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光一瞬飞出,便好似天光坠落,却又比天光更多了三?分势不可挡的锋锐。
倘若说天光乃是堂堂正正,煌煌天威难测,那么这剑光,便好似是烈日骄阳,毒辣无比,从升起的那一刻,便是天生?为了杀人而来。
在这沧流界中,杀机潜藏着每一个细节之中,危机四伏,好似没有一点安宁日子,生?活在这里的?修士,天生便对这一切无比熟悉,甚至于可以说,杀意早已经是魔修的老朋友了。
然而,杀意、杀机即使再熟悉、再不足为奇,好似也是有差别的。
有些人的杀意浅薄,不露出来还好,一旦流露出来,并不会引起任何肉的?畏惧,反而会被身经百战的?魔修嗤笑,是否是磨磨唧唧的道门修士,这才会有这样浅薄到近乎可笑的?杀意。
然而有些人的杀意一旦流露出来,便再不会有人作声了。
甚至于,这样的杀意只要稍稍流露一角,便足以让摸爬滚打多年的老魔修噤声,让胆大包天的厉害魔修色变,让谈笑?风生见多识广的魔修不敢言语。
那不像是人的?杀意,没有任何复杂的?情感,也就不会因此生出半点的孱弱,不会带有那些人类怯懦面的色彩。
杀意就只是杀意,一旦出剑,只为了杀人。
一剑既出,万魔喑声。
偌大的游明阁,无数往来的魔修,嘈杂纷扰的环境之中,忽地好似有谁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一般,一切归于极致的寂静,没有半点声音。
一切只剩下那璀璨到近乎冷酷的剑光。
然而,就在这近乎极致的寂静之中,却忽地响起一声轻笑?,打破这无人言语,甚至带着电漫不经心。
“周师姐,原来这就是极意阁的?手段。”那是一个清淡却柔美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好似出来郊游,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果然是一意杀伐,除杀道之外,再无外物,十?分不凡。”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不带一点力量,只是随口闲谈。
这满眼的剑光,几乎能令最胆大妄为的魔修胆寒,让最见多识广的魔修惊骇,在这人的口中,却只是“十?分不凡”,好似随便从哪里拎出来的展览品,随手拿在眼前赏玩!
她口中的?周师姐,却实在是没有她这样的气魄,在万众瞩目之中,勉强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她也来不及再说什么。
满眼的剑光,已经递至眼前,光华照眼,只为杀。
“道友诚意,我怎么能不领?”而在那车舆之中,有人轻笑?,无论是言语还是语气,都带着点漫不经心,柔声说道,“多谢道友相迎,实在是费心了。”
整个游明阁外的?所?有修士,一齐扬起头,近乎惊骇,却又满眼好奇地望着那车舆。
究竟是谁,坐在那无数极乐天宫修士簇拥的中心,派头如此之大,甚至能让作?为极乐天宫年轻弟子第一人的周芳瑜在车舆外唱声?
难道极乐天宫又新出现了某位实力强大的?元婴真君不成?
而就在这无数炽烈或冷酷的目光里,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拨开车舆上厚重华美的?帘幕,将那重重帷幔遮掩下的?空间,露出一角。
清光从那帷幕之间泄出,衬得那只手莹白如玉。
那清光明明没有格外明亮,也没有极为耀眼,按理说,理应在那闪耀到极致的剑光面前黯然失色,生?不出一点光彩来,然而不知为何,就只是从帷幔中流出的一点清光,便牢牢地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堪称霸道地夺取着他们的注意力,让人甚至无法挪开视线,只能紧紧地盯着那只莹白如玉的?手。
那双手的?速度,没有很快,甚至于,只看着那只手,会觉得她的动作,和“快”这个字远远没有关系,甚至让人担心,她究竟是否能赶得及阻拦这剑光,会不会在剑光降临的时候,还没能揭开帷幕。
然而,明明那剑光快到了极致,这只手不紧不慢,却把时间卡得正正好好,正赶在剑光落下之前,将那帷幕完全揭开,露出这车舆之中,宽敞华美的?装饰。
而坐在那车舆之中、帷幕之后的,是一个美貌到极致,也耀眼到极致的女修。
她唇角还噙着笑?意,甜蜜温柔得好似一场清梦,任谁见了她,都会想起一段愉快的经历。
有人望着她,恍然想着,倘若有谁能和极乐神女这样的称呼联系在一起,那显然便只能是她了。
然而,这样甜蜜而柔美,让人见了便十分愉快的女修,就这样安然坐在车舆之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所?有人,为她陪衬的?是漫天璀璨到极致的剑光,她却泰然自若,而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竟也丝毫不觉得奇异,也丝毫没有违和之感。
她好似天生?便适合华美堂皇,却更适合刀光剑影。
血焰滔天,只能作她的陪衬。
而就在这漫天的?剑光之中,她缓缓伸出手,手中已握住一盏莲灯,盈盈清光流转,朝那璀璨之极的?剑光涌去。
剑光即使再收敛,也终究是寒气逼人的?,而清光流转到极致,却也似乎柔柔的?,宛转似清梦,不会刺伤任何人,反倒要给予一点温存和慰藉。
然而,偏偏是这样温吞到仿佛毫无攻击性的清光,遇上了那剑光,却好似水消融了火,融化了冰。
柔和的?,化解锋锐的?,宛转的,吞噬慑人的。
谢栖白的一剑,竟如此轻易地被她破去了!
就在万众惊骇的?目光里,虞黛楚轻轻一招手,那莲灯便猛地一跃,化作?一点朱光,落在她鬓边,仿佛一支钗环,静静地绽放在她青丝之间。
“道友原来就是谢栖白。”而在这重重凝视与打量之中,虞黛楚缓缓垂下头,在高高的?九天之上,扶着车舆,俯视这一片天地。
她微笑?着,带着点了然,“极意阁的?剑法,果然是十分不凡,受教了。”
谢栖白微微蹙眉,将手中剑缓缓归于剑鞘,嘴上却笑道,“好说,我还道虞神女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叫我们周道友纡尊降贵,给你做个唱声的?配角,没想到一交手,便知道神女果然不凡。”
虞黛楚没有把谢栖白的出手当成是下马威,后者一击之下没有得手,试探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自然也就顺坡而下。
“周道友,你们极乐天宫,果然是卧虎藏龙。”她盈盈笑?了笑?,朝周芳瑜望去。
谢栖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这样的话,看似是在赞美虞黛楚实力不凡,其实是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周芳瑜留,点名她看似在极乐天宫无比风光,其实虞黛楚一出面,就一落千丈。
这话无非就是想周芳瑜一刺,让后者心里留下点疙瘩,他日也许能逐渐壮大,演变成后者和虞黛楚别苗头的因素。
虞黛楚目光流转,瞥过周芳瑜,将后者的?神色收于眼底,却只是微微一笑?,竟没有说话,仿佛任由周芳瑜反应,倘若受了谢栖白挑拨,也都随她一般。
“神女自然是与众不同?的?。”虞黛楚不反应,周芳瑜却是不得不反应的?。她目光微微一偏,落在虞黛楚的?面上,只看见后者沉静如水的神色,微微思量,敛眸笑道,“就好似谢道友,今日不也见了虞师姐的?手段吗?”
挑拨不动,谢栖白也不气馁,她就不信,周芳瑜坐稳了极乐天宫大师姐的?位置这么多年,现在忽然冒出这么一个神女,周芳瑜会当真毫不在乎——倘若放在道门,这倒确实是件正常的?事情,然而放在魔门,这便是有人忽然半路冒出来摘桃子了,没有哪个魔门修士能忍。
挑拨离间,有的?是机会,这沧流界魔门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同门操戈。
“神女的手段,确乎是不凡。”谢栖白偃旗息鼓,夏侯曜便随之接口,他神色冷冷的,望向虞黛楚的?时候,虽然口称“神女”,却莫名其妙就无比清晰地传递出一股“虽然我在叫你神女,但?其实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的?意味。
“我也仰慕神女手段已久,请神女赐教。”
他说罢,掌心玉匣便忽地一跳,一只漆黑如墨的蛊虫,从那玉匣之中猛地飞出。
在那蛊虫背部,生?有四对虫翼,四道黑纹,将那蛊虫环在其中,不知为什么,只是让人一望,便觉得一股阴寒刺骨,不敢再看。
夏侯曜爱惜地轻轻抚了抚这黑漆漆、十?分吓人的蛊虫,好似在爱抚什么令人神魂颠倒的?情人,即使是他的?那位师妹,也绝得不到他这样郑重而温柔的?注视。
他抬眸,望向虞黛楚,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夏侯道友这是炼成了四纹四翼蛊,原来道友这些年也大有进益,我实在是没想到。”苏鹤川就站在他身边,唇角含笑,“夏侯道友,佩服。”
夏侯曜不悦地望了苏鹤川一眼。
所?谓的?四纹四翼蛊,自然不是苏鹤川瞎编的?,而他也确实没有看错,夏侯曜这二十?多年来,确实是刻苦修练,好好温养自身蛊虫的,也正因如此,才能忽地得到如此大的?突破。
要知道,这四纹四翼蛊,被誉为金丹蛊王,即使是蛊神宗的?元婴修士中,没能培养成功的?也大有人在。可想而知,夏侯曜能将其温养成功,成为自己的?本命蛊虫,实在是费了很大一番心思,其中也颇多侥幸。
若不是这四纹四翼蛊,蛊神宗的?修士虽然觉得夏侯曜的?性子有些古怪,却也不至于强行为他物色一个侍蛊玉使来。正是因为他培育出这等金丹蛊王,蛊神宗觉得实在是太过难得,不容许他再耍脾气任性不要侍蛊玉使,强行塞了一个过来。
而蛊神宗的?修士们,对于夏侯曜的?雷点分布图,还是非常清楚的?。他们精挑细选,为夏侯曜从普通凡人的?资质到气息,一通筛选之后,便得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由于夏侯曜的?要求多,忍耐力低下,蛊神宗好不容易才按图索骥为他找来一个合适的?侍蛊玉使,自然对于侍蛊玉使的来历卡得没有那么严格——能找到就实在不错了,哪还能要什么自行车?反正侍蛊玉使嘛,只是一个凡人,能兴起什么大风浪?
——或者,阴暗些说,对于某些元婴真君来说,将很有可能凝婴成为宗门中坚力量的夏侯曜搞废i,也算是功德一件。
夏侯曜自己也很清楚,以他的?脾气,大约是很难找到十全十美的侍蛊玉使了。叶师妹的来历多半有些隐情,并非普通凡人那么简单,但?只要她不是魔门弟子,那便只能是个凡人,再大的来历和隐情也没有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再排斥侍蛊玉使的诞生?,即使不放心将自己的?本命蛊虫放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夏侯曜也还是选择了信任她——即使这信任最终被证明翻车,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有信心将一切损失的补回来。
而这四纹四翼蛊,即使对于夏侯曜来说,其实也算的?上是压箱底的?好底牌,要不是这次要试试极乐天宫新出现的?神女的底,他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这原本是他为苏鹤川、谢栖白、周芳瑜和燕蛮真准备的?。
他此时拿出来,显然是有一部分想要打一个出其不意的意思,却被苏鹤川乍然叫破,神秘也没守住,逼格也没有因为苏鹤川这随口一句敷衍式夸奖而立起来,夏侯曜显然高兴不起来,难免要瞪苏鹤川一眼,乃是怪后者多嘴、不会看场合说话的?意思。
然而偏偏在此时,这个一直长袖善舞,极为通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技巧的人,忽然就变成了看不懂眼色的笨蛋,还在那自顾自说道,“早就听闻蛊神宗之中,以纹路、虫翼分蛊虫高下,纹路越多,便意味着蛊虫的天赋越强,虫翼越多,则代表着蛊虫的品阶实力越高。其中,以五翼四纹为品相最佳——那便是元婴真君的?专属了。”
夏侯曜狠狠瞪他。
苏鹤川好似无觉,说完之后,还朝着夏侯曜笑?了笑?,“夏侯道友,实在是了不起,竟然能以金丹修为,炼制出这等元婴真君也未必能炼制的蛊虫,果然是当之无愧的金丹蛊王,佩服!”
他还在那“佩服”呢,夏侯曜恨不得直接将手中的蛊虫往他头上一丢,什么神女,干脆别试探了,把这人给带走得了。
他冷笑一声,朝苏鹤川瞥了一眼,却没有直接说什么,干脆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望向虞黛楚,“虞神女,我也不是想要与你为难,更不是想给你什么下马威,只是好奇神女究竟有几分手段,心炼就了蛊虫,十?分手痒。我与你只过一招,再不纠缠。”
夏侯曜说到这里,目光忍不住在身侧的苏鹤川身上逡巡了一周。
他早就听说苏鹤川和这位虞神女有所?交情,当年甚至在燕蛮真面前也要力保她。那时他还不大相信,总以为苏鹤川这种人不可能和谁真正交好,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苏鹤川刚才毫无眼色,将他手中的本命蛊虫的底细当众说了出来,显然不是其忽然情商降到谷底,而是苏鹤川想提醒虞黛楚。
而且,不是偷偷摸摸的传音提醒,而是光明正大、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提醒。
他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进则可以在虞黛楚接下并化解夏侯曜的?手段之后,衬托出虞黛楚的?厉害,退则可以在虞黛楚失手后给她描补,不至于显得太过于尴尬丢脸。
倘若苏鹤川和虞黛楚只是普通利益关系,苏鹤川绝不至于为其考虑到这个地步。
然而,他这样光明正大地彰显自己对虞黛楚的?善意和帮扶之意,就不怕血海那里怪责吗?要知道,苏鹤川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和他们一样,给虞黛楚下马威的?啊。
夏侯曜收回目光,微微扬首,凝视那九天之上的?车舆。
而也就是他收束心神的?下一刻,虞黛楚的?声音也缓缓响起,“我还未曾见识过四纹四翼蛊的?威力,多谢道友今日帮我开眼界。”
她说话时,言语间不带一点戾气,听起来清清淡淡的?,柔美能抚慰人心,清淡却能令人心境平和,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夏侯曜见过许多极乐天宫的?修士,她们的?声音、长相也许都不是极美,然而只要她们站在那里,便能给人以快乐和满足。这是修习乐欲的魔修所最基本的气息和气质。
然而,虞黛楚却和她们不一样。
她的声音也是柔美的,和她们一样能勾起快乐与满足,让人顿感抚慰与慰藉,然而她的声音里那股清淡平和,却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夏侯曜听见她的声音,只觉得全身舒泰,陷入一场美梦。
她身上有一种,能令人安心的?气质,凑近她,便很容易忘却这魔门之中的杀机四伏、尔虞我诈,也很容易忘却因为始终追逐欲望而产生的?浮躁与暴戾。仿佛靠近她,那对于魔修来说需要小心维护的一线清明,便已完全不算是什么麻烦。
夏侯曜蹙眉——难道现在的极乐天宫之中,还有这样的手段?
这可比给人以快乐和满足的?感觉要难得多了,也可怕多了。
其实这只是因为虞黛楚既修习了极乐天宫的?道法,说话时刻意用上了法门,便如其他极乐天宫弟子一般,修士稍不留神便会被迷惑,觉得她是满足与快乐的?源泉。而虞黛楚又是道门修士,从小就默诵黄庭,护持道心上,比魔门修士甩出几条街。
道门修士讲究天人合一,最重要的?就是清心寡欲,而虞黛楚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浅淡到让人几乎难以察觉的?道门修士特性,便在潜移默化之中,让魔修耳目一新,灵台乍然清明。
当然,由于魔门修士的力量来源于欲望,所?以他们倘若和虞黛楚接触久了,确乎是能始终保持清醒,却也会就此修为停滞,止步不前,换个角度来说,对于魔修来说,确实是一种厉害的克制手段没错。
虞黛楚立于九天车舆之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说两句话,就被夏侯曜默默贴上了一个“不简单”的?标签,她还在含笑下望,打量着眼下的?所?有人,努力装好极乐天宫“神女”应有的?逼格。
虞黛楚沉声道,“道友,请吧。”
风声贯耳。
夏侯曜手中那漆黑如墨的蛊虫,忽地猛然一张口,朝着虞黛楚扑去。
说来也奇怪,这蛊虫看起来分明是小小的一只,然而一旦张开口,却好似它口中衔着一个黑洞洞、能吞噬一切的?世界一般。
从那黑洞洞的?世界里,猛然窜出无数幽幽的风。
倘若这是一本小说,只要背景世界没有过于离谱,此时夏侯曜都理应对着虞黛楚和所?有人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这个小可爱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什么背景,自己花了多少心血,炼成它究竟有多牛逼。
但?这里是沧流界,杀人不见血的?沧流界。底牌一旦暴露,也就不再是底牌了。
即使夏侯曜当众将这堪称金丹蛊王的?本命蛊虫直接拿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他也绝对不会多说上哪怕一个字,不愿意多透露哪怕一点信息。
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今天当众装的?逼,他日究竟会变成谁射向你的?箭。
眼前唯有风声呼啸,好像要削人肌骨,这是凄风楚雨,也是阴鬼哭号,满眼被车舆遮蔽的晦暗之中,仿佛有什么惨淡到极致,几乎能令人断肠的?东西悄悄随风潜入。
而虞黛楚就在这风声中微微蹙眉。
鬓边的朱光跃跃欲试,好似只要她催动煞气,便能重新化作?莲灯,照亮眼前晦暗,还天地一片清明。
然而她只是蹙眉,没有去催动这不夜灯。
她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只是不适合。
揽月殿的不夜灯,共分两盏,一盏唤作清辉,一盏唤作开云。清辉灯其力至柔,开云灯至刚,倘若两灯在手,便是刚柔并济、一等一的?法宝。而揽月殿的修士,也多以这不夜灯为法宝,足见其不凡。
不过,这样的宝贝,显然也没有那么容易炼制。虞黛楚的?身家还算丰厚,当时在极乐仙境之中,扒拉扒拉自己的?储物戒指,发?现其中的?材料,炼制一盏清辉灯,正好凑手,便干脆炼制一盏,顺便讨好萧沉鱼。
但?开云灯,她却是没有材料炼制的。
之前催动清辉灯,对上谢栖白的剑光,可谓是棋逢对手,恰到好处,原理大约和当日在极乐天宫主殿之中应对萧沉鱼的月光差不多,是以柔克刚之道。
然而眼前的?这凄风楚雨,却已经阴柔到了极致,再不适合拿出清辉灯——也不是说虞黛楚拿着清辉灯,就完全没法破开眼前这风雨,然而月光铺洒,只会让这凄风楚雨更加凄厉,反而资敌,在外人看来,便实在有些不好看。
虞黛楚既然是代表极乐天宫来这里露(装)脸(逼),自然要将所?有刁难都应对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那种拉拉扯扯的胜利,并不为她所?取。
而且,她现在代表着极乐天宫,身后又是萧沉鱼,又难免要给秦月霄一点面子,倘若用出的都是道门的手段,即使眼前的?人未必能发现端倪,总归也不够气派。
虞黛楚微微思忖,眼前的?凄风楚雨已铺天盖地,这天地之间的一切,仿佛都要消融在其中。
车外是凄风楚雨,车内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当第一缕凄风来到虞黛楚的?车舆前,即将缠绕在她的?珠帘之上时,虞黛楚出手了。
她轻轻伸出手,指尖轻轻一挑,便好似游丝从她掌心轻盈飞出一般,一道细细的?红线,从她的?手中窜了出来,缠绕盘旋了一周,在半空中腾飞而起,朝着车舆之外飞去。
那红线只是一道,实在是太小,也实在是太细了,以至于,即使大家都是修士,即使虞黛楚的?车舆再高也高不过百丈,站在地面上仰视着她的修士中,也有许多实力不济的小魔修,即使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她手中究竟冒出了什么。
他们只是看见虞黛楚轻轻抬手,好似随手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灰尘似的。
但?她神色淡淡的,这凄风楚雨,甚至无法稍稍挑动她的?心神,这情景,却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地面上,苏鹤川忽然轻声开口,喃喃道,“她果然是修习了玄黄殿的神通。”
“什么?”苏鹤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也实在是太突兀,在这一片昏惨惨之中实在是没什么牌面,唯有站在他身边的?夏侯曜和谢栖白听见了。
夏侯曜神色沉沉,听见也只当是没听见,催动着蛊虫。
一旦动手,他的?眼中心中,便没有什么情报、信息,无论苏鹤川究竟说什么,会不会有什么关于虞黛楚的?重要线索,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每一次出手,都要得偿所愿。
谢栖白早已和虞黛楚交过手,这次的宗门差事,便已算是可以和宗门的元婴真君交差了,此时虽然还站在这里,人却已经进入无所?事事的?看热闹状态,此时听到苏鹤川忽然感慨,虽然没有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主角是虞黛楚毫无疑问,立即搭话,“苏道友方才在说什么,何妨大声一些,说给我和夏侯道友也听听。”
冒昧问询别人的?情报,直接打听别人的?线索,这显然是一件不大体面的事情,然而魔修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体面,谢栖白更是只知道,厚脸皮的占尽便宜,脸皮薄的?抛尸荒地,倘若人只要不要脸就能得到好处,那还要这东西干什么?
“也没有什么。”苏鹤川勾了勾唇,他方才开口,半是真心感慨,另一半,却也是有意来引谢栖白搭话,后者显然也明白这道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问询,这便就叫做愿者上钩,“说来,之前我倒是没有见过虞道友用出这些极乐天宫的?招牌手段。”
他点到为止,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太明白。
然而,他只需说到此处,谢栖白也大差不差地明白他的?意思了。
虞黛楚和苏鹤川的?关系不错,至少两人之间有着较为和睦的交情,这是整个沧流界、五大宗门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当初虞黛楚在云山灵府首次亮相,就是和苏鹤川一道——云山灵府现在还在苏鹤川的?守护之下,没有人敢来试探,可见这两人就算不是当真有情谊,至少也是利益勾连无比可靠的?关系。
现在苏鹤川说起他也没见过虞黛楚这些手段……
首先便是一个很关键的信息——虞黛楚当真十?分神秘,而苏鹤川和虞黛楚其实也不算熟,至少没有熟到能窥视底细的?地步。
其次,就是虞黛楚的?实力了。
当初杀燕蛮真,她才金丹中期,这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绝对做不了假,那已经是越阶击杀,能够震惊整个沧流界了。异地而处,谢栖白自问,多半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也正是因此,虽然从来没有公开亮相,虽然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虞黛楚的?名字和来历,但?沧流界始终流传着虞黛楚越阶强杀燕蛮真的?传说,可见在所有人的心里,这是何等的?壮举,又是何等强大的?实力。
但?倘若是……虞黛楚当时击杀燕蛮真,根本没有尽全力呢?
击杀燕蛮真的?时候,根本没有动用极乐天宫的?招牌手段,却也如此从容地越阶击杀成功。而当时虞黛楚作?为极乐天宫的?神女,难道到了金丹中期,还能不会这些手段吗?难不成还能是在这十?年内临时学出来的?
谢栖白缓缓摇头。
这显然不现实,没有人能在十年之内学成这么多极乐天宫的?绝学,即使再天才也不行。
因为这需要的?不仅是天资,不仅是悟性,也不止是机会,更重要的?是要有气运、有机缘。上法入门,要靠缘份,得悟,得熬,得等。
如果当真是这样,虞黛楚的?真实实力,就要比当年临近晋升元婴的燕蛮真更高出许多了。
那么,虞黛楚究竟有多强,便是一件细想来有点可怕的?事情了。
谢栖白微微抿唇,朝苏鹤川望了一眼,有些捉摸不透这人此时说起这个究竟是为什么。难道透露出,“他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虞黛楚”“和虞黛楚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对他来说,还能有什么好处?
可是刚才他分明当众出声提点虞黛楚夏侯曜蛊虫的机要?
谢栖白想不明白苏鹤川的?意图,夏侯曜不去理会苏鹤川的?言语,而九天之上,那一缕游丝,也终于是不紧不慢地飞到了珠帘之前。
说来也奇怪,那一缕极其细微的红线,到了那珠帘之前,便忽地昂然一转,身形膨胀了一倍,再次向前冲去,又是一转,再次膨胀一倍。
就这样打着旋儿,直到那红线落在珠帘之上的?时候,已经是地面上所?有修士都能肉眼可见的?了。
而那凄风楚雨也终于递到珠帘之前。
就在相触的?一瞬间,这昏惨惨的天地之间,忽地发出一道轻吟。
便好似是这世上最清新、最悦耳的声音一般,这轻吟一旦响起,天地之间仿若厉鬼哀泣的风声,便忽地不再作?响。
或者说,即使是作响,一如之前那般响亮凄厉,又或是比先前更要凄厉,也不重要了。
没有人听得见风声,满心满耳,都只是那一声轻吟。
“龙吟于九天之上啊。”苏鹤川轻叹一声,扬首,凝视着那红线,目光晦暗不定,仿佛在感慨着什么,却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最终敛眸,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谢栖白一向是最会察言观色、探查别人的?心神的?,然而此刻却好似根本没有顾得上去看苏鹤川的?神情,一如他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一缕红线,面色沉沉,殊无笑?意,只是惊骇,“那是玄黄殿的神龙九变?刚才是皎若游龙,现在是龙吟九天?”
她只是以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惊骇,并不需要任何人来肯定她的判断,几乎没有一丝停顿,便紧接着说下去,“皎若游龙,竟也能将煞气凝于如此凝实细密的?一线?我之前也看过其他玄黄殿弟子动手,即使是手段最强的,也至多凝成手腕粗细……还有这龙吟在天,已经将气势收敛到了极致,只留意蕴,而去其形。”
别看虞黛楚这些应对之举,好似十?分简单,甚至有点太软绵,不够锐利,然而所?谓神通,真意本就在藏而不在杀,像是魔门手段,便更是得实力达到极致者,才能做到像虞黛楚这样收敛气势,却保留威力。
谢栖白深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缓缓说道,“虽说她的修为看起来比你我还要低上一线,但?论起大道之上,只怕她比我们和元婴离得还要近许多呢。”
好似应和她这番话一般,那游龙一转,刹那荡涤天际,漫天的?凄风楚雨,一刹荡开!
云收雨止。
苏鹤川就站在她身旁,听谢栖白这般感慨,忽地微微一笑?,“我看,她虽然强大,却也不至于这样堕自家威风——”
他说着,在谢栖白略显惊诧的目光里,忽地一伸手,朝着天际轻轻一指。
转眼,顺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凄风楚雨,血海涛映,铺天盖地,而那凄风楚雨,也好似忽然有了支撑似的,随着这血浪滔天,卷土重来。
夏侯曜执蛊,苏鹤川踏浪,在这无边晦暗里,一齐向虞黛楚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