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桢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紧缩,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不相信,父皇不可能这样对我们!”
皇后的那口气散出来,也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低声道:“等到图穷匕见,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赵若桢的呼吸有些急促,她重复道:“不会的,母后,你们还有我……还有皇祖母,她不会同意的。”
皇后道:“太后对贵妃的态度如何?对七皇子态度如何?”
赵若桢说不出话来。
皇后便道:“你这么多年陪在太后身边还看不出来么,她……并不喜欢我,反而对贵妃青眼有加,只是碍于你不好说而已,若陛下真的要废后重立,不支持就万幸了,指望她去反对,几乎是不可能的……
皇后当太后的儿媳妇这么多年,早就知道婆婆的喜好了,不论是皇后本人还是邓妃,其实都不怎么讨太后喜欢。
她会觉得皇后太过刚硬别扭,邓妃早年又过于跳脱不拘小节,她不会因为这个故意为难儿媳,但是这确实就是个人天生的喜好,要改很难。
太后作为婆婆和长辈,喜欢的还真就是邵贵妃那样子的女孩子,温柔可亲,端庄乖巧,对人好的时候能让人觉得像是可以把心掏出去,再加上长得讨人喜欢,简直就是比着太后喜好生的儿媳妇。
赵若桢能不知道吗,她跟太后相处的时间远比皇后要长得多,太后对贵妃和七皇子是什么态度她只会更清楚。
皇后看了女儿半晌,最后摇着头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罢了,这事你不要管了,这就是命吧……”
恪敬公主从咸宁宫出来,整个脑袋都是木的,耳朵里嗡嗡嗡的响,几乎是顺着身体的惯性走到了宁寿宫。
直到宁寿宫的宫人迎上来殷勤的扶她:“殿下可算是到了,太后娘娘盼了好久呢。”
赵若桢这才回过神来,她缓慢的仰头看了一眼宁寿宫的牌匾,任那宫人将自己拉了进去。
跨过殿门,还没等绕开隔断的屏风就听见太后充满溺爱的声音:“快去给你们殿下剥个橘子……这时节橘子难得了,你母妃一股脑的全都给我送了来,也不想想我们小七还没吃够呢。”
她的脚步停住,宫人笑道:“贵妃和七殿下也是刚到呢,是来接五公主的。”
赵若桢顿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太后见到她果然高兴,但是她膝盖上坐着赵若棠,也不方便动作,便拍了拍身边:“桢儿来这里坐。”
她看向赵若桢身后:“阿博呢?”
赵若桢极力让自己笑起来没那么僵硬,也有意没往邵循和赵言枢身上看,坐到太后身边道:“今天我去探望了母后,就没带他来……”
看着太后因为听见皇后怎么样,嘴角就下意识的往下撇了一下,赵若桢的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想起了母亲方才说的话。
虽然太后立即调整好了表情,但是却刻意回避了有关皇后的话题:“前几天南边进献了十几筐橘子,分完了前朝,到了后宫就只剩下几筐了,都在我这里了,你挑一筐带回去吧,吃个新鲜。”
她笑看了一眼邵循:“这是贵妃的孝敬,我借花献佛了。”
赵若桢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邵循腿边吃橘子的赵言枢,顿了一下,轻声说:“不如拿回去给七弟吃……”
邵循摇摇头:“这个太甜了,阿枢吃多了上火,也就是在太后这里才许他多吃几个,要不我怎么一点儿不心疼呢。”
太后忍俊不禁:“我还当你是真孝顺呢。”
连宫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赵若桢也只能提着嘴角弯了弯。
太后将赵言枢招来自己身边,慈爱的揉了揉他娇嫩的脸蛋儿:“咱们每天只吃两个,又不多吃,想吃了到祖母这里来,你娘管不着你。”
邵循颇有点无奈:“小孩子都是得寸进尺的,娘娘可别惯坏了他。”
“那是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太后怀里坐着赵若棠,身边是赵若桢和赵言枢,自觉无比满足,眼角的皱纹都笑的更明显了:“阿枢从小就懂事,他是有分寸的。”
这时,赵言枢转头看向大公主:“大姐姐,阿博什么时候进宫来呢?”
“……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带他进宫来。”赵若桢道。
赵言枢点点头:“您快让他来吧,我这几天读了好多有趣的事,想跟他说呢。”
在宫里跟他年纪最接近的孩子,除了还未满周岁的五公主,就是比他大整整七岁的六皇子,缺少同龄的玩伴让他十分想念蔺博,也不嫌弃他什么都不懂了。
赵若桢心里复杂纠结的乱成了一团,但是此时也只能点头。
一旁太后见她对赵言枢仍然不冷不热不够亲近,不免有些着急,当着邵循的面也不好说别的,便直接道:“我想念阿博,你下次进宫时一定要带上。”她低头看了看小孙子:“他跟阿枢玩的好,就叫来跟阿枢一起说说话。”
她这话纯粹是为帮赵若桢和邵循并赵言枢拉近关系的一番好意,但是听在先入为主,并且心绪复杂的赵若桢耳朵里,反倒像太后把蔺博当作赵言枢的跟班,要他进宫来陪他玩儿似的。
要是换了几年前,赵若桢能当场把脾气发出来,让太后解释清楚才会消气。
但是她现在成熟了顾虑也多了,不再像少女时一样无所顾忌,因此这样的心结被压在心里引而不发,反而酿的她舌根儿底下都是苦的过去二十几年都是她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几个弟妹从来没放在眼里过,现在她的儿子倒成了别人的附庸,她的母后要给别人腾地方……
恪敬公主的心终于彻底的沉了下去。
邵循拉着赵言枢的手,女儿昏昏欲睡的被抱在奶娘手里,也没坐轿辇,一路散步似的走了回去。
她问了几句老师今天教的什么,赵言枢回答了之后就有些沉默。
邵循有些奇怪,捏捏他的手问:“怎么了,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娘,阿博可能不会进宫来了。”
邵循的脚步一顿,看着儿子的神情有些奇特,她摆了摆手,身后跟着的人都后退了几步远。
邵循坐在了路边的石凳上,双眼平视着赵言枢,认真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赵言枢抿着嘴,他做这动作和皇帝有些说不出来的神似:“大姐姐不喜欢我,她不会让阿博跟我一起玩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赵言枢固执道:“她今天突然不喜欢我了。”
邵循其实也能看出恪敬公主今天的态度是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立储的事情,她这样又是在正常不过的,但是赵言枢居然也能感觉出来,就连邵循自己,在他这么大的年纪时还在一直以为郑氏是亲生母亲,是真心对自己好呢。
就在她有些惊讶的时候,赵言枢突然又低声问道:“是因为父皇要封我做太子么?”
邵循的眼睛微微睁大,接着又放松下来,她没有去否认,而是道:“如果真的是这个缘故,不只是大公主,还有许多人因为这个而不喜欢你、厌恶你,甚至要说你的坏话,你知道该怎么办么?”
赵言枢点点头,像琉璃一样浅淡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闪烁,他十分平稳的说:“老师才说过,要我体会“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意思和分寸,我好像体会到了。”
邵循直视着儿子的眼睛,想要惊叹,但是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你父皇说的不错——好孩子,你真给我们争气啊……”
她一直摇摆不定,任皇帝如何劝慰都仍在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奇异的安定了下来。
她想,这样一个让她意外又骄傲的孩子,怎么能不越来越出色呢?
他原来真的如皇帝所说,是可以担得起那样一副重担的。
赵言枢只说对了一半,恪敬公主对这个弟弟的态度有所转变,但是不论是太后的催促,还是身为母亲对儿子前途的考量,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挑着几个长公主和宗室王妃女眷进宫看望太后的日子,也将蔺博带进了宫来。
宗室的王孙郡主翁主来了不少,还走不稳路的孩子们被拘在宁寿宫里,十来岁的少年少女则分了性别有了自己的座位。
只有不上不下的八九个小豆丁们正是好动调皮的时候,根本坐不住,几个孩子在宫人的看护下在宁寿宫后的花园撒欢。
他们在园子里玩捉迷藏,上蹿下跳的没个消停,本来赵言枢对这些“幼稚”的游戏是没有兴趣的,但是架不住蔺博和赵煜架着他非要一起。
结果另两个孩子太小了,对比大他们好几岁的亲戚还没什么心眼,玩起来根本不会动脑子,不管是抓人还是藏人都是输。
反而是赵言枢不多时就玩出了乐趣,几番下来还能总结经验,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小孩子,爱玩是天性,不多会儿就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比强拉他来的蔺博和赵煜要认真多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恪敬公主正从皇后宫里出来,心里的压力又添了不止一层。
因为不过几天过去,朝堂上果然如皇后所言,有了提议罢黜皇后,改立贵妃的声音。
零零星星的谏言,虽然还没成势,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大家都在观望,一旦皇帝将立储的心思表现的再坚定些,为了太子之位将来的稳定和消除可能出现的后患,考虑这件事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赵若桢这几天心里跟油煎似的,嘴上都急得起了好几个燎泡。
她本心里并不讨厌赵言枢,特别是跟吴王十几二十年的积年旧怨对比。
但是就像皇后说的,赵言栒好歹占了个长子的名份,并不需要太过强求嫡出的身份,魏王楚王已经丧母,就更没什么威胁,六皇子优势几乎没有,也暂时不做考虑。
这些个弟弟中,居然只有她最看得上的那个,会对她母亲造成几乎可以致命的打击。
再有,赵若桢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正宫嫡出的身份,并且在私底下对庶出的弟妹多有鄙夷,认为不过庶孽之流,跟她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出身,但是现在眼看着这最让她重视的身份也要让给别人,她怎么能不慌张。
她心里烦乱,到了慈宁宫,听说儿子居然又跟赵言枢黏在一起玩,心态一下子有些稳不住:“还不把他抱回来!身体本来就不好,疯疯癫癫的乱跑什么?!”
宫人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动,赵若桢气不打一出来,将她推开:“滚开,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