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就是上帝,顾客的心意就是打工人的动力,顾客提出的要求,打工人怎么也要让顾客满意。
虞黛楚朝小女修招招手,示意她上船来。
“前辈,咱们还划船去啊?”小女修望了望她的小渡船,慢吞吞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们会直接飞遁过去呢。”
就像是流光一样,转眼就飞到演法场,直接落在看台上,万众瞩目,杀一杀伏龙剑宗那帮狗剑修的威风,多好?多威风?她跟着前辈,也体会一把金丹出场的排场,多气派?
这小破船慢慢划……多寒掺啊?一点排面都没有了。
唉,果然是金丹长辈,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好胜心,完全不懂什么叫“装逼的自我修养”啊,明明那么风光的排场,竟然完全错过。
虞黛楚一眼就看得穿这小女修在想些什么,然而她只是有些好笑,并不解释,顾自朝小女修又招了招手。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满意,但面前的是一位金丹前辈,而且她还是来请人帮忙的,小女修只得轻轻一跃,跳到虞黛楚身旁,急急道,“前辈,咱们可赶紧去吧,省得伏龙剑宗的狗剑修们在那嚣张。”
虽然虞前辈太过质朴,不懂得“人靠装逼马靠鞍”的道理,但这不是虞前辈的错,是这个世界太过奸诈。不管怎么说,虞前辈的实力摆在这里,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逼格。
只要虞前辈一出场,对面的剑修绝对气势就此一刹,不敢仗着自家金丹长辈在,太过放肆。
“不急。”虞黛楚轻轻笑了笑,待小女修站稳,便将那船篙在水中轻轻一划,轻舟行过,海波送远,已是疾行数里。
这行舟速度,已经非常快了,然而对于小女修来说,却好似还是太慢、慢得让人难以接受,这些天的接触,她很清楚虞黛楚并不是那种脾气很大、动辄生杀予夺的前辈,便大着胆子催促,“前辈,他们还在等着呢。”
“不要急。”虞黛楚只是笑盈盈地望了她一眼,“伏龙剑宗的修士既然已经来了,左右都不会跑,急什么呢?”
小女修催过一次,便不敢再开口了。不管虞前辈究竟如何好说话、好脾气,终究都是金丹大修,答应出面都是给脸了,哪还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这伏龙剑宗的修士,是怎么一回事?”小女修不说话了,虞黛楚却主动开口了。
“前辈应该知道,我们三大宗门在这擎崖界是共主,彼此地位、实力相当,傲视其他宗门,故而,彼此之间常有些一较高下的想法,这宗门出色弟子之间的交流,也是常有的事情。”小女修一五一十,“这次就是伏龙剑宗上门切磋交流。一般来说,以筑基弟子之间的较量为多,也有炼气修士之间的切磋,只是不太多。”
虞黛楚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
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更别提参加——炼气期时,她在修练,筑基期时,她还在修练。太玄宗对她十分高要求,虞黛楚自身的天赋也比旁人高了太多,以至于她这些年一路修至金丹,竟没什么要好的同伴,更没经历过多少同门之间的集体活动。
——要不是她是穿越者,有着成年人的心性和定力,又比旁人更能耐得住性子,这种培养法是会把小孩子憋坏的。
倘若当年虞黛楚表现得更像个小孩子,也许太玄宗的长辈就不会给她安排这样的修练计划,也不会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当然,虞黛楚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强大,更不会这么早结丹。
现在她终于被宗门放养了,稍稍能松一口气,发展一下同伴,却已经成了同龄人的长辈、同阶修士眼里的年轻人,参加这种活动,竟然不是亲自上场装逼,而是成为裁判——这放在修仙小说里,那就是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龙套啊。
虞黛楚唏嘘,手下却没停,船篙划过海面,小舟便似离弦之箭,飞快地向前窜去。
“既然是来公平切磋的,自然是各凭本事,我们这可是主场,难不成还能被远道而来的伏龙剑宗给压下去?”虞黛楚一边划船,一边朝小女修笑,“那本宗的筑基修士,可实在是有些不够出色啊。”
远道而来,自然不可能将伏龙剑宗所有的精英弟子都搬来,对比就在大本营的太玄宗弟子,自然是吃亏的。倘若这样还要被人家打趴下,只能说,这届弟子不行啊。
——说这话的时候,虞黛楚自动忽略自己其实也是这届弟子的事实。
自家金丹前辈这么说,小女修自然要辩解,“虽说咱们是主场,但有很多师兄师姐都在外游历,根本不可能赶回来和他们过招——这次前往妖山秘境的四位师兄师姐里,有三位不就都不在宗门吗?”
虞黛楚挑眉,“哪三个?”
她当然知道小女修说的去妖山秘境的四个人是谁,只不过,她倒有些好奇,小女修口中,除去三个不在宗门的,剩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大概不会是她吧?虞黛楚总觉得自己在这学海上虽然看似出名了,其实谁也不知道她是谁,简直出名出了个寂寞。
“严列师兄、白洛师姐,”小女修掰指头数了数,卡住了,“还有一位师姐,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定陵峰的师姐,比严列师兄更强,严师兄他们都对她特别佩服呢——就是那个沈琤,今天在咱们宗门耀武扬威、好似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也对她赞不绝口呢。”
小女修说到这里,抬起头,望着虞黛楚,信誓旦旦,“前辈,虽然我不知道你筑基的时候,究竟有哪些强大的筑基修士,但我可以保证,有严师兄、白师姐、师师姐,特别是那位定陵峰的无名师姐,本宗当今的筑基弟子,绝对不比你那时候的弱!”
小女修眼睛晶亮亮,握拳:
所以,太玄宗绝没有后继无人,绝没有一代不如一代!
虞黛楚望了望小女修,眨了眨眼:
不好意思,其实你说的两拨筑基修士,是一波人。她筑基时候的筑基修士,现在还是筑基修士。
——啊不,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虞黛楚点点头,“宗门弟子各有千秋,一时有一时的强大,我自然不会唱衰本宗。”
但她微微一笑,“不过,你说现如今的筑基修士不比我筑基时的筑基修士们弱,这却是不对的。”
小女修一怔,“啊?前辈当时有哪位特别强大的同阶修士吗?”她想了想,瞪大了眼睛,“难道前辈和谢衍前辈是同龄人?”
“不是。”虞黛楚神秘一笑,小女修好奇追问,她却不再说了。
虞黛楚:现在的筑基修士当然比我筑基时的那波弱——因为我结丹了啊!
虞黛楚忽不愿多说,小女修也就不再多问,话题一转,又说起伏龙剑宗了,“他们全宗门上下,都是点剑疯子,一天到晚就想着自己的剑,自己都被折腾成什么穷样了。”
这是虞黛楚第二次听人吐槽剑修穷了。
她忍不住问道,“剑修……真有那么穷?”
小女修用力点头,“这修仙界谁不知道啊?”
她还热情地给虞黛楚科普,“剑修有三宝,贫穷、好战、死得早。”
虞黛楚:战术后仰.jpg
她想了想沈琤因为贫穷,竟然给单琅川做直播嘉宾的样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上次听叶白薇说,还给单琅川提了新建议,让沈琤做品牌代言人……
叶白薇当时绘声绘色:“其实按照沈琤的性格,我以为他是一定会拒绝的,毕竟,冷面剑心小天才,怎么都和化妆品代言人风格不搭嘛。”
据叶白薇可靠消息,当时单琅川听了她的建议,当场拍板,“就这么办!”
叶白薇提出沈琤可能会拒绝。
单琅川摇摇头,神秘一笑,表示叶白薇还是太年轻,转身就去找沈琤了。
单琅川:除了请你在直播中当模特之外,还想请你当我们品牌的代言人,为我们宣传产品。
叶白薇屏住呼吸。
沈琤(坚定摇头)
叶白薇攥紧拳头。
沈琤一字一顿:这是另外的价钱。
就这样,五万灵石,沈琤的独家代言权,被单琅川轻松收入囊中。
“剑修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虞黛楚情不自禁地唏嘘。
“但这个沈琤实在是太过嚣张了。”小女修一边点头,一边愤愤道,“他真的一点也不尊重我们,不把咱们太玄宗放在眼里。”
虞黛楚半信半疑,“是吗?”
在她印象里,沈琤虽然冷漠了一点、好战了一点、心无旁骛只爱剑老婆了一点,但为人还是很礼貌的,在长辈指使下,还能做一个阳光好少年,绝不会做出藐视旁人的事情来,现在小女修说他目中无人,虞黛楚实在是有点不相信。
“他嘲笑你们实力太差了?”虞黛楚想了想。
“……没有。”小女修不情不愿。
“他故意放慢战斗速度羞辱你们了?”虞黛楚又想了想。
“……没有。”小女修更不情不愿了。
“他嫌你们太弱,不愿意继续出手了?”虞黛楚冥思苦想。
“……没有。”小女修重重叹了一口气。
“那他怎么了?”虞黛楚百思不得其解——她当年看过的装逼打脸套路可太多了,难道现在还有什么新型的藐视法?
小女修绞尽脑汁,“他不是故意挑衅的问题,他真的是那种,很特殊的……”
还没等小女修想明白沈琤究竟是怎样特殊的那种嚣张,小舟行过无数岛屿,演法场已在眼前了。
渐渐靠近岸上,虞黛楚挥动船篙的速度便更慢了些。
她好似在做什么艺术似的,慢条斯理间,姿态无比优雅,带着点云淡风轻,衬着海天云光,更显出十二万分的仙气渺渺,仿佛当真是个扁舟海上的谪仙人,半点烟火气也不带。
小舟悠悠,在万众瞩目下,慢吞吞地一路行至台前,虞黛楚便好似个凡人一般,慢悠悠俯下身,将船篙往船头轻轻一搁,朝小女修微微笑了笑,抬步往看台上走去。
台上斗法正值关键之时。
其实虞黛楚根本没怎么来过演法场,她长这么大,很少跟同门斗法,更很少要用到演法场,故而她虽说是太玄宗的本宗弟子,对这演法场,其实未必比伏龙剑宗的修士们更熟悉。
她觉得有些新鲜,明明台上只是筑基修士的斗法,也不由投去注视,饶有兴致。
虞黛楚目光一扫,顿了一下——
这台上的人,正是方才小女修吐槽了一路、无比嚣张的沈琤。
一年不见他出手,其实沈琤比起之间更加强大了。倘若说一年前,沈琤是剑气锋锐,那么这一年里,他竟更有几分藏锋之意,天生剑心,果然是比常人更有优势。
沈琤猛然挥出一剑,仿佛石破天惊,转瞬将与他缠斗的太玄宗修士击退出了演法台,猛然收剑,神色冷淡,没什么表情。
明明是获胜了,他却没什么喜色,仿佛这获胜是理所应当、不值一提的,虽然落在太玄宗修士们的心里,实在是无比嚣张,但不得不说,让人看了,心里便认同他的强大。
而对于虞黛楚来说,她对沈琤的实力还更有几分了解,并不觉得沈琤的获胜是什么侥幸的事,而他此刻击败的对手,也没有什么值得令人格外重视的地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才是最合理的。
她暗暗点头,认为沈琤确实十分不错,实力强横,早晚有一天,还是能做她的对手的。
最重要的是,沈琤和严列、叶白薇这种人不一样,是虞黛楚认识的新朋友里,少有的正经人,这一点,非常关键——
沈琤将自己的灵剑收起,神情冷肃,目光灼灼,无比坚定,朝着台下扫视了一圈,忽张口——
台下的修士们,无论是太玄宗的,还是伏龙剑宗的,此时都非常默契,纷纷露出“他来了他来了,他又要来了”的崩溃神情。
虞黛楚扫视一圈,迷惑不解,然而还没等她细看,便听沈琤在台上,字正腔圆,吐字无比清晰:
“单氏灵剑护养露,良心产品,童叟无欺,用过了都说好。一瓶只要九九八,只要九九八,绝世灵剑带回家!”
他说到此处,勾起唇角,对着面前所有修士缓缓露出邪魅一笑,“连天生剑心都在用的灵剑护养露,你,值得拥有。”
虞黛楚:???
——沈琤你在干什么啊?沈琤你冷静一点啊?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你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打这种广告呢……
啊,沈琤是单琅川买断的品牌代言人啊,那没事了。
沈琤将手里的玉瓶收起,邪魅一笑转眼消失,变脸快得仿佛点了一键换装,面无表情,“下一个。”
他冷冷地望了一周,收获了无数的诡异目光,但他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些可恶的有钱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打工人的艰难!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沈琤了,他是扭轱辘·沈琤……
他目光一转,正巧落在向看台中央走来的虞黛楚——
沈琤;愣住。
沈琤尔康伸手:等等——你听他狡辩啊!
虞黛楚缓缓走到沈琤面前,脸上的神色无比复杂,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沈琤的肩膀,语气无比感慨,“我懂。”
沈琤:???你懂了什么?
虞黛楚用一种唏嘘无比的语气说道,“没想到,最后,是咱们两个一起做了打工人啊。”
沈琤热泪盈眶。
“沈师弟,这位是?”远远走来一个金丹修士,一看就是太玄宗弟子搬来的救兵,居然和自家天才师弟有说有笑,稳坐高台之上的伏龙剑宗金丹真人不由开口问道。
“戴师兄,这位就是我同你说过的虞黛楚道友。”沈琤介绍道,“虞道友,这位是我同门师兄,戴真人,戴师兄是本宗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
三大宗门都有太上长老这个头衔,一般是给历任退休的掌教用的,有的掌教在这个位置上坐到死或是飞升,更多的掌教却是会在合适的时机退位让贤,自己则专心追求大道去。
太玄宗目前是没有太上长老的,上任掌教在寻求突破的过程中不幸陨落。
太上长老虽然叫着好听,但实际上并不意味着就比别人更强大。毕竟,有些修士就是无心权势、一心修仙飞升,从来没有当掌教的打算,自然也就不可能做太上长老了。
这个头衔,是用来表示对前任掌教鞠躬尽瘁奉献宗门的尊重。
虞黛楚与戴真人含笑见礼,微微一闪身,便已登上了看台最中央。
戴真人就坐在她身旁,朝她友好一笑。
然而,他的目光里虽然没什么敌意,却自然而然流露出淡淡的审视,仿佛在掂量虞黛楚究竟有几分手段似的,而其中的意味,不太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倘若这位戴真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与她是真正的陌生人,那么,这审视的眼神便不会出现——他们是来当裁判的,纵然宗门之间有些竞争关系,总不至于连金丹真人也要亲自下场,那实在太跌份了。
没有直接的斗法可能,自然也就不必如此掂量她了。
虞黛楚脸上笑意浅浅,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打量一般,目光直接投向场上——她想也知道,沈琤同戴真人提起她,一定不会说些别的,肯定会说她实力过人、是个好对手云云的话题,那么作为怀揣“好战”法宝的剑修,戴真人对她有些审视自然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她今天真的只是来当裁判的,自己下场什么的,大可不必。
虞黛楚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了台下、太玄宗弟子们的身上。
“虞前辈好像和沈琤认识欸?”
“正常,刚才我和虞前辈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就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虞前辈是怎么和沈琤认识的啊?我听说沈琤一直痴迷剑道,平时其实不怎么出门,虞前辈又不是他们伏龙剑宗的,怎么会认识他?”
“也许是因为虞前辈交游广阔,又十分热心,就像对我们一样,对待别的宗门的弟子一视同仁。像沈琤这样有天赋的晚辈,自然就会顺手教导一番了。”
虞黛楚愣了愣:等一下,她们太玄宗的弟子,好像对她的年龄和辈分,有什么巨大的误解?
“胡说八道什么?”立刻有人小声呵斥,“虞前辈是我们太玄宗的金丹真人,怎么可能去指点别的宗门的小辈?就沈琤这种天资平平的小辈,我们虞前辈几百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怎么会看得上眼?你们啊,太年轻!”
虞黛楚默然。
她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和大家是同龄人的事吧?为什么一个个居然意味她几百岁了??不好意思,沈琤这种天生剑心的,她这几十年里,也就见过一个。
虞黛楚:年纪不够,打扰了!
“既然说双方都得有个金丹修士坐镇,这比斗才算公平公正,那么我现在来了,大家便开始吧。”虞黛楚轻轻咳了一声,将演法场的低语声一个个压了下去。
“虞道友,我们怎么比?”虞黛楚提出了开始,戴真人自然不会拒绝,扫视了一眼,笑着问道。
“我没什么经验,还请道友教我。”虞黛楚虚心请教。
戴真人望了望她,眸光闪动。当初沈琤同他说起在秘境中结丹的太玄宗修士,他还不怎么相信——这世上竟能有人在妖山秘境那种小破地方结丹?
沈琤说虞黛楚和他差不多大,戴真人还将信将疑,倒不是他孤陋寡闻,实在是,他这位天生剑心的师弟已经非常惊世骇俗了,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比沈琤更有天赋的天才……这谁敢信啊?
然而,现在见了虞黛楚,听她三言两语,戴真人便知道,她是当真年纪不大,且始终苦修,否则,也不至于连这种三大宗门间常有的切磋也不熟悉流程了。
“一般来说,都是三局定胜负,每家各挑出三名修士斗法,三局两胜。”戴真人笑道,“不过,也有那车轮战的、擂台赛的,那就看双方的兴致了。”
虞黛楚没那么大兴致,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人。她果断道,“那便三局两胜吧。”
台上的金丹真人拍板定下比法,底下自然要配合,伏龙剑宗还好,大家一路前来踢馆,自然对互相之间的实力很有些了解,一群人中选三个,转眼就决出了。
太玄宗便不一样了,大家都是听见有人上门踢馆,过来凑热闹的,互相之间没什么默契,更没个逼数,甚至人都不认识。能令大家都认识、信服的,也许不敢担这事关宗门荣誉的责,敢出面斗法的,也许大家又都不认识。
虞黛楚这个金丹真人更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听着下面闹哄哄,深感丢人,随手撩了撩鬓边散开的发丝,伸出手随意点了三个,淡淡道,“吵来吵去的没个完,干脆就你们三个吧。”
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暗暗用神识探过下方修士的底,这三个是在她神识扫过时,隐约有所察觉的,虽说这是虞黛楚有意为之,但也可见他们的气势和状态都在巅峰,拎出来斗法,总比那些连她神识扫过都感觉不出来的修士好。
她这抉择全凭她自己对实力的了解而来。在虞黛楚看来,法宝、符箓终究都不过是外物,唯有修士自身的状态与修为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对于这些筑基弟子来说,法宝实在是太过重要了,虞黛楚点出来的修士倒也不是实力不行,但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然而,金丹前辈已经点名了,自然也不会有弟子不识相地在外宗面前质疑,那三个被点名的修士又是诧异,又是忐忑,还有点惊喜,齐齐朝台边走来。
“虞道友实在是眼光毒辣。”台上开始宣布斗法,剑光法术十分好看,引得台下的小修士们一个个扬着头激动无比,看台上的金丹修士却对这小孩子过家家兴致不大。戴真人看了两眼,便微微偏头,对着虞黛楚笑道,“那三名修士,都是气势迫人的,十分不错。”
虞黛楚怔了怔,朝场边望去。
她挑出来的三个小修士里,有个膀大腰圆,但个子很矮,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气;有个娇小玲珑,看上去比叶白薇还楚楚可怜;有个无精打采,明明被选中了很惊喜,可强打精神也好似很困的样子。
虞黛楚挑眉——
这位戴道友究竟是怎么从他们三个身上看出“气势迫人”的?
虽然虞黛楚十分迷惑,但对方在夸自家弟子,她总不能拆台说我觉得不行,遂微笑颔首,礼尚往来,“伏龙剑宗的弟子才是真正的气势凌然,不愧是剑修。”
她这么说,戴真人却好似并未被取悦似的,反倒摇摇头,“我说的气势,同虞道友以为的那个不一样。”
虞黛楚好奇,“那倒要请教道友的意思了?”
两人说话间,台下已决出了一场,乃是太玄宗的弟子胜了,场下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戴真人瞥了一眼,明明是自家弟子败了,他却好似事不关己似的,悠悠闲闲朝虞黛楚笑了笑,“就比如说道友选出的这一位弟子,虽然看起来笑眯眯的,好似十分和气,其实心中自有底气,是个外宽内傲的人。他有底气,有本事,不必旁人认可,也与旁人无关,自然对人宽和,其实无比自信。”
“像他这样的人,即使看上去和气,其实比那只有傲气的纸老虎要强大不知道多少倍。后者倘若对上他,傲气在底气面前不值一提,自然也就没了气势。而这和气的修士,自然也就气势迫人了。”
虞黛楚听罢,颇觉得有几分怪异——怎么听起来,这位戴真人说的,像是现代狗屁不通畅销书里的鸡汤?
“再比如说,现在场上的这位弟子,他也是气势迫人的。虽然看起来无精打采,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数,有了底气,遇到的事,便不足以令他提起精神罢了。”
戴真人话刚说完,便见那无精打采的修士忽地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如临大敌地望着对面。
“啊这,”戴真人语塞,转眼便笑道,“好罢,现在他是遇到能叫他如临大敌的人了。”
站在那无精打采修士面前的,正是沈琤。
“沈师弟,便和道友有点像了。”戴真人微微一笑,也不觉尴尬,转眼偏过头来,望向虞黛楚。
“和我像?”虞黛楚挑眉。
“不错,沈师弟与虞道友,都是心中有底气、有傲气,表现在外在,便是真正的气势迫人,叫人一眼望不见别人,只能看见你们。”戴真人缓缓颔首,目不转睛地望着虞黛楚。
虞黛楚缓缓偏过头,若有所思地往台下看去。
斗法转眼决出胜负,沈琤缓缓收剑,气沉丹田,“单氏灵剑护养露,良心产品,童叟无欺,用了它,你就是下一个剑神!”
虞黛楚面无表情转过头:就这玩意,还是不了吧。
“其实道友同沈师弟还是不一样。”戴真人笑了起来,“道友的气势,比沈师弟还要更强三分。”
他点到为止,没有多说,然而敛去目光,心神却仍在虞黛楚身上。
方才,虞黛楚乘着一叶扁舟缓缓行过时,戴真人仿佛看见一柄巨剑从天边朝他斩落,气势几乎摧折一切,令人忍不住微微屏息,直到稍稍适应了,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看起来十分美貌的女修。
戴真人本身对于剑道自有感应,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敏锐。他看着沈琤的时候,也常觉得这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剑,寒光莹莹。然而,虞黛楚与沈琤却又是不同的。
虞黛楚也是一把锋锐的剑,但没有给人沈琤那样锋利的感觉。她自然也是锋锐的,但却没有那种谁触谁死的寒意。
她只是气势迫人。
即使没有别的宝剑那样锋锐,即使没有那样寒光闪闪、杀机凛然,但只要看见这把剑的人,便会明白,她永远向前,斩断一切前障,即使这前障再强大,即使要付出再大代价。
戴真人知道自家沈师弟作为天生剑心,多半在命格上有些渊源,可能就像典籍里所说的那样,与天外的剑修大能有什么若有似无的关系,所以沈琤的凌锐冷酷,还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天资。
但虞黛楚的气势迫人,就纯粹是个人性格了。
作为剑修,这两者在他心里无分高下,但沈琤还是筑基,虞黛楚却已经结丹了,和她斗法,没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戴真人的心,蠢蠢欲动。
然而,心里虽然想和虞黛楚斗法,但戴真人也是知道这不现实的——他们好歹是打着切磋交流的名义来的,筑基小辈们斗一斗法就算了,他这个领队的金丹真人也动起手来,那像什么样子?他稳坐高台,还可以主持大局、管理小弟子,他要是动起手了,小弟子们没人约束,开始搞事怎么办?
戴真人苦思冥想,忽地灵光一闪,指着台下互相见礼,就要斗法的两个筑基修士笑道,“我这么说,实在模糊不清,只怕道友也听不明白,不如这样——”
他一伸手,朝台上伏龙剑宗的小弟子一指,那小弟子便觉身不由主,挥剑而前。
这一剑方挥出,小剑修便瞪大了眼睛:
剑气纵横,意态凛然,明明用的还是那么多灵力,明明出招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却平白比他原先威力更强了数倍。
那剑气便如狂风一般,朝太玄宗的娇小女修刮去,狂风涌过,衬得她显得更楚楚可怜了。
戴真人忽然插手,本来半斤八两的两个筑基修士,高下立判,虞黛楚要是不出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输了。
台下一阵低沉的哄乱,太玄宗的小修士们自然十分不满,然而面对金丹真人,却又不敢高声说出来,唯有眼巴巴地望着虞黛楚,指望她也出手。
虞黛楚是被请过来当裁判的,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不公正的行为。她轻叹了一声,也伸出手,从容朝那娇小女修身上指去。
那娇小女修便觉手中法宝微微一沉,仿佛忽然装进了什么东西似的,猛地一掀,浪潮卷起,白浪翻涌,浩浩汤汤,朝着那狂风般的剑气打去。
风起浪掀,这两道灵力卷在一起,便好似惊涛拍岸,带起无数狂澜,即使是在台下看着的小修士们,明知这气息会被演法场的斗法台遮去,却也情不自禁地觉得如有刀锋刮过脸颊,让人凛然生寒,忍不住向后微微一缩。
两道灵力不过是一次相撞,惊涛骇浪后,却好似忽地云收雨止、风平浪静了一般。
风烟散去,唯有半空中一道水波似的灵力象征性地又翻起一道浪潮,便很快湮灭了。
戴真人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声,收回手,朝虞黛楚笑道,“这便是道友的气势了。”
他们这齐齐出手,并不是指点这两个小修士如何出剑、如何斗法,也不是控制二人的身躯自己操作,而是将自身的气势分予他们,让这两人出手时,自带金丹修士的气势。
这比试不含灵力,不含法术,也不用法宝,纯粹是在比两人的气势。虞黛楚将气势附在那娇小女修身上,打出的招式能将小剑修的剑气完全覆灭,又行有余力地再起波澜,便可见虞黛楚的气势,比戴真人更强。
这结果在他出手前,其实也有过预感,然而真正面对时,又觉得十分惘然,唯有轻轻摇摇头,终于是叹服,“论起气势,道友是我生平仅见,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戴道友实在太抬举了,不过就是随手玩玩,谁也没认真,哪里就用得上甘拜下风了。”虞黛楚玩笑带过。
其实两人只是比一比气势,灵力、法术、法宝甚至于经验都还没用上,就只是这一局的输赢,若说虞黛楚比戴真人强,那简直是个笑话。两人倘若真正斗法,虞黛楚估摸着自己输的可能比较大,她毕竟还不熟悉金丹期的手段,底蕴上还差了一些。
不过,到了金丹这个层次,两人若是认真斗法起来,虞黛楚就算要输,也得等到几个时辰之后。她在这坦然面对戴真人的尊重,也不算有底气。
戴真人轻轻摇头,却不再多言。
对于修士来说,气势确实不代表实力,但虞黛楚本身并不是实力不足的人,他委实不必拿这个理由来自我安慰。
更何况,他是剑修,气势理应最凌锐、最势不可挡的剑修,却被一个非剑修的修士压住了气势。
戴真人摇摇头,自觉剑心还不够纯粹,还得继续磨练。他想到这里,洒然一笑,朝虞黛楚道,“虞道友气势逼人、心性坚定,可见是道心坚定之极,大道可期。道友这样的气势,倒有点像我们伏龙剑宗赵师姐。”
“赵师姐?”虞黛楚一怔,“道友说的可是赵浮琼道友?”
太玄宗有谢衍,清欢宗有裴玠,伏龙剑宗年轻弟子中,自然也有扛鼎的人物。
“不错,正是赵浮琼师姐。”戴真人满眼笑意,“赵师姐也是气势迫人,却不会令人不自在的。道友气势强盛,却懂藏锋,与赵师姐十分相似。沈师弟先前同我说,道友与他一道进入妖山秘境,令他十分佩服,我还心生好奇,现在一看,珠玉在前,道友早晚也是这擎崖界最强的人杰。”
戴真人这话一出,虞黛楚倒还好,下面的小弟子们炸开了锅。
“虞前辈和沈琤是一起去妖山秘境的?那岂不是说,虞前辈两年前还是筑基期?她从妖山秘境出来后,就结丹了?虞前辈看着那么慈祥,原来和我们是同龄人?”
虞黛楚笑容僵硬,干干地笑了一声:慈祥,究竟是什么鬼啊?她在这些同门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斗法切磋到这一步,连金丹修士都动过手了,这也就差不多了,再比下去,难免伤了和气,大家见好就收。
虞黛楚圆满完成任务,又荡着她的小船,悠悠在学海上飘来荡去了。
但这次,她身边站着的不是那个小女修,而是沈琤。
两人闲谈——多半是虞黛楚想到了说两句,没话说就专心划船,沈琤负责听。一来二去,正巧谈起严列与叶白薇。
“他们好像是跟着单琅川一起的?”虞黛楚想起来,当时单琅川不是还说要来太玄宗拜会吗?怎么这么久了一点影子也没有?
——虽然就算单琅川来了,他也看不到定陵峰首徒上位。虞黛楚自己都不指点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首徒,她的流沙盏连第一层都还没填满呢。
“他们好像有什么新的发现,反正和之前不太一样,不仅严列和叶白薇,单琅川也去了。”沈琤摇摇头,“不过我也不清楚。”
虞黛楚有些好奇这两人关注的东西究竟和什么有关。
沈琤想了想,“和那个谁有点关系。”
他记不清了,反正是单琅川的一个脾气莫名其妙很傲,但实并不能跟上傲气的侄女。发现严列和叶白薇对这个人特别关注的时候,沈琤还好奇过,一仔细了解,发现这个人气势并不很强,就不关心了。
——哪个谁啊?
沈琤冥思苦想,“那个单什么。”
——单什么啊?
沈琤一拍手,恍然大悟,“单明月!”
虞黛楚:???这谁。
作者有话要说:单明珠:我就不配拥有姓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