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陷淖泥,却不得不抬头仰望着他们的风光无限。
闻绰压着繁杂的思绪,想起下午的团战,强打起精神上线,又是几百块到账,心底却没有以前的喜悦,他望着周遭狭小破旧的环境,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仅仅只是茫茫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
闻绰什么都没做,穿上外套,静悄悄的出门了,像以前一样在街上闲逛,却没有喝酒买醉,他这个时候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待着。
不知不觉夜色深沉,白杨把抹布放好,看了看餐馆墙上的挂钟,然后准备回家,刘萌萌颇为稀奇的看了他一眼:“这么早就走啊。”
后厨的胖师傅也准备走了,闻言笑呵呵的道:“到点了不走干嘛,你又不给加班费。”
刘萌萌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他,把收银台里的钱归纳好,拿着钥匙锁门落闸,她本以为白杨像往常一样拎着袋子捡废品去了,结果没成想看见他直接拐进巷口回了家。
刘萌萌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
闻绰平时是个小霸王,但胆子有时候又很小,白杨仿佛知道他昨天被吓着了,特意回来的很早,踩着昏黄的灯光往楼上走,窸窸窣窣掏出钥匙开门,结果发现家里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亮。
他打开灯,客厅亮了那么几秒,又暗下去,仿佛灯泡已经到了寿命的尽头。
白杨站在门口,有些迷茫的皱眉,仿佛不太明白闻绰为什么不在家里,几秒过后,把门重新带上,下楼找他去了。
电玩城不在。
迪厅不在。
网吧也不在。
这几个地方有点远,微凉的夜晚,白杨后背硬是被汗浸透了,他靠着墙停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
这个时间点,在路边闲晃的都是小混混,看见白杨,都一副颇为稀奇的模样,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娘炮盯着他清秀的模样看了半晌,最后在同伴的嬉笑声中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道:“弟弟,一个人无不无聊啊,哥哥带你去好地方玩,包你爽死。”
他一只手快要落到白杨的腰间,忽然间又被狠力推开,娘炮踉跄着后退几步,似乎没想到一个傻子居然会还手,怔愣过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欲一巴掌扇过去,却猝不及防对上白杨暗沉翻涌的眼,被那股无言的阴鸷活生生定住了动作。
就在这时,闪电和一帮朋友恰好从电玩城里出来,见状径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哎哎哎,娘娘腔什么时候也学会打人了,傻子都欺负,羞不羞啊,真给你娘丢脸。”
娘炮被白杨盯的浑身发寒,闻言顺势放下手,气的跺了跺脚,怒视着闪电,脑后扎着的马尾辫晃了晃:“你给我滚!”
声音细柔,真有那么点娘娘腔的感觉。
闪电等人见他气的声音都尖了,更是深觉有趣,几欲把眼泪笑出来,等笑够了,再抬眼一看,原地已经没了白杨的身影,也就没有再管,呼朋唤友的去夜市撸串了。
白杨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一个巷口一个巷口的找,不知过了多久,他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走到东区的烂尾楼时,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相扶着从远处走来,脸上鼻青脸肿的,其中之一正是前几天刚被闻绰教训过的大宏。
白杨顺着墙根缓缓坐下来,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把脸埋入了膝盖里。
大宏没发现他,径直从白杨面前经过,和身旁的男子说着话,三句话不理祖宗十八代:“干他娘的,这小瘪三还真能打,两个人都没搞赢,去他祖宗的!早晚有一天弄死他……”
另一个男子捂着脸道:“拉倒吧,惹他做什么,赶紧趁他没缓过来出去躲两天,到时候他带着人堵你,非把你打瘸不可,嘶……老子的眼睛啊……”
等他们走后,白杨扶着墙从地上站了起来,结果眼前发黑,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他拍拍裤子重新爬起来,往大宏来的地方一瘸一拐找了过去,最后在巷口发现了闻绰。
小混混寻仇是常有的事,闻绰一个人落单正好撞枪口上了,大宏带着帮手,他不至于吃亏,但也不至于太占便宜,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白色的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血渍,右腿膝盖破了,旁边散落着一块断成两截的砖头。
他仿佛是没想到白杨会找来这里,胸膛起伏两下,撑着想从地上起身,又无力的坐了回去,往日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有些黯淡,他仰头看着白杨,然后又低下头去,声音无谓的道:“……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再回。”
白杨不理,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想背他起来,闻绰用手一摸,这才发现白杨脸上全是汗,顺着下巴滴落,连头发都湿了。
闻绰推开他,扶着墙站起来想自己走,结果发现右腿根本动不了,眉头紧皱,略显烦躁的喘了口气,刚想再试试,结果身形失重,被白杨强行背了起来。
闻绰没什么力气和他僵持,不然也不会在巷子口躺那么久,声音略显沙哑的道:“哎……放我下来吧,等会儿摔了我更疼。”
白杨是真的瘦到骨头都硌人,他背着闻绰,显然是很费劲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身形打晃,但一步一步又走的很稳。
闻绰眉头皱的更深了,他靠着白杨没有二两肉的后背,眼皮子越来越沉,又累又痛又乏,等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一间小诊所,被明亮的灯光晃得眼睛痛。
里面的值班医生年纪有些大,他带好老花镜,帮着白杨把闻绰扶到了椅子上,仔细看了两眼,然后笑出了声:“这不是闻绰吗,又跟人打架了?啧啧啧,年轻人啊,劲头真大。”
很显然,闻绰是这里的常客。
他没有力气和医生斗嘴,半死不活的靠在椅子上,深邃的眼眸一斜,发现白杨正盯着自己的膝盖看,面色苍白,头发汗湿,也不知找了多久。
闻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着。”
白杨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静悄悄的在旁边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老医生给闻绰把膝盖包扎了一下,摇摇头道:“幸亏没骨折,不然就得去大医院了,你有点发烧,打个吊瓶再回去。”
白杨坐在一旁,趴在扶手上累的睡着了,闻绰付完账,让医生关掉一盏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睨着他的眉眼,然后把外套脱了下来。
医生扎完针,坐在躺椅上继续假寐,声音有些苍老:“小子,少打架,爹妈该多心疼啊,吊瓶空了记得叫我。”
闻绰想说爹妈才不会心疼他,但还是应了一声,见医生闭上眼眯觉去了,然后把外套轻轻盖在白杨身上。闻绰躺在巷口的时候昏昏沉沉,现在反而又睡意全无,只睨着滴管里滴滴答答的液体兀自出神。
发烧的感觉并不大好,闻绰胸口闷的慌,头昏昏沉沉的,想吐,乏力,他皱眉换了个姿势坐着,一张俊脸有些发白,血色全无。
已经是后半夜,老医生睡着了,响起浅浅的鼾声。
闻绰舌尖发苦,整个人麻木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却又十分难受,白杨不知是何时醒的,他见闻绰靠着椅背,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温度还算正常,这才收回手。
肩上的外套因为动作过大而滑落在地,白杨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轻微声响引起了闻绰的注意,他有些费劲的掀开眼皮,声音沙哑的道:“你先回去睡吧。”
白杨不理,又探了探他的额头,神色太过认真,连带着那股子傻气也淡了些,他反问闻绰:“难受?”
闻绰原本是想摇头的,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道:“头疼……”
白杨静静望着他,然后缓慢的收回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脑袋,然后低声道:“下次……不要乱跑。”
“……”
闻绰没听见,靠着椅子睡了过去,梦中一片光怪陆离,是熟悉的别墅,装修华丽,可以是最高档的住所,可以是众人羡慕的天堂,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家。
闻绰谁也没说过,上辈子,当他住在冰冷豪华的富人区,想念的却是另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地方。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总有一个傻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临县的十来年,
是他不曾在意的。
但当他走远,再回首看去的时候,
却发现那是他唯一真正拥有过的。
点滴瓶里的液体已经空了,白杨走过去,轻轻晃醒了老医生,医生睁开眼,砸吧砸吧嘴,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闻绰神思归拢,见他拔掉了手里的针,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腿,发现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痛了,掏出手机付钱,也没让白杨背,搭着他的肩膀一瘸一拐的走回去了。
之后的几天,闻绰都躺在家里养伤,不玩电脑也不玩手机,除了剪辑视频,基本杜绝一切网络社交,静静等着闻家的风头过去,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发呆,后来闲的无聊,上网买了一套画画的工具。
价格有些小贵,巴掌大的一盒水彩就要三百多块钱,还不算水彩纸画笔等消耗品,但闻绰不在意,只想找些事做来消磨时间。
这天刘萌萌约好了去相亲,丰叔陪同着,餐馆休业半天,白杨下午一点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排骨,外加几个土豆,看样子似乎打算熬汤。
闻绰正在拆快递,等白杨从厨房出来,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白杨走近,这才发现闻绰的电脑桌上多了几盆植物,五颜六色,胖嘟嘟的多肉,放在小巧可爱的花盆里很是喜人,只是没有完全长大,看起来有些小。
闻绰说:“给你养着玩。”
白杨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花盆里的植物,声音慢吞吞的:“……我不会。”
说是不会,但依旧把花盆搬到地上的空处,蹲在地上,撕开土包照着教程一颗颗的栽种,窗外阳光正好,照在白杨清秀分明的侧脸上,带了些通透感。
闻绰已经很久没碰过画笔,手有些生,他握着铅笔,三两下把白杨的身形轮廓勾勒出来,然后一点点细化他的眉目,修修改改难得认真,最后画到腰间的时候,忽而抬眼,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桌子:“衣服拉好。”
白杨衣服有些宽松,蹲在地上的时候,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腰线,他听见闻绰的声音,伸手想拉衣服,结果发现手上有些脏,然后慢吞吞的摇了摇头:“等会儿拉。”
说完继续摆弄地上的花花草草。
闻绰从椅子上起身,从身后抱住他,然后替他将衣摆掖进腰间,又亲了亲白杨的侧脸,这才坐回去继续画。
画中少年清秀干净,地上五颜六色的多肉又让格调显得不那么沉闷,窗外阳光透进来,倾洒浅浅的金光,弥漫着无言的温馨。
闻绰把手机用支架固定住,一边上色,一边录像,他极其用心,画面中的一个小细节也要反复勾勒,精致细腻,背景用了虚化的手法,成品出来时,美得有些不真切。
画幅并不是很大,闻绰画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完工,他睨着自己的作品,显然很满意,最后用签字笔在右下角写了两个字。
白、杨。
只有两个字,却多了些珍而重之的意味。
厨房里传来排骨汤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肉香味渐渐弥漫开来,白杨进去盛汤了,闻绰见状也开始收捡桌上的杂物,看了看那张已经干透的水彩画,最后夹进了白杨的一本厚字典里。
闻绰喝汤很挑剔,只喝清汤,不能有太多的油,不能有浮沫,肉也只能是纯瘦的,不能腥,他原本想自己盛,结果白杨已经给他添了一碗出来,澄亮的汤汁,两块瘦排骨,几块土豆,不多不少刚刚好。
“白杨……”
闻绰像往常一样叫他,语调却忽然多了些孩子气的霸道,等白杨看过来,又像爷一样的坐在椅子上,对着他招了招手。
白杨走过来,任由闻绰把自己揽进怀里,亲亲抱抱一顿揉搓,最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吃饭。”
闻绰把脸埋在他胸口,静静的平复呼吸,莫名的,觉得白杨像蜗牛一样,总是这么不急不缓慢吞吞,说话细听其实还带着一股子老成稳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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