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的话音落下,迎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悚然一惊,慌忙回过头,接着忍不住踉跄的向一旁歪去。
“陛下……”
皇帝没再顾及诸河的劝阻,他在将其他人留在房间内,自己在众人的拥簇之下慢慢走到了邓妃视线勉强所及之处。
渐渐加深的夜色给男人披戴上了一层暗光,神情冷淡而漠然,如同看着一出荒诞而却不能引人发笑的喜剧。
他家族……或者说是本人的丑事在这样多人的面前掀的彻彻底底,勃然大怒才是常人应该做的事情。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处在惶恐之中,不知道听了这么多皇室秘辛的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妻子与兄长有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妻子和嫂子争风吃醋般你来我往的争斗?
“陛下,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邓氏不敢让他靠近,当即挟持着赵若桢让他远远的站着。
她明知道苏氏这是在刻意模糊她所犯的弥天大罪,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这边,但是邓妃还是还是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忍不住深深的喘息了一下。
她喜欢赵瀛,爱慕他,想要得到他,原来竟是错的这样离谱么?
“我承认确实利用了他性格上的弱点。”她不知是对着苏氏,还是对着皇帝,一字一顿道:“但是我若是知道他另有所爱,就叫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她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一遍遍的描绘着赵瀛的容貌,有时候又自虐似的回忆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幕,设想过几十种他们这样做的缘故。
比如酒后失德,比如有人陷害,比如苏氏主动勾搭而赵瀛把持不住,再比如……赵瀛嫉恨弟弟,有意报复。
但是唯独没想到,苏氏竟是他原本的钟情所在。
怎么可能呢?
他对她那么温柔,时时刻刻体贴入微,她知道他可能对自己并不向对情人那样的爱意,但是就是这样的温柔贴心,让她愿意用尽一生的耐心去等待,等着他一点点喜欢上自己。
邓氏的手无意识的攥的更紧,他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这样让她心存期待!
她心神不宁,大公主反而安静了下来,她看看父亲,又看到了窗后一直急切的向她摇头的丈夫,最后怔怔的看向母亲:“她说的是真的么?”
皇后面对邓妃是强撑出一副占理的样子,其实上她自己也并非不知道对错,此时看着女儿几乎失了魂魄的表情,忍不住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那……那只是意外,我们……”
“够了!”邓妃还没发作,赵若桢却先受不了,她尖叫道:“我不想听这些!”
邓妃从这一幕中寻找到了久违的欢愉,她笑道:“你瞧你的母亲是什么人……”
“那你又是什么人?”赵若桢颤抖着与蔺群对视,她忍住了没哭:“就算母后对不住你,但是阿博有什么错?”
邓妃下颌的弧度绷的更加明显:“他最大的错就是投生在你的肚子里。”
屋内的邵循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紧紧的闭了闭眼睛,睁开后便走到门前被诸河拦住便道:“让开。”
“贵妃息怒。”诸河硬着头皮道:“陛下吩咐……”
“我叫你让开——”
邵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复述了一遍她的话,诸河愣了一下,到底还是犹豫着抬起了手臂,蔺群全身趴在窗台上,若不是有内侍死命的拉着,几乎就要翻窗出去了,没来得及注意这边,反而是太后颤颤巍巍的也要出去。
邵循深吸一口气:“娘娘,您请在这里等吧。”
她不等太后回应,便对诸河道:“太后和驸马在这里,你照看好了,明白么?”
诸河深深的低头应是:“臣明白。”
在邵循出去后,他立即伸手臂拦住了太后:“娘娘,得罪了。”
而那边赵若桢被邓妃的话刺激的想要尖叫,但是她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出声,反倒是蔺群咬牙切齿的喊道:“毒妇!”
赵若桢挣扎了起来,她不是试图逃跑,而是用力往尖刃上撞,邓妃的手如同钳子一样牢牢的掐着她,让她逃不了,也死不掉。
邓妃看向不远处的的年轻人:“那孩子太幸运了,优越的家世,疼爱他的父母,可是他凭什么这么幸运,在他的外祖母害死了我的孩子之后……”
苏氏狠声道:“我说过了,我根本没有碰过你一指头!”
“结果却是我的孩子死了,你生的孽种却活了下来?”邓妃冷漠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如你们所愿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你却在跟我讲道理?”
“那么阿枢做错了什么?”
一到清而浅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邓妃一愣,在她的视野里,看到邵循慢慢自黑暗模糊中向她走进。
皇帝神情微微一变,他呵斥道:“邵循!”
但是邵循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向他微微摇了摇头,就这样站在了邓妃的不远处。
邵循像是真的疑惑一样重复道:“夫人,你说阿博错在是公主的孩子,那么阿枢错在哪里呢?”
“当初将人支走,故意引着大公主看到阿枢的人是你吧?”邵循轻轻说道:“或许你还可以否认?你说不是你,我就相信。”
邓妃沉默了足有几息的时间,终于还是冷声道:“没什么好否认的,我是确定那池子淹不死人,才……”
“数九寒天,三四岁的孩子跌进冰水里,可能淹不死人,一场风寒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邓妃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酸涩,但是嘴里仍然强硬道:“那也是他……”
“那也是他命不好,投生在皇家,成了我和陛下的孩子,对不对?”
邵循一步步向她走近,邓妃谨慎的退后了一步,手上用力,赵若桢的脖颈立即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另一只手却在控制着她不许她自尽:“不许再往前!”
她的体弱不知是真是假,但是赵若着确实被拿捏的动不了分毫。
皇后惊呼了一声,却怕伤的赵若桢更重,不敢靠近一步。
但是邵循却像没看见一样,她完全没去管公主受的伤,仍然向前踏了一步:“是我做的不够么?是我哪里怠慢了你,还是阿枢不够尊重你?让你这样不顾他的性命……”
邓妃抿着嘴,这时候忍不住冷笑道:“你是做得不错,但那是你什么都有的缘故,若是你落到像我这样一无所有,就会知道,为了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一两个性命有多么微不足道。”
邵循这时候反而想到了邓妃之前说过的,皇帝年幼时经历了生死,自然就知道了性命的卑微和珍贵。
何况那还是懵懂无辜的孩童。
说明邓妃也是懂得,现在这些话,不是用来说服邵循,而是用来说服她自己的。
——她或许真的将之付诸了实际,但不代表她纠结不……愧疚。
不论是对阿枢,还是对蔺博。
“方才我已是听见了你的经历,我本该同情、理解,。”邵循刻意将声音压得异常冷淡,让人似乎能听出话里的敷衍:“但是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
这跟我有关系么?你丈夫的背叛,孩子的夭折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一无所有”?你说这话,是指望我这个被你当作诱饵算计的孩子的母亲,对你说出什么好话么?
“说你这么凄惨,我同情你?”
邓妃有些被这话激怒了,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你……”
“夫人,你定主意想要让公主犯下大错,一定在不断的以各种方式加重她的压力,皇后都成了你的帮凶,来确定她必定会对阿枢下狠手,再利用我和陛下的爱子之心来严惩你的仇人,但是当她不知是出于畏惧或是心怀恻隐,克制了自己的恶念,没有真的下手,你知道时究竟是什么感觉。”
“她竟然没有动手,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无比可惜?”
邓妃的脸都在颤抖——不是的,她当时若说有三分的可惜,就有七分的如释重负。
如同邵循所说,七皇子与她没有仇怨,更没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地方,她杀蔺博是可以着报仇迁怒的名义,但是利用赵言枢时是真的经历了一番挣扎。
但是她太难受了,她难受的想向所有人报复。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处于这样的难受痛苦中,一开始身体虚弱之极或许还顾不得这些,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恨意一年比一年增加,到最后她甚至不想让皇后和那野种痛痛快快的死,想让她们痛不欲生才能缓和她心中的痛恨。
相比之下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本来她觉得或许废除皇后如今最在意的后位,让她和赵若桢掉落在泥里,可以让她痛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皇帝真的开始着手废后,一步步的将这件事做成事邓氏却又觉得不够了。
“无子”的罪名太轻了,苏氏完全不配,她得在史册留名,万世唾骂才行。
比如谋害皇子——这个她之前就做过,再做一次也不奇怪,这对母女要是真的伤到……甚至害死了皇帝的心头肉,她就不信她们还能全身而退。
再比如——叔嫂通奸。
杀了赵若桢如今,也是以后唯一的孩子,再让她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嫡出身份不过是假象,她只是个低贱至极的奸生子。
杀人就要诛心才痛快
这样,她或许就可以解脱了,在九泉之下见到让她的丈夫,也不至于是带着满腔的恨意。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用力便松弛了下来,邵循估摸了一下,正在斟酌时,赵若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颈项撞向了尖刃,邓氏反射性将手臂挪开了一点。
天色渐黑,稍远一点已经看不清了,邵循就在这个时候扬声道:“来——”
搭箭弯弓就只在一瞬间,锋利的箭矢从后方射来,没有碰到邵循一分一毫,精准无比的擦过了邓妃的左腕,将那处扎的皮开肉绽。
她闷哼一声,想要克制住身体的本能,但是这二十多年过去,她过着的实际上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身体上忍痛的能力大不如前,锋利的珠钗到底是被甩落在了石桌上,而赵若桢也以巨大的惯性跌倒在了地上。
侍卫们见机一拥而上,邓妃稍一皱眉,没等她忍着痛再有动作,邵循便迅速的提起珠钗,在邓妃来抢之前甩向了旁边的草地上,发出了“咄”的一声轻响。
邓妃紧接着便被压着身子按在了石桌上,牢牢控制了起来。
皇帝蹙着眉放下手里的弓,邵循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刚才的一幕来看,邓妃根本不是杀死赵若桢,更不是想要活命,她的目的或许没有全部达成,但是总有一大半已经成了。
苏氏扑上来想要抱住女儿,被她尖叫着推开了:“走开!你不要碰我!!”
邓妃被石桌压得脸面都是狰狞的,却仍在笑:“太可惜了……我原本、原本还想把簪子扎进自己脖子里……这样血喷出来十分吓人,喷在这、这野种脸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