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进了雅间,那小伙计高高兴兴的要去帮他们拿首饰,邵循坐下来道:“不急,把你们掌柜的先叫过来。”
若是大主顾,掌柜甚至东家亲自招待也是惯例,伙计爽快的应下来,皇帝看了何晋荣一眼。
何晋荣立即会意,当场便拿出个不小的金锭子给伙计塞过去,他便喜出望外的退了出去。
在邵循看过来时,皇帝不紧不慢道:“赏他还算有眼色。”
邵循笑得眼都弯了,歪着头倚在皇帝肩上,像只小鸟一样在枝头噗嗤噗嗤的乱颤,皇帝心底里隐隐的忧虑都被她的笑意驱散了。
自从宫里出了事,她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若桐提醒的再合适不过了,早该带着她出来走走。
也不怨邵循近日来性情多有古怪,在夫家遇上这样糟心的事,虽然勉强没被殃及,但是亲眼看到孩童夭折,熟悉的人自尽,又知道了他以前的事情,加上孕期本就易多思多虑,情绪好的起来就怪了。
皇帝其实能看出邵循的性子有些外冷内热,外人看她端庄温柔,却总有种距离感,一开始确实会让人有种不好亲近也不敢亲近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只要付出真心对她,她便一定会给予回报,对于别人的悲苦哀愁不说感同身受,往往也能够体会和理解。
不像皇帝自己,作为天子来说他的脾气其实算得上不错了,但是本质上却仍是有些冷漠的,除了特定的几个人,别人的事知道了也不会去想去操心,听说了也不过回一句“知道了”而已。
掌柜不敢怠慢贵客,邵循这边还没收敛起笑意,那边人已经到了。
那掌柜的脸上挂着非常恰当,让人看了很舒服的笑容,正在苦思着京中哪家权贵是生面孔时,正好看见了邵循离开皇帝的肩头,直起身子望过来的一瞬。
皇帝正要吩咐将首饰呈上来,就见到这家掌柜脸上的笑一下子扭曲了起来,歪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震惊神情。
“姑、姑娘!?”
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可置信的拿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他们家姑娘。
皇帝见了这一幕眉峰微挑,邵循则含笑点了点头:“李叔,好久不见。”
李掌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见到了已经进宫当娘娘的东家,虽然每季的账目都往宫里送,也偶尔有些回信或者指示,但是真正见面……那得是四年多以前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了与姑娘紧紧挨着的男子身上。
气质巍峨而高雅,五官端正又俊美,是李掌柜从没有见过的人——但是不论见过没见过,这样的气势,世上唯一能、也唯一配坐在他们姑娘身边的男人也只有那一位了。
他有点腿软,但是明面上还挺淡定,能唬得了人:“小人、小人见过娘娘,见过陛、陛……”
他紧张,竟然把邵循放在皇帝前面来行礼,邵循连忙让跟进来伺候的玉壶将他搀住:“李叔,我们就是来出宫转转,此行是微服,你不必多礼,照以前称呼我就可以。”
李掌柜咽了一下口水,看着皇帝有些犹豫的开口:“见过陛、不是,见过……”他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倒出一个词来:“……姑爷?”
这对于皇帝是个相当新鲜的词,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请扣了一下椅背,“姑爷?”
就在李掌柜惊觉自己是说错了话时,邵循忍着笑道:“还不快把店里的男人用的配饰拿出来,你们姑爷要挑好的带回去。”
这句话成功让李掌柜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邵循,又去看皇帝,只见大周朝的九五至尊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姑爷”一样,相当温和的向他点了点头,脸上甚至还有点笑意。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去关上门,邵循和皇帝还能听见那个小伙计懵懵的声音:“是谁啊……”
李掌柜则用故作镇静的声音回道:“没长耳朵么?当然是咱们家大小姐和姑爷!”
皇帝转过头问:“这是英国公家的产业?”
邵循摇头:“原本是郑家的,后来给了我母亲做陪嫁,又分给了我……我父亲给添的大多是现钱和田庄之类的。”
皇帝轻声道:“他放才叫朕什么?”
“怎么,”邵循故作惊讶:“您还嫌我们高攀不成?”
“胡说什么,”皇帝抓住她的手:“你看朕像是在嫌弃么?”
邵循不禁仰起脸来细看他的眼睛,毫不费力的从中看出了温柔和欢喜。
明明方才觉得没什么,这被他一看却觉出不好意思起来,邵循的耳尖悄悄变红了。
等李掌柜将店中压箱底的好东西都带上来时,邵循已经勉强将那股莫名其妙的羞意压下去了。
她大方道:“您喜欢什么,随便拿吧,都记在我的账上。”
皇帝本是想找个看的过眼的银楼挑些首饰哄邵循高兴的,不成想正好一头扎进了人家自己的产业,倒让邵循得了机会,反倒要送他首饰。
他除了小到不记事的幼儿时期,长这么大还没在买东西的时候让别人掏钱呢,今天可算是开了先例。
皇帝不仅没觉得丢面子,还觉得十分有趣,当真拉着邵循的手认认真真的挑了起来。
这家的玉石是招牌,品质上佳。
“玉佩已经有了。”皇帝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羊脂白玉,这上面的穗子如今是金色的,每年只要邵循觉得旧了,就会帮着打一套新的络子给配上。
“怕什么,拿回去挂在床边嘛。”邵循非常随意的挑了几枚玉石和宝石:“镶在腰带上也好看,回头我再绣几条,您轮换着带。”
她平时总提要节俭,自己过生日时的排场一减再减,但是给皇帝挑起礼物来一点也不手软,她眼界又好,拿得都是天南海北寻回来的最上等货色,就算是跟宫里的比,也不见得就差到哪里去,几下的功夫,银子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了。
李掌柜看在眼里,也不制止自己姑娘这千金搏美人一笑的架势,因为他们早就有规矩定下,就算是邵循本人来买东西,照样要记账,最后再从红利里扣出来,并不算损店里的利益,钱好歹是左手倒右手,总比在外头买划算多了。
到最后大部分都是邵循看好的,皇帝参与意见的只有一顶紫玉冠——其实有一顶金质的最为精致,可惜如今两人都对这个有点阴影,便换了玉的,雕的是祥云如意,中间镶了颗硕大的明珠,端的是高雅不俗。
这是邵循花钱买的,皇帝看着倒比宫中的九龙冠还顺眼些,当场就将现在头上戴的摘下来扔给了何晋荣,抿着嘴看向邵循。
邵循便走过去示意他低头,接着踮着脚亲自替他将新买的带稳了。
皇帝向她柔和的笑了笑:“如何?”
邵循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已经属于她的男人,斟酌了半天,才郑重的、无比真心的夸赞道:“龙章凤姿,令我忘餐。”
皇帝的嘴角要忍不住翘起来,但是顾及这么多人看着不好表现的太得意,又勉强给压了下来,一旁的李掌柜才是大开眼界,眉毛险些挑到天上去。
——这是夸奖没错,但是怎么越想越觉得更像调戏啊……
自家大姑娘真是出息了,以前明明温温柔柔规规矩矩,一句出格的话也不肯说的,现在夸男人长得好看的话真是张嘴就来。这宫里未免也太能调教人了。
在自家店里前所未有的花了大把的钱,邵循可算体会到了一掷千金的滋味,这千金还是花在爱人身上。
结果越花越上瘾越花越高兴,怪不得皇帝喜欢自己挑首饰往甘露殿送,这费了心思的东西戴在心爱的人身上,果然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皇帝哄人不成反被人哄了,他嘴上不说,其实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高兴劲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连一贯谨慎,远不如康李会来事的何晋荣都忍不住凑趣夸了一句:“还是娘娘的眼界好,瞧这挑的一件件东西,各个跟您相称,特别是这顶冠,衬得奴婢给您挑的那个俗极了。”
皇帝的鼻腔中发出了一声疑似同意的“嗯”声,又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看着又在挑沉香手串的邵循,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娘娘年纪小,未免不懂节制,朕又不缺这些,她却拿定主意一定要送这么多。”
说着,竟还像真的一样叹了一口气,听得何晋荣的笑都险些维持不住,嘴巴一个劲儿的往下撇。
“她手里就这么几间铺子,能有多少梯己?你回头把内库的钥匙……罢了,别忘了提醒朕一声就是,朕亲自送去,她愿意送,朕总不能真让她吃亏。”
何晋荣的嘴角都僵了:“是,奴、奴婢记住了。”
那边李掌柜帮着邵循挑珠子,还不忘偷偷瞄着皇帝,一边瞄还一边点头。
“再看下去,侍卫们就要以为你图谋不轨把你拿下了。”邵循提醒道。
李掌柜摇摇头:“小的只是觉得,夫人在天之灵也该放心了,咱们姑爷对您一看就是上了心的,更别说,这长相、这气派确实和您是天作之合了……之前,咳。”
他将声音压到最低:“小的还觉得也不错,这一比,却比到……”他指了指地:“这里了,除了年轻几岁,简直……啧啧。”
李掌柜在这间银楼里干了一辈子,也是个妙人,还真就一口一个姑爷叫下去了。
邵循眨了眨眼:“你这么小声做什么?”
“……这不是怕姑爷听了发怒么?”
“放心,他不会的。”
保不齐还能更高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