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敲着梆子经过,声音幽长:“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冰凉的月色照在青石板上,泛着浅浅的光,一个颀长的身影扶着墙,脚步飘忽,显然带了醉意,他许是懒得绕路走正门,直接翻墙进了小院,然后轻车熟路的进了房。
秦明月没睡,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刻警觉起身:“谁?!”
萧凤梧蹬掉靴子,扶着桌子站稳身形,似笑非笑的道:“小美人,怎么连你夫君都不认得了?”
秦明月心中气恼,闻言把枕头往床边一摔,掀开被子径直下床就要找他算账,谁曾想还没走近,就闻见萧凤梧身上浓重的酒味,眉头紧皱又松开,然后冷笑着道:“十六爷这是逛窑子去了,逍遥快活到现在才回来?”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萧凤梧回来的确实有些晚。
萧凤梧走过去,故意逗他:“逛了你要如何?”
秦明月闻言,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阴沉沉的看向他,末了又笑开,反问道:“你想知道?”
“不想知道。”
萧凤梧心知再逗下去是要生气的,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扔到床上,笑嘻嘻的靠过去就要亲他,秦明月偏头左闪右躲,就是不让他碰,揪着萧凤梧衣领,固执问道:“逛了还是没逛?”
萧凤梧掐了他屁股一下,眼中是暗沉的风流:“你觉着,我会逛吗?”
他素来爱洁,是绝不去那种地方的。
“说不准,毕竟十六爷的话可信不得。”
秦明月眉梢微挑,神色带了些傲气,萧凤梧三两下褪了他的衣裳,露出半截莹润的肩胛骨,反复啃噬揉捏着,秦明月攀着萧凤梧的后颈,不多时整个人就软成了一滩水,声音又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软糯,哼哼唧唧,言语却是老大的不乐意:“一身酒气,像是掉进了酒缸里,下回不许再这样了。”
萧凤梧分开他的腿,指尖在他光洁的侧脸流连:“你猜我今天遇上谁了?”
秦明月一条腿搭在萧凤梧臂弯里,精瘦白皙,挑不出半点瑕疵,他用脚尖碰了碰萧凤梧的侧腰,故意撩他的痒痒,微微勾唇:“还能碰见谁,难不成是痴恋你的许家小姐?”
秦明月脑子里记得最牢的,除了戏文,就是当年喜欢过萧凤梧的闺阁姑娘们。
萧凤梧闻言似乎有些无语,顿了一下才挑眉道:“不是,是我二叔。”
秦明月魂都快被颠没了,闻言哪里还晓得什么二叔四叔的,只一个劲的缠着萧凤梧与他亲热,胡乱且敷衍的问道:“你二叔怎么了……”
萧凤梧一心二用,两边不耽误:“他当初学的针谱是残缺不全的,听知县说我祖父最疼我,想套我的话,不过我说祖父不让外传,他就不吭声了。”
秦明月舌尖灵活的在他耳廓舔了一下,眼睑颤动,眼神魅的颠倒众生:“然后呢?”
萧凤梧不知碰到哪里,惹得秦明月浑身抖了一下,这才眯着眼,若有所思的道:“他给我看了一本厚厚的脉案,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药方,问我该如何治这个病人。”
秦明月咬了咬他肩头的肉,仍是那句话:“然后呢?你说了没有?”
萧凤梧闻言回神,笑着道:“那病我也没把握,没把握的病我说个什么,只装糊涂罢了,他好像挺失望。”
秦明月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啊,人家现在当了官,可有的是法子让你张嘴,你现在不说,难保以后。”
萧凤梧顺势捏住他的手亲了两下,把脸埋在秦明月颈窝细细喘息,又蹭了两下:“他心里对萧家有愧,不会逼我的,再者说他后日就得启程回京了,没那么多时间耗。”
二人又厮缠片刻,才解脱。
秦明月像猫儿一样,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抱着萧凤梧,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他脊背,许是唱戏的原因,声音绵长,搔得人耳朵痒痒:“你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苦,这份轻浮性子也该改改,不然是要吃亏的,这也就是你二叔了,换旁人来,早将你下了大狱,官字两张口,是从来不讲理的。”
萧凤梧不语,只是咬了咬他的耳垂,然后酒意上涌,伏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了,闭着眼的时候俊眉修目,也是一个出尘公子。
秦明月幽怨皱眉,既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又舍不得将人推开,慵懒的踢了踢被子,也闭着眼睡去了。
翌日,萧临儒在县太爷的陪同下逛遍了燕城所有药商医馆,听说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寻购药材,底下人有意攀附,献了不少奇珍异宝,人参燕窝都不算稀奇,更有甚者将家传的血参都拿了出来。
“可惜啊可惜,好好的药材,就那么白白糟蹋了。”
钱郎中坐在门槛上,见药材是一车一车的往外拉,伤心得烟都抽不下了,萧凤梧就觉着他浑身都是酸溜溜的味儿,纯粹是眼红人家。
下午的时候,萧临儒又来回春堂找了萧凤梧一次,不过却什么都没说,只喝酒叙旧,说了些藏在肚子里的私话。
“也不知我百年之后,能不能葬入祖坟,这后宫波谲云诡,是万不能轻易站队的,我当初就是一步错,步步错,弄得现在抽身无能,想来你祖父当初辞官归家,也是有道理的。”
萧临儒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然后对萧凤梧道:“皇后娘娘临盆在即,我明日就得启程回京,下一次回来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萧凤梧摩挲着杯盏:“其实……寻常妇人生产,胎位不正也是常有的事,倒不是全无办法。”
萧临儒摇头:“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声音低了不止几个度,像是在说给萧凤梧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皇后娘娘早先还在贵妃之位的时候,为争宠用秘法强行受孕,婴孩掏空母体精气,气血两虚,熬到现在已是不易,我原想用催产汤助她早日生产,可谁知她体内还残留着当初的药性,致使我不敢下猛药,只能温养着。”
萧凤梧可算是知道萧临儒当初为何被赶出萧家了,老太爷尚在太医院时,就有训斥,万不可参与嫔妃争宠之事,萧临儒偷学家中秘术助贵妃受孕,已然大大的违背了规矩。
萧凤梧大抵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照医经上说,这孩子若怀上了,四五个月便得强行落下,否则后患无穷。”
萧临儒仍是摇头,闭眼低声道:“人心不足,我当初又何尝不是这样说的,可皇上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男婴,便是未来的储君,皇后娘娘如何肯舍得,我是左右为难,穷尽平生所学才堪堪将这胎保下。”
萧凤梧想,那就是萧临儒自己活该了,明知后宫是一滩浑水,还偏要以身试法进去搅和,当下也没什么怜悯的心思,起身告辞了。
之后的几日,都风平浪静,就是萧凤梧在替一家富户上门诊治时,瞧见了一位被赌坊轰出来的熟人。
打手蹲在高处,把棍子在石阶上敲的砰砰响,居高临下的看着萧凤鸣:“您老啊,还是把钱筹齐了再来赌吧,待在赌坊三天了,硬是一把都没赢过,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手背的人,趁早去烧香拜佛洗洗晦气。”
萧家十六个少爷小姐,除去被砍头的大哥,还剩十五个,萧凤鸣行七,生□□赌,萧老太爷在世时尚能镇得住几分,萧家破败后,他就全无顾及起来,在邻县欠了一屁股烂债,又重新躲回了燕城。
萧凤梧显然是没那么好心帮他的,特意躲远了从小路走,谁料萧凤鸣眼尖的很,一眼就瞧见了他,当即也顾不得与赌坊打手叫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欣喜若狂的追了上去:“哎!十六!十六!你别跑啊十六!”
燕城这地界不大不小,想碰上迟早得碰上,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萧凤梧也没真躲着他,见萧凤鸣追上来,无奈的停住了脚步。
萧凤鸣早些年成了婚,不过因为他好赌不着调,媳妇直接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他看见萧凤梧也不觉尴尬,十分亲热的揽着他道:“瞧你,看见七哥还躲什么,兄弟一场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你现在混出头了,可得拉哥哥一把,我正愁没落脚的地方呢,走,带七哥去你家看看。”
萧凤梧心想这人比自己还不要脸,把他胳膊甩下去,打了个哈欠道:“我现在还不是住在别人家里当小白脸,七哥你英俊不凡,大街上随便找个富家少奶奶一勾搭,什么山珍海味吃不上,还愁没落脚的地儿?”
萧凤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你嫂子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你就别和哥哥开玩笑了。”
他除了好赌还真没什么大毛病,也不是个花心的风流种子,萧凤梧背着药箱去了回春堂,他就腆着脸在后头跟了一路,进门时倒把钱郎中吓了一跳。
烟斗磕在桌子上,落下些许星火,德贵赶紧用湿抹布擦了,生怕将桌子点着,钱郎中嫌弃的推开他,对萧凤梧道:“小子,你这是几个意思?拖家带口的还让不让老头子活?”
萧凤梧敷衍道:“给您带来打下手的,管吃管住就成,呐,他可比我吃苦耐劳的多。”
萧凤鸣闻言跟着嘿嘿一笑,挽起袖子道:“十六,原来你在钱老这儿坐馆呐,早说嘛,早说我也来了。”
萧家人医术都不差,今日若没遇上萧凤梧,他本也打算去寻份活计的,见钱老在替病人看伤,萧凤鸣撩开隔挡的帘子瞧了眼,发现是一名山中的猎户,后背好长一条抓伤,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手也脱臼了,躺不是坐不是,一个劲的哎呦叫唤。
萧凤鸣过去摸了摸他的骨头,啧啧摇头:“哎呦,断了,得重新接。”
说完摸索片刻,找准位置微微用力,只听一声轻微的骨头声响起,手臂就被接了回去,那猎户倒也硬气,忍着没有叫出声,片刻后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虚弱道:“多谢大夫。”
萧凤鸣摆手:“没事儿,等会儿记得把接骨钱给了就成。”
萧凤梧彼时正坐在桌后数钱,其实他老早就可以存够五百两了,只是手松,心里没个数,花出去的永远比挣回来的多,这两天俭省着,终于攒够了四百两。
再看几个病人,就能攒够钱了,到时候叫那妖怪直接滚蛋,省得附在自己身上提心吊胆的。
萧凤梧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什么乌七八糟的病都看了,削肉又挤血,晚上恶心的都吃不下饭,全拜系统所赐。
钱郎中左右看了一眼,只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兄弟都是个财迷。
得益于萧凤梧的引荐,萧凤鸣就这么在回春堂安定下来了,只是手里每每有些闲钱,都忍不住跑去赌坊想赢回本,然后再输得精光屁溜的回来,如此往复,连钱郎中都看不下去了。
钱郎中:“不得了不得了,年纪轻轻的这可怎么得了,瞧瞧,大白日的又跑去赌坊了,一把没赢过,怎么就不死心呢!”
萧凤梧把腿翘在桌子上,吊儿郎当的道:“他二傻子呗,连人家出老千都没看出来,让他输去吧,反正不是你的钱。”
话音刚落,门外就忽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声,紧接着萧凤鸣屁滚尿流的冲了进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十六,快收拾东西跑路吧!官府衙门派人来抓咱了!”
这话来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萧凤梧闻言唰的站起身,直觉不好,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萧凤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都青了,指着门口半天没说出来话,狠命锤了几下胸口才道:“我……我刚才去赌坊,发现官差在四处抓人,四姐五姐六哥,还有九弟十弟,都被抓了!”
钱郎中和德贵闻言,都懵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官府抓你们做什么?!”
萧凤鸣气的快打鸣了,在原地死命跺脚:“还不是萧临儒那个扫把星!皇后娘娘临盆在即,腹痛难忍,他偏偏束手无策,皇帝老子下了旨,他如果治不好就要萧家满门抄斩,现在官府要抓了咱们去收押呢!”
说完就急的收拾银子准备从后门开溜,哪晓得衙役正好赶到,将他直接堵了个满当,肚子挨了一脚,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带队擒人的是蒋平安,他看见萧凤梧,面上还有几分为难,拱手道:“萧大夫,劳您跟弟兄们走一趟了。”
萧凤梧用帕子缓慢擦着手心的汗,黝黑的眸子望着他:“萧临儒早些年就已经被剔除萧家族谱,真算起来,他已经不是萧家人了,自然也没有牵连我们的道理。”
萧凤鸣被衙役擒着,嘴里堵了块布,闻言猛点头,表示赞同。
蒋平安叹口气道:“皇帝生起气来,哪儿管他到底是出了族谱还是没出族谱,我等也是听了县太爷的吩咐,他说拿人我们就拿人罢了。”
他说完又左右看了眼,对萧凤梧低声道:“我听知县说了,这事儿还没准呢,萧大人现在还被扣在皇宫里头,说不定就把皇后娘娘治好了呢,您多带些银子,等会儿除服的时候我让弟兄睁只眼闭只眼,留在狱中好打点。”
进了大狱,就是流水的刑具,当今皇帝不算英明,又将皇后看得跟宝贝似的,万一有个差池,动辄就是上百条人命,萧家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萧凤鸣是真没想到横祸来的如此猝不及防,腿都吓软了,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哭,偏偏布用嘴堵着,又出不了声。
萧凤梧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放下手中的布帕,走过去踢了萧凤鸣一脚:“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蒋平安摇摇头,挥手示意弟兄把人带走,回春堂霎时静了下来,德贵蒙了,左看看右瞧瞧,慌的问钱郎中:“师父,这下可怎么办啊?!”
钱郎中低着头,半晌没出声,用烟斗磕了磕地:“萧家,这是遭了什么孽啊,临儒也是糊涂,当初何必贪恋权位,也免得今日祸及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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