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刚将今早穿的新襦裙脱下来换上别的,玉壶就端着茶具走了进来。
“玉壶姐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天夜里她守了夜,今天就不该当值才是。
玉壶犹豫了一瞬,说道:“也不困,就是心里挂念着姑娘,想来瞧瞧。”
其实是邵循回了屋后把琉翠并璃珠两个差走,一个人在屋里,玉壶不放心才来的。
她瞧两个丫头心情不好,便出言询问,这次的事即使璃珠要更稳重些,也不免觉得火气直往天灵盖冲,更别说流翠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经过都说了。
“把姑娘衬的像个外人……”
“咱们是青玉的,人家是白玉的,既然连样式都一样为何不一碗水端平,世子爷这是打发谁呢?”
“不过比咱们姑娘小一岁多点儿,还身体虚弱……活蹦乱跳地跑得飞快……”
“拿着姑娘五六岁的事情教训人……”
玉壶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暗叹了一下,略劝和了几句就来了正房。
“姑娘怎么把衣服换下来了?”
邵循指着那裙子道:“这不是失策了?昨晚上那么大的雨,路上积了泥水,裙角都脏了。”
玉壶“啊”了一声,上前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最后不得不心疼道:“这可是上好的染蓝细锦纱,百十两银子不一定能得一匹,又娇贵的紧不能碰水,这新裙子做好了才穿一次,太可惜了。”
邵循早逝的生母生于大族,英国公府也不会贪图原配留下的嫁妆,这些数不尽的金银财富,田庄铺面之前是被老夫人管着,她临死之前把这些大致一分为二,分别给了邵揆和邵循。
邵揆是武官,在钱财上不是那么上心,他的那一份不过维持他的开销而已,但邵循的那一份却是她认认真真的在经营,此消彼长之下,单论母亲留下的遗产,她比兄长还要富裕。
虽然邵揆有英国公府上下补贴,还有他自己的俸禄,这又是邵循比不了的,但是她这边胜在能自己做主,想买什么不必跟公中支应,因此她平日不怎么张扬,但是好东西很是不少。
但即使这样,这匹细锦纱也是难得之物,无怪玉壶这样心疼。玉壶欲言又止:“世子今日……”
说到这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邵循把腕上的一对镯子褪下来大大方方的给她看:“喏,就是这个。”
玉壶接过来细细摩挲着这不算贵重的礼物:“姑娘,世子爷不过是觉得二姑娘年纪小才更照顾些……”
“知道知道,所以我也没生气啊,我不生气。”
邵循念叨着回头,正撞上了玉壶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半晌。
“……”
她蓦地呼出一口气坐在了床头:“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生气。”
玉壶安静的坐在她身边,看她脸颊微微鼓起,带了点孩童时期赌气的影子。
邵循伸手比划了一下:“只有一点点……毕竟他和我是同母生的,但待我却全不如待阿琼那样亲热,要说完全不介意,那必然是骗人的。”
玉壶想要说什么,但被邵循制止了,她继续道:“但人跟人的缘分谁也没法子,况且我可能就是天生不讨人喜欢,也不能逼着旁人与我亲近。”
“姑娘这样说未免太轻贱自己了,”玉壶道:“不是你不讨人喜欢,是二姑娘生下来就是早产,幼时三灾八难总是生病,男人嘛,天性都惜贫怜弱,更何况咱们又是在老夫人膝下长的,不比她和三少爷从小养在正房,时常与世子相处,见一面还有三分情呢,世子抹不开面子偏心你也是有的,但你们是亲兄妹,他心里肯定更亲近你。”
邵循心知不是那么回事,自己不如小妹讨人喜欢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抛开夫人这个继母不提,家里父亲和哥哥弟弟们都更偏疼妹妹,她有时候看他们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自己凑过去反而格格不入,缘分如此,并非谁跟谁的血缘更亲近就更改的。
也不是不在意,而是再在意也没用,若跟小时候那样,得不到想要的疼爱就执着的去强求,只会白白丢脸,让人轻贱。
人长大了,总得承认有些东西你再努力也得不到。
玉壶是从小跟着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比邵循大上几岁,从她还在襁褓中就跟她一处,后来又被直接送给了邵循,从此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家姑娘,自然觉得全天下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邵循也不再多做争辩,只是说:
“好了,把镯子收起来吧,到底是大哥给的,仔细些,别碰坏了。”
玉壶本想劝她戴在身上,也好向世子表明她的喜爱,可是再一想二姑娘多收的那一堆东西,看这镯子也不免觉得膈应,最后依言收进了箱子。
*
到了第二日,邵循正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试穿淑妃寿宴上的衣服,就见正院里得用的丫鬟来通传:
“姑娘快去荣安堂瞧瞧吧,那边大表少爷并表姑娘来了,正跟夫人说话呢!”
还没等邵循反应过来呢,琉翠就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姑娘快去,打扮的漂亮点。”
几个丫头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怪她们这样打趣,所谓的大表少爷郑云乔是邵循舅家的表兄,其父郑永明是邵循生母郑永晴一母同胞的哥哥,兄妹两个昔日关系很好,当年郑云乔先出生,等郑永晴有孕之后,两人曾玩笑提过若腹中之子是女孩儿,将来就许配给表哥做媳妇儿。
可惜郑永晴在生邵循时难产去世,这事儿也就没有正经过过明路,只是两府中心里多少有些默契,都估摸着下一代还能再结一回亲家,因此提起郑云乔,必定先想起大小姐邵循。
邵循轻拍了琉翠一下,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郑云乔为人温和疏朗,举止有理有度,这些年对邵循也格外温柔,与待旁人不同,加上自小身边不论是长辈还是大哥总有意无意的暗示这桩婚事,邵循面对他也不可能真的全然心如止水。
这个表哥长得好,出身好,性子好,难得的是为人也好,全没有一般官宦子弟的骄纵之气,邵循的眼睛又不是长在天上,心中隐隐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事。
不过这一次不巧,到了荣安堂中,看见舅母公孙氏和郑氏说话,旁边只有十四岁的小表妹云灵。
见邵循进来,郑氏笑着道:“你来的也太迟了,世子还有云乔和阿缨出去骑马了,你来跟你云灵妹妹说说话吧。”
邵循一愣,因为她刚得到消息就来了,并没有多耽搁,如何会迟呢?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她也没多想,就上前先跟公孙氏见礼。
公孙氏淡笑着点了点头,转头跟郑氏道:”妹妹,你越发会调教人了,瞧瞧这两个女儿都出落的多周正,不像我们灵儿,还是个毛丫头呢。”
现在的英国公夫人也姓郑,这自然不是巧合。
她是郑永晴的庶妹,论血缘关系,还是邵揆邵循的小姨。
当初郑永晴难产去世,儿子还好,已经快要五岁了,又有当时的老英国公亲自教养,问题还不大。但是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不能无人招抚,郑家作为外祖也不放心,因此两家一合计,干脆将庶女嫁进来做续弦替姐姐照顾女儿,这亲小姨肯定比外面的女人更疼外甥。
按理说庶出的女孩子即使是做续弦,要想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不容易,但是邵振虞那时经历了丧妻之痛,更怜惜刚出生的女儿,想着妻子的妹子确实更让人放心,照顾女儿定然更加真心,这才同意的。
因此邵振虞守了一年妻孝,郑氏就进了门做了邵循的继母,开始照顾她的起居。
不成想郑氏刚进门就怀上了身孕,不好再劳累,邵循便被暂时送进了祖母膝下,后来郑氏生产,又生了一对龙凤胎,照顾起来格外费事,邵振虞也就没再提让她教养继女的事,邵循直到八岁前都是住在祖母院中,直到老人家去世,这才搬到了琅玕小筑中独居。
公孙氏不仅是郑永晴的大嫂,也是郑氏的嫂子,因此两人很有话说,不同于一般原配娘家跟继室之间的尴尬关系。
两个长辈正在寒暄,郑云灵拉着邵循去了东次间聊天。
她年纪小,正是活泼爱动的年纪,叽叽喳喳的有满腹话跟表姐说。
“大哥和表哥他们也是,骑个马而已,带上咱们姐俩又怎么样?非要丢下我,真是好没意思。”
邵循轻轻捏她的脸道:“怕不是嫌你拖后腿吧?”
“我也就算了,我娘管我管的这样紧,本来就不怎么会骑马。”郑云灵说着说着竟然有些羡慕:“表姐,我好羡慕你啊,姑姑对你就不那么严厉,你闲了去学这些东西也不骂你……真是太自在了。”
邵循不接这话头,只是笑着道:“马上就是淑妃娘娘的生辰宴,到时候你跟着舅母一同进宫吗?”
“我不能去啊!”郑云灵一脸不甘心:“我娘说我年纪不小了,让我在家里多学学规矩,免得总出去丢人……她总是嫌弃我。”
“舅母只会疼你,哪里会嫌弃你……莫不是你又闯了什么祸才不许你出门的吧?”
“才没有。”郑云灵一口否认之后,又犹豫了一下,贴着邵循的耳边小声道:“表姐,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与你听。”
她的脸变得有些泛红:“我娘……要给我相看人呢。”
邵循恍然大悟,却又有些疑惑:“这么早么?你今年才满十四吧?”
大周儿女成婚相对较晚,大多集中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更有的性情不羁男子不愿成亲之后受束缚,及冠之后还没成亲的也比比皆是。
邵循知道有些人家喜欢早相看好了,几年之后再成婚,只是没想到郑云灵也是如此。
郑云灵难得害羞:“嗯,但是我娘说大家都是这个岁数开始考虑这事的,要早做打算,越早越好,不然好的都叫人挑走了。”
邵循听了,一时没有说话。
见她神情怔忪,郑云灵想起什么似的,不禁后悔自己嘴快,忙道:“表姐你不用担心自己,这不是有我哥……”
邵循反应过来,连忙飞快的捂住她的嘴:“快住嘴……你说什么呢?”
郑云灵握住邵循的手,嬉笑道:“我说叫你别急啊,你可比我们这些人方便多了,这现成的人就摆在面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