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十六天,就是鬼门关大开的时候,如果你想投胎,这是最好的机会。”
苏晴十指纤细,将三枚铜钱灵活收入龟壳中,再抬眼时,面前已经不见了那女游魂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五官阴柔的男子。
苏晴一怔,然后将手中龟壳轻晃了两下:“呀,这不是刚才那个漂亮弟弟吗,找姐姐是有执念未了,还是有事想问?”
她的瞳仁是浅褐色,看起来极其温柔,荀川翘着二郎腿,周身怨气外放,将身后游魂吓的纷纷后退,他一双上挑的凤眼微微打量着苏晴,发现对方满身名牌,果不其然和严遇说的一样,是个有钱人。
荀川抬眼:“你搬来这里的原因?”
苏晴毫不避讳,指尖拂过桌上古旧的铜钱:“我只赚死人钱,哪里阴气重,哪里游魂多,我就往哪里去,你如果有未了的执念,只要给够钱,姐姐也可以帮你完成哟。”
荀川无声看着她。
苏晴仿佛明白了什么,笑道:“好吧,也不是所有执念我都能帮你实现的,还有什么问题快问吧,姐姐还要做生意。”
荀川原本想离开,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出声道:“会看卦图吗。”
他抬起一根苍白的手指,在半空中用怨气临摹出了一幅六芒星图案,与抽屉里那张分毫不差。
苏晴看了眼道:“是测命图。”
“年月日末尾都是三六九极数,属相克,五行也克,上生下死,兑为生,坤为空,一生一死……是生死局。”
荀川静静听着,看不出情绪波动,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苏晴将卦图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然后指着上面的一串数字道:“这个人出生年月不好,命太硬,”
又指向下面那一串数字:“而这个人命太弱,而且五行属相都被上面那个人克得死死的,就好比一只兔子到了狐狸面前,一只绵羊掉入了狼窝……”
上面的数字是严遇的出生日期,下面,是荀川的。
夜色暗沉,苏晴屋里并没有开灯,只有手边静静搁置着的一个瓷托,上面有一盏小碟,装满了长生佛前供满半年的灯油,一根纯黑色的引线浸在里面,亮着豆大的灯花。
灯火虚晃,将荀川寡白的侧脸照得暖意融融,仿佛镀上了一层晶莹的玉色,然而此时阴风忽起,那盏长明灯抖动两下,忽的灭了,一股青烟袅袅升起,正在排队的鬼魂没缘由的惊慌失措,乱做一团。
苏晴想点灯,结果被荀川用怨气压住了手腕,耳边传来男子的低语,声音黏腻冰凉,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下去……”
荀川重复道:“接着刚才的,说下去。”
黑暗中,苏晴只能看见一双殷红似血的眼,猩红骇人,她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打火机道:“换句话说,上面的人会把下面这个人克死,因为两个人命盘不对,只要在一起,命数犯冲,必定一生一死。”
她话音落下,片刻后,手腕一轻,那种极具压迫性的气息瞬间消弭于无形。
楼间的游魂你推我,我撞你,乱成了一锅粥,等苏晴用火机将那盏长明灯点亮,他们这才恢复秩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一归拢,继续排着队。
荀川魂体穿墙而入,发现严遇正对着门缝往外看,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不由得抬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严遇罕见的愣了一瞬,回头见是他,下意识直起了身来,也不扒门缝了,往床铺那边走去:“看见什么了?”
荀川没有跟上去,背靠着门板,灵魂隐隐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想事情,一半用来回答他的问题:“……她和你一样,是术士,帮鬼完成遗愿,赚死人钱。”
严遇并没有发现荀川的异常,闻言点点头:“怪不得那么有钱。”
他靠坐在床上,把电视打开听个声,盖过外面的吵闹,然后拿了一个小本子过来,低头练自己的推算图,笔尖沙沙作响,荀川思绪归拢,眼神看着电视,询问严遇:“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电视声音太大,严遇没怎么听清,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什么什么为什么?”
荀川竭力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遇闻言好像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把笔帽盖上,和本子一起放在床头:“问这个干什么,过去的事了,知道原因也没什么用。”
他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独陷过去不能自拔的仅有荀川一人而已。
荀川扯了扯嘴角:“好,那我不问这个。”
他身形一散,又陡然凭空出现在严遇身侧,裹挟着一阵凉意,荀川什么都没说,像往常一样看电视,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半晌,荀川忽然缓缓低头,把严遇右手五指一根根的掰开来,然后与自己相扣交握,一青一白。
他死在最冷的雪天,周身比寻常的游魂还要冷上几分,仿佛只是轻轻触碰,都会结上一层霜寒。
严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偏头看向他,荀川却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会算命。”
严遇盯着电视,左手枕在脑后:“神棍又不是什么光荣职业,没看我穷的饭都吃不起了吗。”
荀川望着书桌下的第四层抽屉,神情复杂,许久,到底什么都没说,他身形缓缓下滑,躺在了严遇身侧,依旧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记得,你以前对我挺好……”
荀川每次见到严遇,都是十分狼狈的模样,被小混混找茬,被酒泼,被车撞,数也数不清,他却偏偏不长记性,硬是要往上凑。
忘了是因为什么,荀川和家里人吵架,直接离家出走了,他大半夜顶着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满街走,抽烟喝酒,十足像一个不良少年。
脸上火辣辣的疼,八成肿了,被严遇看见多丢人,荀川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只是找了个公园坐着,自己慢慢冷静,等困了再找家酒店住。
这次他没找严遇。
夜深了,树影婆娑,公园静的只能听见虫鸣声,路灯是一种近乎惨淡的白光,远处奇形怪状的影子都能被人脑补成骇人的模样。
远处一抹佝偻的身影经过,那人手里好像拖着什么重物,袋子在地上不断发出摩擦的声响,荀川听的头皮发麻,吓的酒都醒了,最后才发现是个捡垃圾的流浪汉。
他松懈下来,靠着椅背,没有丝毫睡意,油然而生一种麻木的孤独感,翻了翻手机,又关上,翻了翻手机,再关上。
荀川静静感受着时间的流逝,直到路灯不远处忽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对方双手插在衣兜里,正慢吞吞的往这边走来,离的近了,荀川才发现来人竟然是严遇,一时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但……好像和烟花炸裂的那种感觉差不多……
在荒芜的夜空中,怦然炸裂……
荀川坐在椅子上,抬头愣愣的望着他,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膝盖,严遇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眯了眯眼:“哟,怎么了,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换做平常,荀川会骂回去,更甚者互相过过招也不是不可能,但今天,他忽然不想跟严遇吵了,撇撇嘴,偏过头去,带了那么点委屈:“被人打了。”
严遇问:“你怎么不还手?”
荀川没说话,过了片刻,才看向严遇,一双眼黑润润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严遇:“我能掐会算。”
说完又道:“我说你今天怎么没骚扰我呢,原来躲这儿来了。”
荀川闻言想从椅子上起身,结果脚步打晃,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栽了过去,严遇赶紧伸手把他捞住,岂料荀川借酒撒泼,拽着他不撒手。
荀川说:“我醉了。”
严遇不耐的推开他:“你没醉。”
荀川重复道:“我真的醉了,你背我。”
严遇掰开他的手:“你没醉。”
说完,到底还是把荀川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公园外面走,恍惚间,有什么滚烫的液体顺着落进了他的脖颈间,严遇问:“你哭了?”
荀川无声点头,又摇摇头,闷声道:“我脸疼。”
严遇似笑非笑:“上次被车撞到腿还要蹦起来抡人家司机,打一巴掌就疼了?”
荀川没说话,当严遇问他想去哪里的时候,他无声圈紧了严遇的脖子:“我没人要,也没人管,严遇,带我去你家……我想去你家……”
严遇想了想:“行,记得付房租。”
荀川终于笑了笑,最后抵着他的后背,低声道:“严遇,谢谢你来找我……”
严遇背着他,一步步往家里走去:“别介,咱俩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那一夜,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荀川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或许是酒精使然,或许是别的,他伸手抱住严遇,借着残留下来的最后那一丝醉意亲了上去。
“严遇,我喜欢你……”
荀川眼睑不住颤动,滚烫的泪水落下来,烫的人心尖发颤,他狠狠抹去泪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重复着那一句话:“严遇,我喜欢你……”
严遇顿了顿,却没有拒绝,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一切水到渠成。
荀川每每和严遇在一起,总是很倒霉的,那一天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就是自己最大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咦,我以为我码不赢,原来赶赢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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