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中的茶水漏了些许出来,陈亿一把按住茶盖,倾身盯着傅修年道:“晋县矿山坍塌,压死不少劳工,父皇派了金嗣同前去探查,此人棘手,难免牵涉到我身上,此事交给旁人去办我不放心,还请先生代为走一趟。”
语罢又道:“我敬先生大才,尊若师长,今后胸中大志若成,定然少不了先生的一份功劳。”
傅修年面上仍是一成不变的笑意,继续说着那一成不变的话:“愿为贤臣,辅佐明君,此乃陆霜分内之事。”
却并不曾说自己愿为谁的贤臣,心中明君又是谁。
陈亿自然认为是自己,满意的眯了眯眼尾,慢慢坐了回去。
导演道:“咔!这条过了,陈亿不错,继续保持。”
傅修年在他喊咔的瞬间就赶紧起身上前,一把拍开了陈亿还按在茶盏上面的手:“杯子里的水是开的,你手按上面不烫吗?”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工作人员都纷纷笑作一团,刚才有丫鬟斟茶的镜头,为了确保没有穿帮,用的都是开水,陈亿摊开手看了看,掌心有些微红:“还好,不是很烫。”
傅修年拿了一瓶冰水给他,笑弯了眼:“你知道什么不怕开水烫吗?”
死猪咯。
陈亿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在外人看来,傅修年咖位是没有陈亿高的,风头也没有陈亿盛,但偏偏他们两个关系好的不得了,吃饭休息都在一起,就连刚才傅修年拍武打戏练动作,还是陈亿在一旁教他的。
陆霜在剧中文韬武略皆不俗,他奉孟玉的命令去晋县截杀金嗣同,地方官宴道宁也因此卷入这场风波,其中为了突出陆霜的武艺,傅修年有好几个正面耍剑的镜头,打斗场面还能用替身,但这几个镜头再用替身就说不过去了,难免显得不敬业。
他ng了两次都没过,导演只得先拍别人的戏份,让他在一边跟着练,陈亿直接过来手把手教他。
“呐,看着我,剑尖朝上,手心朝前,往里绕……”
陈亿手掌一动,轻而易举就绕了一个剑花,动作利落又漂亮,傅修年跟着照做,结果长剑直接脱手甩飞扔了老远。
陈亿慢悠悠叹了口气:“猪脑子啊。”
傅修年暗自瞪了他一眼:“耍剑跟脑子有什么关系?”
陈亿:“哦,那就是猪蹄子。”
傅修年:“……”
其实正常人第一次练都不会太顺利,傅修年后来认真学了几遍,倒也还像模像样,下午拍戏总算一条过了,彼时陈亿正坐在角落背台词,岑清见状对身旁搭戏的女演员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拿着剧本笑着走了过去。
“亿哥,你现在有空吗?方不方便和我对一对台词啊?”
林熙是娱乐圈有名的花瓶女星,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被网友称为猫系少女,她在剧里饰演宴道宁的结发妻子,据说背后多亏了岑清的推荐。
陈亿下意识抬眼,就见她正弯腰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一身古装衣裙,甜美动人,是个男人都不会忍心拒绝她。
陈亿敷衍的道:“我不会对台词。”
林熙闻言笑意不变,继续和他说话,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哪有,亿哥你太谦虚了,今天孔导还夸你演戏很有张力呢,等会儿就是我的戏份了,我有点紧张,你就和我对一下台词吧。”
声音到后面已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勾人的很。
陈亿闻言思索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林熙略有些紧张的静听下文。
“我和你唯一的对手戏就是一剑捅死你。”
“……”
剧中皇帝带文武百官和众皇子外出狩猎,孟玉故意派人在密林中埋伏宴道宁,想将他灭口,结果被林熙饰演的角色所救,最后死于孟玉剑下。
陈亿说完作势要起身:“你想对一下台词也行啊,我去道具组拿把剑过来。”
林熙闻言脸上的笑意略淡了些许,只觉得这人实在太不懂风情了些,但也没有当即变脸,依旧柔声道:“不用了,如果亿哥没空就算了,我自己练吧,不耽误你时间了。”
语罢袅袅娜娜的离开了,岑清见状不免有些失望,一抬眼却见傅修年就站在回廊那边,料想已经刚才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岑清先是一怔,然后避开众人视线走了过去,二人就站在回廊拐角处说话,烈阳当空,蝉鸣不歇,让人心头躁郁。
傅修年神色冷的骇人:“我之前早就警告过你不要碰陈亿,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岑清摊手一笑:“我就是试试他罢了,没别的意思,你生什么气啊,大不了我以后不做了,我们俩从小玩到大,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和我闹翻吧?……还是说你怕他立场不坚定,把你这个小小新人给甩了?”
他刻意加重了“小小新人”四个字,不知道是讥讽还是玩味,傅修年眯了眯眼尾,气势压人:“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不用你多操心。”
岑清道:“你装小绵羊装上瘾了吧,你无非是看他现在对你好罢了,等这部戏开播,他人气上去,你猜猜他会不会和你公布恋情?你猜猜他会不会另觅新欢?”
傅修年:“不会,所以你少管闲事。”
岑清从小到大就爱给别人使绊子看热闹,现在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陈亿隐约察觉到傅修年情绪有些不对劲,干脆把他拉到了酒店楼顶的观景台看夜景,两个人随便在地上找了个位置坐着,幸亏还是夏季,地砖温度并不太凉。
陈亿手肘支在身后,懒洋洋的道:“说吧,为什么不高兴。”
傅修年周身笼罩着夜色,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今天拍戏被导演骂了。”
陈亿挑眉:“就因为这个?”
不止这个……
也许傅修年心里依旧藏了很多事,但他惯于自己忍着,什么都不往外说,在陈亿面前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半分不好,但是今天他有点绷不住了。
傅修年想起今天陈亿和那个女演员笑着说话的场景,脑中忽然有一根弦陡然绷紧,气得太阳穴突突疼,眼见四周无人,他忽然翻身面对面坐在了陈亿腿上,皱着眉神色不虞的道:“……今天我看见那个女人和你说话了。”
傅修年说着手上力道微微收紧,显露出些许占有欲来,然后闷声道:“我不喜欢。”
他平常都是温柔内敛的,很少这么大胆,陈亿见状陡然来了兴趣,故意道:“没什么大不了,说两句话而已。”
傅修年瞪眼看向他:“你看不出来她想勾引你吗?”
陈亿:“看出来了啊,我不上勾不就行了。”
傅修年脑袋更疼了,他胸膛起伏半天,似乎想揪住陈亿领子质问些什么,但到底又做不出来这种事,最后气急,沉着声线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
陈亿嬉笑反问:“你就怎么样?”
傅修年默默咬牙:“我就会很生气。”
他对着陈亿,到底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
“噗……”
陈亿闻言直接被他逗笑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末了坐直身体,伸手搂住他的腰道:“你家里人怎么养你的,把你养的跟个傻子似的。”
傅修年道:“我爸妈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亲弟弟。”
陈亿闻言一怔,老实说,他总觉得傅修年总是一副单纯不知世事的模样,家里应该很幸福才对,没想到情况居然和自己差不多,不由得道:“那你一个人拉扯你弟弟长大吗?”
傅修年想了想,一笔带过:“还好,我家里有点小生意,一直是舅舅帮忙打理,我成年之后就交给了我,后来我进娱乐圈,就又交给了弟弟。”
陈亿从来没听他说过家里的事,不由得问道:“你家什么生意,还能传这么久?”
傅修年似乎是怕他有压力,斟酌了一下才道:“也不是生意吧,就是帮人盖房子……工地搬砖。”
陈亿闻言自动理解为传说中的包工头,心想又不是什么好活,还交来交去的,单手搂住傅修年的腰道:“你弟弟多大了?知道我们的事么?”
傅修年望着他,然后没忍住撇了撇嘴:“比我小两岁,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公开,我就什么时候告诉我家里人。”
最后一句带了那么点意味深长,只是让人不太听的出来。
陈亿斜眼道:“你说的屁话,都公开了还用你告诉吗。”
到时候大半个娱乐圈都知道了。
傅修年闻言气的想锤他,结果被陈亿一把攥住手腕,微微使力就重新抱进了怀里,陈亿兀自按着挣扎不休的傅修年,忽然在他耳边道:“等这部戏拍完了,我们就公开。”
话音刚落,挣扎陡然停歇。
傅修年下意识看向他,神色惊诧万分。
陈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撕掉包装后直接塞进了他嘴里:“我不喜欢藏着掖着,再说了,早说晚说没什么区别。”
傅修年被他一连串的举动弄得愣住,舌尖有酸酸甜甜的葡萄味逐渐蔓延开来,他嘴巴动了动,脸颊一边鼓鼓囊囊的,像仓鼠一样,反应过来赶紧摇头:“不行不行,你现在事业才起步,不能曝光。”
陈亿道:“我说了,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他伸手把傅修年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眼中倒映着夜空中的星星,低声询问道:“我不怕,你怕吗?”
傅修年抿了抿舌尖残留的甜味,神情莫名:“你不怕毁了你的事业吗?”
陈亿道:“人只要有本事,在哪儿都饿不死,我力气大,实在不行我去你家工地搬砖也可以的。”
傅修年心情原本很复杂,听到最后一句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犹犹豫豫的伸手,然后捧住了陈亿线条冷峻的脸颊,仿佛确认般再次问道:“你真的要和我公开吗?”
陈亿点头,一惯的我行我素。
傅修年将他的表现看入眼里,除了开心还是开心,最后终于忍不住凑上去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吻,似是承诺般的低声道:“你只要一直对我好,我保证,你以后得到的一定比现在多千倍万倍。”
陈亿:“……为什么?好人有好报吗?”
傅修年认真道:“对我好就有好报,对我不好就有恶报。”
陈亿:“……”
说的跟真的似的。
陈亿性子直,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别人在剧组收工之后还会到处开饭局交朋友,他则是片场酒店两点一线来回跑,回去就钻研剧本,《为臣》拍摄期间孔导还专门夸奖过他进步最大,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杀青的时候,今天是陈亿的最后一场戏。
这场戏的拍摄地点在皇宫门前,九皇子孟玉起兵造反,太子与宴道宁率兵护驾,两方人马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眼见着太子势弱即将惨败,危急关头陆霜忽然出剑,从背后斩杀了孟玉,成功拥护太子登基。
前期戏份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傅修年出了点状况,孔导觉得他刺向陈亿的那一剑太过绵软,欠缺力道和速度,没有那种杀伐之气,连拍了几条都不是很满意。
傅修年兀自在找感觉,但他每次私下都练的很好,真刺到了陈亿身上就直手抖,能囫囵把台词念完都不错了。
孔导颇有耐性的对他道:“小傅,别的地方都没什么问题,你剑刺出去的时候快一点,不要婆婆妈妈的,上镜不好看,等会儿再来一遍。”
傅修年应了一声,但看起来依旧没什么底气。
陈亿见状凑过去道:“你怕什么,又不是真杀我,实在不行你就想象我给你带了绿帽子,说不定感觉就出来了。”
后面一句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傅修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我给你带绿帽子呢?”
陈亿道:“现在是你杀我,不是我杀你。”
休息没多久,导演喊了一声“a!”,演员很快入戏。
陈亿身着盔甲,满身血腥的站在尸体堆中,杀伐之气尽显,剑身寒凉如水,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落着血迹,王炎饰演的太子受了重伤,部下尽数牺牲,只剩他一个人还在苦撑。
“太子殿下,莫怪臣弟了,下辈子投个好胎,莫入帝王之家。”
陈亿语罢,眼中适时的闪过一抹狠厉,然而就在他抬剑刺向太子时,另一柄剑却以更快的速度从背后刺中了他的心口——
血液霎时间喷溅而出,陈亿抬剑的动作就那么在半空中生生顿住了,他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褪去的惊讶,踉跄了两下,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地。
陈亿脸上满是血迹,连带着视线也蒙上了一层暗红,他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楚是谁杀了自己,结果视线内出现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嘴角微微勾起,是熟悉的笑意。
陈亿见状瞳孔一缩,不禁咳了两口血出来,气的目眦欲裂:“陆、霜……居然……是你!”
傅修年嘴角笑意加深:“殿下莫怪,我忽然觉得你不太适合当皇帝。”
陈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眼见着自己带来的部下对陆霜唯命是从,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顿时又哭又笑,声音狠厉的吼道:“陆霜!陆霜!原来你竟是太子的走狗!”
傅修年垂眸将剑身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各为其主罢了,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是民心所向,亦是陆霜所择的明君。”
陈亿喊了那一通,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如今听得这一番话,更是脸色灰败,身形一晃,最后轰然倒地。
导演:“咔!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今天也是努力粗长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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