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顶多不过喝醉会吐,但也绝不是这种滋味——整个人无力又倦怠。
我看着林兮,半天。
“林兮,你能去附近药店帮我买支验孕棒吗?”
她把嘴巴张得能吞下只鸡蛋。
不止如此,过去的一个周里,我嗜睡、食欲降低、甚至连上厕所的频率都比之前高了一倍……而集团年会上的突然晕倒,也难以解释……
一切迹象都指向了一件事……
正中靶心,两道杠。
上次喜提两道杠,还是小学时候被选上中队长。
我怔怔地坐着。
林兮不经意看了一眼我手上拎的药,白色密封袋子上,医院的名字醒目又刺眼。
心理医生说得好听,实则开的药全是精神类药物,那些药名我早已烂熟于心……
只要吃了这些药,哪怕一次,就断然不敢留着这个孩子。
目前医学上给不出一个孕妇在服用精神类药物之后生出100%健康孩子的承诺。
在概率问题上,大家都只能碰运气,谁都没有万无一失之策。
“那这药……咱还吃吗?”
林兮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安,本该是件值得大张旗鼓庆祝的事,却偏偏不合时宜地和过去的千丝万缕搅在一起。
医生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也不无继续严重下去的可能,所以江小姐,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积极面对,我们整个团队会尽全力见证你走向痊愈。”
而我那么渴望留住这个孩子。
即使没有这个刚刚萌发的新生命,我以后也还是会怀孕,会有下一个,下下个……
但我依然不想放弃他……
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沈暨白的血,这个孩子已经在我身体里,和我同频呼吸了。
怀孕4周,一切正常。
林兮陪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耳边还萦绕着医生的恭喜。
从那天起,仿佛一种无形中的默契,我们再也没提过怀孕这件事,只是默默地回归了各自的生活,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那个坐在医院走廊纠结至死的下午就那么悄然被我俩抹去了。
她无法劝我放弃孩子,同样,她也无法劝我放弃自己。
作为朋友,林兮第一次在我的事情上一言不发,沉默至极。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回忆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人生阶段,无论得意还是失落,几乎每次耳边都少不了她的高谈阔论,她最喜欢凑热闹了,不知道从哪里总会蹦出无数个不靠谱的鬼点子,然后在我的生活里大摇大摆地指点江山。
比如沈暨白第一次亲我那天,她功不可没。
即使很快就被当面拆穿,现在想想却也不乏可爱。
两个笨拙的醉鬼,妄图用一些小学生的伎俩,骗过一个混迹名利场的大魔王。
算起来时间过得倒也不算快,经历了这么多,不过才半年光景。
从热烈的夏天,到凛冽的年底,走在路上随便哈一口气,都恨不得瞬间结成冰霜落地。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一年的最终章总要落脚在冬天,因为它空气中隐匿的冷静气氛,才更适合让人思考、总结、回望这一年。
不似夏天那般,一股脑地就只知道胡作非为。
然而总有人在冬天里渴望夏天。
清冷的夜空突然被照亮,烟花在头顶炸开,盛大而绚烂,就像人类写给宇宙的一封情书,徐徐在天幕之中展开。
咚……咚……
越来越多的光火流泻而下……
今晚我和沈暨白只是恰巧在这片人造湖边吃饭,却没想到能偶遇一场京城一年中规模数一数二的大型烟花秀。
春节来临之前,人心总是悸动的。
很快人工湖前便聚满了人,从零零星星,到人潮涌动。他们中好些人应该是提前知道,拖家携口早有准备地来奔赴这场盛宴。
人聚多了我也便淹没于周遭的混乱之中,本就站在人群最外围,前面是几个高大的男人身躯,瞬间便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湖面上流光溢彩的倒影,倒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抱住了我,手臂收紧,下一秒便将我整个人托到了右侧肩膀上。
有人说烟花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于完美满足的东西。
可他全程什么话都没说,我却已经乱了心神,心跳得比烟花爆炸的节奏还快,湖面上演奏着夜与火的交响。
凌驾于众人之上原来是这种滋味,迎面星河滚烫,远方的城,散发着点点霓虹,倒是真的山河远阔,而我睥睨着这细碎光火,仿佛坠入人间银河。
只不过享受了一会儿,沈暨白便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放下了我。
“这么快就看够了?”
他轻松得就像刚放下了个购物袋,呼吸都没丝毫混乱,正挑眉问我。
我倒也不是真看够了,只是刚才在他肩膀的时候环顾四周,被举得这般高的全是孩子,瞬间觉得不好意思,这才喊他放我下来。
整个过程稳稳当当,他在的地方仿佛一切都永远妥帖,永远不会出错。
即使我现在正怀着孕,医生说前三个月要注意休息不能剧烈运动,否则有纠流产的风险……
“我是不是变重了?”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问沈暨白。
身体里有多了一个孩子,体重肯定会有所增加的吧,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觉察到……
想到这里我不免突然有些难为情,毕竟对于体重,哪个姑娘都希望被男朋友抱起来的那一刻是自己最轻盈的样子,谁会喜欢一个沉甸甸的肥婆呢?
他听罢甚至又掐着我的腰掂了掂,就像称蔬菜一样认真考察了一番,微微皱眉,语气却十分肯定,“没重。”
这一掂倒给我吓得够呛,好在不重,脸上瞬间的慌乱被我巧妙遮掩过去。
从医院回来那天开始,我一次药也没吃过。
沈暨白一直都以为我在按时吃药,本来对于瞒着他这件事我还有些心虚,毕竟过去的经验一再提醒我,骗沈暨白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未免太不自量力。
何况我一次得逞的记录都没有过。
但这次不一样,怀孕初期嗜睡倦怠的症状和服用那些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不谋而合,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
于是即使每天偷偷把药按量扔掉,我吐到脸色惨白后浑身恹恹的样子,也足以假乱真。
他越心疼,我心里就越庆幸。
总有种好不容易赢了他一次的小人得志的感觉,想来也是有意思。
木兮工作室开始有新订单了,虽然都不是很大的项目,但足够我们全体员工办了好几次庆功宴;沈氏集团投资的电影还在如期拍摄中,如果没有意外,过了正月就会杀青;而这个春节过后,我也该正式开学了,大学的课程并不会影响参与公司经营,但像监制这种活儿未来两年肯定是接不了的,我们学校管理严格得出名,连非周末时间夜不归宿都要受处分,更何况无故旷课。
“你平时回家住。”沈暨白一边听我吐槽学校的奇葩管理制度,一边淡淡地开口。
“嗯?”我瞪他。
“这事你不用管,到时候自有人处理。”
他说这话时正在抱着电脑忙着什么,连头都没抬,便草草地结束话题。
我自己闲着没事追究缘由,发现蓄谋已久的迹象未免有些明显,他刚给我买的大平层公寓,位置恰好离学校不远,而沈氏集团不久前又赞助了学校一年一度最大规模的艺术节盛典,于情于理,女朋友回家住这种事,学校都得给沈暨白几分薄面。
如果后来没有公司的那些小风波,开学、同居,这一系列操作怕是早已水到渠成的事。
当天晚上我又吐得昏天暗地,直到把胃吐空以后才觉得舒服一些,然后困意便铺天盖地来袭,昏昏沉沉地,却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回房间睡,索性就在沙发上缠着埋头工作的沈暨白,哼哼唧唧。
确实很难受,浑身从内而外不自在,母亲之所以伟大,大概便是从这个时候的无限忍耐开始的吧。
沈暨白这两天格外地忙,本以为接近年底,公司也该迎来一年一度的修整期了,奈何这只是我按中国的规矩推算的,那些国外的分公司过的是圣诞节,此时大家都已经休假结束,正以绝对的冲锋姿态满血迎战新的一年。
而因为前些天澳门分公司的风波,集团旗下几家海外公司受到了一些冲击,一些敌对势力趁虚而入,急需一个主心骨去稳住局面。
所以沈暨白大概率会是那个最佳人选。
此刻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眉心蹙着查看着电脑里的邮件,黑色衬衣扣子解得很低,一脸清冷禁欲,让人不由得更想攀上去打扰他。
我也便随着自己的心那么做了。
然后和预料中一样,受到了这个正陷入思考里却依然会从工作中抽离,然后好脾气地哄我的男人的接纳。
他亲昵的扯过我的腰,将我的腿放在他的腿上。
为此他还特地先放下了交叠的双腿。
他坐在沙发一侧,我便也自然而然地将后背抵到了沙发边缘的扶手靠背上。
一个充满安全的姿势,让人想要沉沉睡去,可他却侧身靠过来抵住我,薄唇挨着我的脸颊,
“想让我抱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