勒先生居然决定,待开庭之后,陶德杭特先生必须辩称自己是无罪的。当然,这并非陶德杭特先生的本意,他本来就是打算来直接认罪的。
“但我是有罪的啊!”陶德杭特先生的吼叫声从他床上传来,“辩称我是无罪的,这对我有什么用?我搞不好真的会脱罪的。”
“如果你辩称自己是有罪的,那你搞不好更有可能被无罪释放呢,”欧内斯特爵士向他解释道,“你难道想不出来吗?如果你承认有罪了,就没有这一场审判了。这样一来,你根本就没有传唤证人上庭作证的机会;我也没办法在法庭上对你吼叫,并设法说服那些白痴陪审员了。如果你认罪了,他们一定会接受你的认罪,然后微笑着把你投入一家精神病院,让你在那里欢度余生——而继续将帕默留在监狱中。这就是我的观点。”
“但我要怎么样来辩称无罪呢?”陶德杭特先生一脸厌倦地问。
“你将辩称自己并非故意杀人,”欧内斯特爵士从容地回答道,“你所做的,不过是带了一把左轮手枪去跟珍·诺伍德见面,原来你只是打算威胁她一下,而你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你当时实在太激动了,加上你从来没用过手枪,不知道怎么的,失手打死了她,当时事情是不是这样?”
“上帝啊,当然不是,”陶德杭特先生一脸厌恶地说,“我是蓄意谋杀——”
“当时事情是不是这样?”欧内斯特爵士以一种非常有力的声音吼道。
“哦,好吧,”陶德杭特先生郁闷得像霜打过的茄子,“是的,当时事情就是这样。”
“我想也是嘛。”欧内斯特爵士满意地说。
“但是你可不能因为这样而导致我被判无罪。”陶德杭特先生用命令的口吻小声说道。
“你忘了吗,我的好兄弟,”欧内斯特爵士说,“我可是起诉方啊。我可是拼了命地想要你的命啊——既然如此,我就一定能做得到。”
“那么,谁将为我辩护?”
“啊哈!”欧内斯特爵士若有所思,“这个我们得好好盘算一下,是吧?”
“贾米森怎么样?”福勒问道,“我敢说他足够聪明,能够演好这场戏,但又没聪明到能够让你的朋友被判无罪。”
“那就定下来是贾米森吧,”欧内斯特爵士同意道。
“他行不行啊?”陶德杭特先生沮丧地说了一句。
事情的发展令他越发沮丧。陶德杭特先生发现自己总是无法把握那些复杂的细节,他自己的这起案件,细节相当的复杂,他已经疲于理解,绝望地理不清楚了。
拿佛兹来举个例子,他有时候也会前来参加会议(就是为了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陶德杭特先生恼怒地想着,佛兹就是喜欢细节,而且越琐碎,越复杂,他越喜欢)——佛兹当然有自己的代理律师,他也参与在这场游戏当中。这场游戏都在欧内斯特爵士的控制之中,虽然陶德杭特先生曾不止一次与控方的律师进行会谈,但讽刺的是,他从未见到过自己的辩护律师——就是那位能够代表被告人与控方辩论的人物。这实在是太混乱了。
从报纸的报道来看,也是一样。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通常自称是陶德杭特先生的代理人,就像他在非正式场合所宣称的那样,然而在正式的官方场合里,却恰恰相反。而陶德杭特先生在舆论中也身兼被告人和主要证人两个角色,其实不管法律是如何界定的,他本身也确实如此。一些较为严肃的杂志期刊有时会以一种嫌恶的态度向他们的读者解析此事;而一些较为不严肃的期刊杂志则并不在意细节到底如何,他们持续地对陶德杭特先生的事件进行着连篇累牍的报道,这使得欧内斯特爵士每天都满意得合不拢嘴。
“这一定会对陪审团有所影响,”他心满意足地说,“必须的!他们一定感觉如果他们没把你定罪,他们就没好好地玩这场游戏。一定会这样的,你看着吧。”
与此同时,案件的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们走访了那些从一开始便了解内情并能证明陶德杭特怪异故事的证人们——那些陶德杭特先生特意邀请的参加当晚晚宴的人。啊,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幸好,陶德杭特先生曾经咨询过这些人的意见,并与许多人讨论过有关谋杀的事。所以,他们可以证明,陶德杭特先生心中早已有了杀人的想法。而区特威克先生和佛兹先生更是与他有过更深入的讨论,他们也能够为这一更加特殊而荒诞的谋杀动机作证。大体上来说,事情的发展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而且,除了这些证人之外,还有一大堆人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打算作证陶德杭特先生从小就是个“古怪坯子”。这就叫三人成虎,谬论重复一百遍,也会变成真理。只要一再地复述,陪审团也会逐渐相信的。
不过,说到有价值的证据的话,还真是不乐观啊。不得不承认,取证的过程真是挫折不断啊,能够证明陶德杭特先生有罪的证据,还不如警方指控文森特·帕默的有力呢。
“那只手镯。”福勒先生哀号道,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
从一开始,福勒先生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那只手镯上。在他的极力坚持之下,区特威克先生的调查又重新开始了,所有曾经盘查过的,又重新地查了一遍——也只是那些老的线索,因为没有人提出任何新的线索来。结果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收获。而在这几个人当中,也只有福勒先生一直不放弃这一点。
“只要能找到手镯,我们就能搞定这个案子,”他反复地重申这一点,“缺了手镯的话,我不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
“别忘了还有那第二颗子弹。”旁边有个人提醒了他一句。
“那颗子弹也只能证明陶德杭特先生知道有这回事而已,没其他的了。警察只会说,他听到了两声枪响,然而只找到一一颗子弹,那么用屁股想也能推断出还有一颗子弹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就仅此而已啦。”
陶德杭特先生曾经对第二颗子弹自信无比,而现在,他的信心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不过看起来,缺了手镯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因为陶德杭特先生已经及时地见过了当地治安官,然后一次一次地去见,最后连他自己都感到厌烦了。接下来,他发现自己被这位迷惑不已的治安官起诉了。
陶德杭特先生非常不喜欢在公众前抛头露面。他每次到达和离开法庭的时候,法庭都挤得像发生了暴动一般,他们时常向他欢呼着,但他并不清楚他们那样做的原因。也许,那是因为他杀死的是一位广受欢迎的、毫无心机的大众偶像。他现在被人拍照、画像,写在头版头条的新闻中。他是记者最想接近的人,即使他一个字也不说,依然大红大紫。如果陶德杭特先生是个很想出名想上报纸的女人,那么现在这个状况足以令他欣喜若狂;然而现在的情况就是,身为一个老派的正经人,他感觉这一切实在是太恶心了。
欧内斯特爵士把事情做得毫无漏洞。他打破先例,直接上了法庭,而另一方面,那个贾米森先生倒是没有出现(陶德杭特先生确实在怀疑这位贾米森先生是否真实存在)。而站在被告席上的,则是并非犯人、以前也从未做过犯人的陶德杭特先生,那位容易激动兴奋的年轻律师在为他辩护。
陶德杭特先生向起诉他的法官致以了最诚挚的谢意,接着就从被告席上撤下,直接回到了家里,躺到床上。
这段混乱的时间里,权威当局并没有施加什么明显的影响力。警方看起来仿佛就在一旁双手抱胸,冷眼旁观,以一种超然的态度,静待结果的出现。他们不打算逮捕陶德杭特先生,甚至都没有以同谋罪之类的罪名起诉他,他们并未积极地阻止陶德杭特先生大出洋相。在法庭上,他们依旧扮演着法律的代理方,但是他们一次都未站起来发言,只是任由事情自然发展下去。
欧内斯特爵士一脸喜洋洋的表情。“当然他们得那么干,因为这是议会的公告,”他现在的表情跟上个月的那种不安恐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你永远也搞不明白那些法官。他们都是老古怪,老顽固。”
他倒满一杯酒,举杯向陶德杭特先生、法庭以及这个案件致意。
“那你觉得官方也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躺在床上的陶德杭特先生像个淘气的小孩。他刚从法庭上被送回来,现在正卧床休息。时间对于他来说,是越来越少了,他们绝不会冒任何失去他的风险(陶德杭特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这毕竟是件世纪大案啊。
“官方?哦,当然,没错。他们现在绝不敢乱来。整个国家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你的这场审判。如果他们阻止,那搞不好会引发一场革命。”
“如果我们手上有那只手镯。”福勒哀号道,双手插在头发里,一遍遍痛苦地拨弄着。
“我想我可能有办法。”床的另一头传来区特成克先牛谨小慎微的声音。
福勒先生激动地大跳起来,吓得区特威克先生后背差点撞到墙,看起来他好像很怕这个年轻人会突然冲过来抱住他。
陶德杭特先生所说的这手镯,是否真的存在?这个问题从一开始便生根在所有人的心中。陶德杭特先生倒是不该内疚。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手镯确实存在过。但他就是没法不内疚,实际上,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在怀疑那只手镯是否真实存在。然而出于友善的心理,他们并没有直说出来。
即使区特威克先生也没办法证明这只手镯真实存在。然而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怀疑,当然,除了过度敏感的陶德杭特先生之外。区特威克先生开始解释了。
“你们看,”他解释道,“我们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可能性,我也非常确定,我们查访过的那些相关人,都不可能跟这起盗窃案有关。我也相当确定,我们的那儿位卓越的女仆朋友,也不可能跟这起盗窃案有关。但就在两天之前,当我在楼梯上与那个叫艾菲的女孩擦肩而过时,我注意到她曾经哭过。事实上,她那个时候还在哭泣。”区特威克先生停顿了下来,环视着他的听众。
“那又如何?”欧内斯特爵士不耐烦地问道。
“哦,很抱歉。是的,当然。嗯,要我说,你看,她为什么要哭?”区特威克先生又停顿了下,环视了一圈。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哭呢?”欧内斯特爵士问道。
“我——我不知道。”区特威克先生迷惑地回答道。
“这只是个猜测,”区特威克先生赶紧继续说道,他看起来很是羞愧,“只是猜测。嗯,你看,哭是一个著名的表情,这常表明这跟一个男人有关。呃……cherchez la femme,你懂的。很抱歉,我的发音不大标准,但毫无疑问,你应该能听明白。是的,嗯,我想到这个,你看,当你看到一个女孩哭泣,是不是也可以说我们应该cherchez I\'homme。呃……这就是我的意思,找出那个男人。”
“法文我很熟的。”欧内斯特爵士的回答比较尖讽。
“是我口音的问题,”区特威克先生的脸微微一红,他道歉,“我担心你们没法……我很抱歉这可能不是——呃——不容易让你们习惯,这种口音。”
“好了,那么,那个男人怎么说?”欧内斯特爵士继续追问道。
“呃,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区特威克先生试探性地说,“如果真有一个……一个男人,是的,一个让艾菲哭泣的男人,我只是假定是他把她弄哭的——呃,你看,”区特威克先生在欧内斯特爵士不解的目光瞪视下,声音越来越微弱,“呃,他可能是个大浑蛋,你看,这样的话……”
欧内斯特爵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年轻的福勒先生就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极度热情地用力拍着区特成克先生的背部。
“值得一试,”他大叫道,“我的上帝,这确实是个方向。”
“什么值得一试?”欧内斯特爵士暴躁地问道。
福勒先生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喊人的铃上,他稍作了解释。
“切!”欧内斯特爵士听懂了,他为自己的迟钝而恼怒不已,接着又因区特威克先生的机智而恼怒不已,“女孩总是为男人哭泣,不是吗?”
“我不知道。”区特威克先生谦恭地说,而且他确实不知道。
“那么可以让我来主持这次讯问吗?”听到管家从楼梯上踩着小碎步前来的声音,福勒问道。
很明显,没有任何人反对,这时,格林希尔夫人出现了,福勒则以一种慈父般的举止牵过她的手。
“请坐,格林希尔夫人。我们得在这儿问你几个问题,当然我相信你已经厌倦了被人问问题。”
“先生,在这段可怕的时间里,我会尽我所能的。”格林希尔夫人一脸阴沉地回答。
“当然,我确信你会的。嗯,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一些有关艾菲的事,艾菲跟她的年轻男朋友。嗯……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阿尔菲,先生,阿尔菲·布鲁尔。”
“没错,当然是阿尔菲·布鲁尔。他们已经考虑要结婚了,是不是?”
“嗯,艾菲确实考虑了,先生,”格林希尔夫人无比阴郁地回答道,“但是阿尔菲的话……嗯,到底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恐怕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就直说自己的想法了啊。”
福勒先生剧烈地点头,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晃下来:“嗯嗯,就是这样,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事。当然,我是在代表陶德杭特先生说话,他很担心艾菲的事,你也知道,对他来说,任何担心都会导致身体上的问题,他经受不起的。然而,当他听说那个可怜的女孩一直在哭,他确实为此忧心忡忡。”
“艾菲确实不该在工作的时候哭泣。”格林希尔夫人严厉地点头同意。
“哦,嗯,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嘛,你知道的。嗯,这个阿尔菲……是那种小浑蛋类型,是吧?”
“呃,他从没惹过什么麻烦。”格林希尔夫人稍显疑虑地回答道。即使连陶德杭特先生都明白这所谓的麻烦是一种特殊的类型,就是惹上警察。
“哦,但也不能排除那种可能性。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容易堕落了。特别是住在那种地方,呃?”
“我总是一再向艾菲重复,别自降身价,跟一个史密斯逊街上来的家伙谈恋爱。”格林希尔夫人郑重其事地说道。
“没错。但他的父母……我的意思是……”
“哦,阿尔菲并没有跟他父母住在一起,先生。他们都去世了。他只是个寄宿者。”
年轻的福勒先生继续笑着问道:“那么,当陶德杭特先生不在家的时候,他一定经常来喽?”
“不,那倒不会,先生。我不同意,也不允许他踏进房门半步,而且我也一再申明这一点。如果艾菲执迷不悟非要自降身价跟那种人谈恋爱,那么,她也不可能在我管理的宅邸里跟那个人见面。哦!”格林希尔夫人的眼睛突然瞪大,“那只手镯,先生!”
“是的,”福勒先生点头道,“就是有关那只手镯的事。”
“哦,我没想到阿尔菲会坏到那个地步。至少……至少看在艾菲的分上,我可不希望他那么坏。但是我知道,他的经济状况很是窘迫,没错。他曾经借走了艾菲的所有积蓄。哦!我跟她说,你借钱给他,还不如把这笔钱丢进水里去!我还是不希望艾菲做这种傻事。这算是个大教训吧,一定是的,对于艾菲来说。”
“格林希尔夫人,据你所知,”福勒先生以一种官方的口吻质询道,“这个男人从未踏入宅邸半步?”
“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但在我外出的时候,艾菲有可能把他带进来。我没法一直管着她。当她跟那个阿尔菲·布鲁尔交往了之后,她就变得越来越滑头了。”
“嗯,我就在担心这事,”他转脸对欧内斯特爵士说,“我想那只手镯应该还没有被拿去典当掉,我怀疑没有人愿意吞下那件赃物,会很麻烦的。如果真的是他拿了那只手镯,那么,手镯现在肯定还放在他住的地方。我们可以赶过去然后……”他的声音在疑虑中越来越小。
“不!”陶德杭特先生突然激动了,“打电话给苏格兰场,向他们申请搜查令,然后带着搜查令去。他们一直不相信有这只手镯,那就让他们亲手找出来。”
这项建议获得了一致通过,福勒先生冲向了电话。
欧内斯特爵士弯下腰,以一种威严的眼神注视着格林希尔夫人。
“注意,别对那个女孩透露一个字。”
“哦,不会的,先生,”格林希尔夫人颤抖着,“我想我知道那样最好。”
“希望如此。”欧内斯特爵士断言。
过了整整四小时,苏格兰场才打电话来,以一种谦和的语气向他们宣布已经找到了那只消失的手镯,就藏在阿尔菲·布鲁尔家的卧室烟囱里。他们和善地感谢了陶德杭特先生热心提供这条线索。
“应该感谢区特威克。”欧内斯特爵士嘟囔地纠正着,区特威克先生看起来则高兴不已。
“我们终于能够把握这件案子了!”年轻的福勒先生吼叫道。
“哼!我还想了解更多有关那艘空平底船的事。”欧内斯特爵士不大开心地咕哝着。
由此直到陶德杭特先生的案子开庭之前,也只有一件事该提到一下。
就在开庭的两天前下午,菲莉两蒂·费洛威拜访了他,会面并不是很愉快。
她没费劲就进入了陶德杭特先牛的卧室之中,起初还捺着性子指责陶德杭特先生将自己作为友谊的祭晶供出去,接卜·来越发歇斯底里。争论的焦点在于,她认为陶德杭特先生根本就不是谋杀珍·诺伍德的凶手,她自称很清楚这一点。陶德杭特先生之所以要将这档子事悉数揽在自己身上,要在世人面前自毁清白,全然因为他那高贵的骑士般的性格。而菲莉西蒂·费洛威小姐无法忍受这一点,她无法承受。
陶德杭特先生感到自己很受伤害,他起初还算温和地对答了,接下来他也渐渐愤怒起来,这倒是跟她越发的歇斯底里相得益彰。
当费洛威小姐说出陶德杭特先生自白是为了维护她家族的清誉,而她也打算同样自白,而且她也会让年轻的帕默先生自白所有他知道的事。当陶德杭特先生卧室的声音越来越大时,格林希尔夫人吓坏了,她立即打电话给福勒先生,后者迅速把费洛威小姐扛到了屋外。
陶德杭特先生的心情好歹宽慰了下来。“女人,”陶德杭特先生说道,“就是恶魔。”他极度肯定地说道,而且他真的非常担心费洛威小姐会把她的威胁付诸实施。
然而,区特威克先生平息了这一切。听说这件事之后,他当晚就去费洛威小姐的化妆间拜访了她(他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并设法劝服了她。
于是从此之后,陶德杭特先生所选定的人生道路上,便不再有任何阻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