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没去管前朝的风波,她知道皇帝自有主意,肯定比自己想的要周到。
她在专心查宁寿宫花园的事。
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如果没有儿子的证词,邵循会怀疑是大公主自己早有预谋。
但是在仔细一想这又明显不对,不说当时她稀里糊涂的连要害人还是帮人都没想明白,显然是临时冲动行事,不可能经过周密的布置。
再就是,若是赵若桢真有这样的脑子和预谋,那她大可以找个替死鬼来替她做这件事,毕竟连宫里的王孙郡主都可以用计调开,那再安排一个人去下手谋害阿枢应该也不是难事,可是她偏偏要自己亲自动手,这明显不合常理。
奶娘只是晚到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若是二公主和邓妃不去那一趟,赵言枢又真的被推到水里出了事,那是谁做的一目了然,当场就能给赵若桢定罪。
更何况奶娘摔得那一跤看上去也过分巧合了。
这不是大公主做的,她可能是恰巧被当了那一把刀,还是一把折了刃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捅人的刀。
不是大公主自然也不可能是皇后,自从皇帝决定立储,咸宁宫的人已经不被允许踏出宫门一步,皇后要做什么,也只能通过女儿来办。
按照既得利益最多的受益者来看,如果不是皇后,那嫌疑最大的就只能是德妃了。
既跟邵循有利益冲突,又跟皇后有仇,要真是她做的,那真是一石二鸟,非常说得通了。
其实照邵循私心来想,她不太相信德妃会做出这种事,但是既然有这样的动机,必须要问问才是。
德妃本来就为了立储的事情气不顺,看着齐氏撂挑子不管之后,儿子乱成一锅粥的后院,好不容易才安慰好了自己,就人在永安宫坐,祸从天上来了。
邵循对她还比较客气,让自己宫里的段鹏去问了问,也没有带上审问的意思。
结果她的反应仍然是激烈的,强烈否认不说还赌咒发誓,说要是她对这件事有哪怕一分知情,就全家不得好死,语气之激烈连口水都喷到了段鹏身上。
这下好了,不只大皇子,连皇帝太后邵循在内的满宫的人都咒进去了。
本来就无凭无据,段鹏按照邵循的意思,好声好气的道了歉,又表明了利害关系,给德妃灌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提出要盘问她的贴身宫女,保证只是问问,绝不动刑。
德妃被他一番充满邵循风格的柔声细语的安抚顺好了毛,恢复了被冤枉之后丢掉的理智,想了想,勉强道:“这是我给你们贵妃的面子,要是换了别人,敢把皇后做的好事怀疑到我身上来,谁敢来我就剥谁的皮。”
段鹏擦了擦满头的汗,这才带着几个宫女回了司礼监。
在范柯亲自上阵,来来回回盘问了数次之后,不得不承认这跟德妃恐怕确实没有关系。
排除了动机最大的一个人,就只能从事情本身上考虑。
当天园子里的人很多,宫外的孩子们都带着自己的奶娘侍从,一人一个也有七八人,加上宁寿宫本来的,共有十七人需要审问,这又是个大工程。
等到一个个筛出了最可疑的几个人的时候,废后的诏书都要下来了。
这几天赵若桢在司礼监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没人对她用刑动粗,但是她自幼娇生惯养,就算这里为了她稍稍收拾了一下,在她眼里恐怕跟个猪棚没什么区别。
加上为了弄清楚是谁引她去的花园,来来回回的人不断的盘问,一直在逼迫她回忆当初她起了恶毒心思的前后发生了什么,带给了她巨大的心理压力,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饭也将近两天没吃下了。
邵循听到消息之后,想到太后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为了孙女也是在茶饭不思。
该问的既然都已经问出来了,邵循没有折辱人的心思,便下令将恪敬公主放出来,好好打扮一番送到宁寿宫去跟太后道别,也是为了安老人家的心,又令只许在宫里待一天,天黑之前必须离宫。
这一去,再进来恐怕就难了。
皇家这一摊子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一个大公主就闹的她们人仰马翻,要是皇帝再多几个这样的儿女,邵循恐怕是要招架不过来了。
这不是赵若桢有多厉害,而是血缘所致,她要顾及太后又要顾及皇帝对长女十分复杂的感情,加上正处在在废后立储的关头,稍一不留神又要引来非议,她对待这位正宫嫡出的公主不能像对丽嫔等人一样,觉得烦了就随意打发她们,很是要下一番功夫才行。
结果不多会儿,那边就又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太后昏倒了,让贵妃赶紧去看看。
邵循又惊又急,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头猛得晕了一下,眼前一黑,过了几息才缓过来,她当即道:“来人,备辇!去宁寿宫,顺便跟陛下传个信。”
她跟皇帝差不多同时到了宁寿宫,路上已经知道了始末。
恪敬公主被放出来后,仍然惊魂未定,刚到了宁寿宫被太后搂着安慰了一会儿,就得到了废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了,就等内阁审过之后就要正式昭告天下的事情。
她本来精神就不算正常,一得到噩耗简直不能接受,崩溃的在太后怀里哭的声嘶力竭,太后又急又心疼,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各种情绪顶到头顶,就晕厥了归去。
皇帝在她下辇的时候扶了一把:“你慢些,晕不晕?”
邵循摇头,跟他一起走进殿内。
太后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身边是侍奉她喝药的邓妃和既悔又怕两眼通红的赵若桢。
太医见了皇帝,道:“娘娘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所以很快就醒了,现在倒是没什么大碍,但以后要千万小心些,这一旦肝阳上亢,恐怕有中风的危险啊。”
“朕知道了,”叫太医暂且留在宁寿宫,皇帝没有看赵若桢哪怕一眼,带着邵循坐在床边:“母后现在觉得如何?”
太后摇摇头,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只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一眨眼的功夫其实就已经醒了,皇帝不要听她们大惊小怪。”
她这是怕恪敬公主担上气病祖母的罪名,因此一味的轻描淡写。
皇帝自然知道这一点,他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对着邓妃道:“不敢劳烦大嫂,朕已经传了几个公主和德妃等人来侍疾。”
邓妃轻轻摇了摇头:“太后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就让我留下来照应吧。”
皇帝想了想:“那你就在旁边跟她说说话,不要动手了。”
邓妃本来就身体不好,还要别人照顾呢,别太后好了她又累病了。
太后病了,侍疾是儿女媳妇的本分,但是低位的妃嫔想有这个资格还捞不着呢,便让二公主、四公主,德妃和恭妃惠妃一齐轮班陪伴太后。
加上邵循,其实已经很够用了。
邵循想了想,借口更衣来到了外间,拉着伍氏问道:“嬷嬷,你们怎么能现在跟公主说废后的事呢?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再说也不迟啊,瞧这事情闹的。”
她的头都要大了。
伍氏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原本就知道下旨就在这两天了,偏偏传信的人莽撞,当着公主的面就说破了。”
邵循一愣:“是谁说的?”
得知这个人已经被打了板子昏过去之后,邵循心里那点预感不停的往上涌,没有思索多久,就派人去守着,让他们务必要问出一句话来。
皇帝还有别的事,确定太后没有大碍之后,就要回去,邵循便将他送到门口。
“你这几天也不算健康,有什么事情指使别人做,不许再亲力亲为了,听到没有?”
邵循点头:“我又不傻,照顾人也要自己力所能及才是,要不然不是给太后添乱么,这道理我是知道的。”
皇帝没管其他人,俯身搂着她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是在宁寿宫的门口。
邵循吓了一跳,下意识左右看看随从们,只见他们有的偏着头,有的低着头,个个表情平静,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这几年邵循被皇帝历练的也很有几分厚脸皮了,别人不敢看,她就当他们真的没看到,垫着脚尖轻轻在皇帝侧颊上碰了碰,大大方方道:“您慢走,我们会帮您照顾好太后的。”
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刚要走,便听到赵若桢冲出殿门,踉踉跄跄的跑过来:“父皇,父皇!我有话要说……求您等一等……”
这是邵循第二次听见赵若桢这样的语气,似乎回到了几年前的除夕宴,当初恪敬公主便是这样叫住皇帝,恳求皇帝能够垂怜她的母亲。
这一次,她的目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那边邓妃见皇帝和邵循都不在,也走到门口,掀开门框上用来挡风的厚厚的大毡,看到的就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