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秘书倒是接电话很快,他用一惯不慌不忙的语调告诉我那边现在的状况不大好,让我先稍安勿躁。
有对家在争夺沈家的股份,这次沈家很有可能失去在集团的话语权。
一瞬间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心里不禁跟着凉了一下。
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沈暨白人又远在国外,失去权力倒是小事,他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制造个车祸什么的让一个人就此消失的法子电视剧里常演,现实里发生一起类似的意外似乎也并不是没有先例。
夜有些深了,躺在二楼沈暨白空旷的房间里,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手机。
为了让房间显得不那么大,我只开了夜灯,试图用黑暗填补空间来增加些安全感。
自从上次在这里过完夜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再没回去三楼睡,倒也不是沈暨白挽留,而是那晚之后在这个家里我便不再想独自入睡。
想来好笑,我们同居的过程竟然像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一样默契又悄无声息。
哪怕他现在并不在家。
与此同时,刚才电视剧里的情节出现在脑海的时候,那种随之而来的危险感,除了担心沈暨白还夹杂着其他的混乱回忆。
当年,林阿姨也是因为一场车祸,便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甚至连最后一面我都没见到她。
这些年所有流动的生活里,别人不经意提起的关于林阿姨的琐碎,或者能引我回忆起那些琐碎的东西,都是我招架不住的。
种种思虑交织在一起,我突然想知道林阿姨当年的车祸里,会不会另有隐情?
人性的丑恶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刻才会展露无余。
比如面对金钱和利益的时候,道德、良知、亲情、爱情都会突然变得一文不值。
贪婪是人性。
一直到很晚,沈暨白的电话终于越过重洋再次打来。
当时我正在浴室洗澡,担心洗澡的时候错过电话特地没关浴室门,而他还真的恰巧赶在这个时候联系我。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飞速围着浴巾跑出来按下接听键,忙不迭地问,“沈暨白,你没事吧?”
和我的毛毛躁躁截然相反,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他沉沉的声音,“我没事,只是明天没办法陪你跨年了。”
他说话时带着极度疲惫的沙哑,可想而知过去的一整天他都在做什么。
只在那一刹那,我猝不及防地哽咽。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
却隔了上万里。
我们不能在除夕的午夜之前一起倒数,然后热烈相拥,在狂欢后看着天色将明,随着第一缕朝阳升起,将过去所有的悲伤和遗憾都通通归零。
我们本应把别墅搞得乌烟瘴气举烈酒庆祝,我知道无论怎么折腾,他一向都无条件纵容我撒野、发疯。
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人无法承受他在“对我好”这件事上有任何一点失误。
所以他不提不能陪我倒好,一提我就忍不住想哭。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明显温柔,语气里满是哄我的责备,“啧,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几天而已都忍不了?”
我已经在这边哭得涕泗横流。
他无奈妥协,迈着性子劝解,“我尽快行吗?这边一有眉目立刻飞回去……”
只字不提公司的形势。
他好像从不会草草以工作为由搪塞我的纠缠,哪怕真的是因为工作才陪不了我。
我含糊不清地吸着鼻子,“沈暨白,我怕你有危险,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下一秒我听见他在笑。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
电话那头笑腔太过明显,“谁告诉你我会死?”
谁告诉我的呢?
可能只是我在自己吓唬自己。
手机里一整天的搜索记录都是关于沈氏集团的消息,那么大的集团动荡,财经板块里不能一点动静没有。
然而确实什么都查不到。
“放心吧,爷爷奶奶打下的江山我会替他守住,而且,我也会平安地回去。”
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就莫名多了几分值得信任。
他向来目光长远,十拿九稳。
我没来由地安心了些,没刚才哭得那么厉害了。
当我问及需不需要我过去陪他的时候,他只说比起我过去,这边更需要我。
因为听了公司那些不太好的消息,原本身体还算硬朗的奶奶,昨天突然中风住院。
虽然现在人已经缓过来没生命危险,但沈暨白还是拜托我帮他过去看看,就连探视的礼物都已经让孟司机备好。
这个时候我也算是临危受命,不禁心生几分忐忑。
和沈家祖母只见过一面而已。
“我……到时候该说些什么?”想想又觉得不对,赶紧改口,“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跟奶奶说?”
“看自己的奶奶,想什么什么就说什么。”
轻飘飘的声音,无所谓的口气。
他刚才说的是,自己的奶奶。
字面意思,他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
而整个对话说下来又是那么随意自然,仿佛这个事实早就已经刻在他脑子里。
迟迟听不到我的回应,他便紧追着问,“我说得不对吗?你不是我沈家的人吗?”
何止我,我肚子里也是你沈家的。
即使知道什么意思,真正听他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怪不得很多刚过门的女子改口叫叫“爸”“妈”的时候都会收一笔对方父母给的红包,国内很多地方俗称这为“改口费”,以前不以为然,现在这种身份转变轮到我身上,实觉是挺大一工程。
窥见一切的沈暨白,当然没放过我这个小小的犹豫,甚至话电话之前,还不忘跟我一再强调,乖乖在家等他,如果偶尔联系不上也不要急,“我会和爸一起早些回去的。”
什么嘛,还真是脸皮厚。
第二天便是名副其实的大年三十——除夕。
路过的几条主街上张灯结彩,店铺、商场门口披红挂绿,好不热闹。
只是平日里最繁华的市区倒显得没有往日那么拥挤,似是比平时清冷了些。
北京城太大了,平日里容纳了太多人的梦想,那些独自在这里漂泊拥挤了一整年的人们,大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回老家看看——
歇歇脚,喘口气,重振勇气,来年再继续。
去看沈家祖母之前,我先让孟司机绕道带我来了一家精神疗养院。
从大门到病房的这一路,所见之处环境清幽、康养设施先进,医护人员专业有素,彬彬有礼,可见是一家高端私人机构。
我要找的病房位于顶楼的一个独立套房,一间卧室,一间大客厅,一间干湿分离的卫生间,甚至客厅一侧还带了一个私人花园,当然,花园是纯封闭的,四周被密密的护栏围了个仔细,藤蔓植物爬满了护栏,从叶片缝隙中有阳光透进来。
屋里的窗户也全都打不开,空气循环全靠新风系统。
客厅正中间摆了张纯白色的椅子,椅子旁架着一幅刚完成一半的画。
浓墨重彩,线条粗狂,仅仅只是个半成品,灵动的意境和那种久经压抑后喷薄释放的情绪已经呼之欲出。
她依然不减当年画功。
我妈转过身,看向我。
时隔6年,我们又一次目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