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没见,他仿佛又内敛了好多,愈发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成熟气息。
周围,校园的风轻轻拂过,吹动了少女们飘逸的裙摆,路过的很多女同学,都不经意间纷纷侧目看他。
我拔腿就往楼下冲去。
在课间熙熙攘攘的走廊上,穿梭在涌动的人群中,努力地在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间,搜寻那个久违的身影。
“哥!你回来啦!”
楼梯间,我气喘吁吁地登上几级台阶,站在比他略高的地方,与他目光相对。
这样的站位,正好缩短了我们身高上的差距。
他嘴角微扬,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嗯,刚回来就听说某人把脑子落家里了。”
沈暨白伸出手,将一个沉甸甸的资料袋递到我手中。
“嘿......谢谢哥......”我满脸通红,声音依然带着喘,刚才跑太急了。
上课铃声恰好响起。
“好好上课。”他微微侧目看了眼楼梯,淡然地示意我上楼。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然后抬起头,冲他微笑,“好的,哥,回头见!”
踩着铃声飞速往教室奔去。
说心里话,单讲沈暨白回来这件事,并不值得激动,但一想到晚上可以去林阿姨家蹭“接风宴大餐”,就立马相当开心了。
我异常热衷于一大家子人凑在一张大圆桌前的那种传统家宴的热闹氛围。
这边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响,一抬头发现课桌前围满了补习班同学——全是女生!
“江梨,今天楼道里那个男人是谁?”
“和你什么关系?”
“他好帅啊!”
“你俩不会是......吧?”
“你早恋了江梨?”
“他看起来是个有钱人诶。”
“不你会被包养了吧!”
眼见着问题越来越离谱,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
“他!是我哥啊!亲哥!”
“你不是单亲吗?哪来的亲哥?”同桌发出灵魂拷问。
“谁说我单亲了,咱俩一个学校你还不知道?每次家长会都是我妈来开,没看见吗!”
众所周知,一个谎言的后续,往往就是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一听是亲哥,女生们纷纷开始“饿狼扑食”般地向我索要“亲哥”的微信,并为此疯狂讨好我。就连我最头疼的数学作业,学霸同桌二话不说都帮我包办了!
多方权衡利弊之后,我最终觉得还是数学作业的正确率沈暨白的清白。
于是我撂下一句话,“你......你们各凭本事吧我不包售后!”,然后慷慨地把沈暨白的微信推给了包括同桌在内对我价值斐然的几个女生。
为了防止谎言被戳穿,我思虑周全地又给沈暨白发了条串供信息:
“哥,我有几个同学加你,你通过一下,一定要通过啊求求了!给你挑的都是形象好学习好的,指不定里面就有个养成系女友呢!嘿嘿~”
“切记,他们问起来,你一定要说你是我亲哥,咱俩一个妈生的,别穿帮了!”
已读不回。
沈家大宅今晚的接风宴很盛大,来了好多沈叔叔的商业伙伴,纵然这么隆重的场合,林阿姨还是让我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一边应酬着,一边帮我剥虾。
随着在沈家混吃混喝年头的增长,我的地位也日渐水涨船高,有时候甚至觉得沈暨白回来倒像是个外人,而我才是这家真正的孩子。
席间有人谈论着要给沈暨白介绍某个财团的千金,我手一抖差点把刚到嘴边的虾扔地上。
想起那一摞一摞的数学卷子和同桌的黑眼圈,我一咬牙,掏出手机,在饭桌上偷偷给沈暨白发了条信息:
“大哥你能不能晚点再谈?如果非要谈恋爱,别发朋友圈啊!起码这个假期别发,让我同桌看到,我就死定了!”
然后冲他挤眉弄眼,提醒他看手机。
我正好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他只需要稍微抬头,便能看见我的脸。
他大概是不想理我的,但又实在无法无视我着急到扭曲的表情,只能淡定垂眸,点开了信息。
然后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没回复,也没看我一眼,嘴角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才不管,没拒绝就代表同意!
随着补习班课程的结束,那个假期后续的故事,也随着夏天的风,渐渐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青春期懵懂的一时兴起,大都会随着时间无疾而终。
那时的我眼里,根本没有男女情愫,至于为什么希望沈暨白是我亲哥,因为如果那样,林阿姨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妈了。
年少又快乐的我,以为林阿姨慷慨的母爱可以永远蹭下去。
但一场车祸让一切戛然而止。
我至死都会记得那天。
那个稀疏平常的傍晚,放学回来正好碰见沈家大宅门口堵满了人,我透过缝隙,隐约看到人群中间被簇拥着上了一台商务车的那个高挑出众的身影是沈暨白,他带着墨镜,车窗颜色太深我看不清他表情。
不年不节,他咋回国了?沈宅大门紧锁,我站在门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磨蹭半晌,只好无趣地回了家,保姆告诉我,林阿姨走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林阿姨的生命。
也断了我余生对母爱全部的念想。
我爸匆匆赶回来,把还处于恍惚中的我交给保姆,便前去吊唁,并没有带我一起。
长年在外的沈暨白和我爸都不知道林阿姨于我而言的意义——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亲的人了!
她甚至亲过我爸!
大人们去走他们觉得体面和心安的流程,而我却死活没有勇气去见她最后一面,周遭充斥着害怕和恐慌,她平时那么温柔,最后却对我这么残忍。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一刻,生命中有一道裂痕悄然炸开。
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面前,人体的脆弱与坚韧并存。它先将我推向麻木的深渊,让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周身无感,意识却清醒得如同被寒风刺骨的刀刃划过。
然而,那痛楚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让我得以在短暂的安宁中喘息。
人体保护机制下产生的麻药终究有失效那天,随后的几个月里,我无数次被梦魇缠绕。
梦中兵荒马乱,醒来便是无法呼吸的悲痛。
它让我实在没有勇气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
因为每天放学时,路过那沈家大宅的门口,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刃切割,连刀锋的走向都清晰无遗。
我主动跟我爸提出留学,去了美国。
而沈暨白回国了。
林阿姨走后沈叔叔整个人颓了很久还是无法走出来,最后他去了新西兰疗养,沈家祖上的庞大家业不能无人继承。
就这样我和沈暨白继续只有假期里,才能在一个城市遇见。
我在渐渐长大,伤痛也在渐渐愈合。
在美国过了18岁生日,没有盛大的成人礼,凌晨12点卡点,我收到了沈暨白发来的超大红包,金额震惊我这个富二代。
醉眼朦胧中我翻看着我们过往的聊天记录,蓦然发现留学这些年,只要逢年过节,他作为哥哥会很称职地无时差给我发来红包。
但除此之外,我却很少会想起他。
为了淡化掉林阿姨的伤疤,这些年我刻意不去触碰所有能勾起回忆的人。
但那晚我把沈暨白星标置顶了,备注:亲哥。
那些汹涌的记忆,如果努力了很久还是忘不掉,就让它尽情吞噬我吧。
我爸要求我每年必须回国一次。
其实家里没啥可看的,我硬着头皮回来,也无非是和初中时候玩得比较好的那几个老同学彻夜轰趴,这其中有个叫沈矜的,是沈暨白的表弟,他二叔的儿子,和我一样,也是学渣一枚。
我俩是圈子里最铁的卧龙凤雏,凑一起就没干过正事。
记得有个假期,他跟我说沈暨白最近正被家里安排相亲,对方是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叫宋亦心。
我心想关我屁事,来继续喝酒。
然后沈矜喝得烂醉如泥,我搬不动,大着舌头打电话给我们共同的朋友林兮救援。
不知道为啥越火的酒吧越喜欢开在巷子里,我担心林兮找不到,就坐在酒吧门口深夜的秋风里,边醒酒边等她来。
路过几个醉酒的男人。
“妹妹跟哥走吧?哥哥会让你舒服的……”他们几乎是扯着嗓子,向我发出歇斯底里的调戏。
我,好歹也是漂亮国蹦了五年迪的亚洲浪里小白龙,啥场面没见过,他们这种的杀伤力,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花园宝宝在跟我说“嘛卡巴卡”
隔着马路,我扬扬眉冲他们竖了个中指。
耀眼的车大灯从前方晃来,在我还没来得及收起中指的时候。
车灯熄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辆幻影上下来,宽肩窄腰,即使隔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也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对方腰腹线条的硬朗,和那与生俱来的优雅矜贵。
他的衬衣扣子解到恰到好处的第二颗,眼神冷漠,清逸如画,向我大步走来。
“……沈暨白……你咋来了?林兮呢?”
我站起来,醉眼朦胧,摇摇晃晃。
“林兮也喝多了来不了,她打电话让我来的,你们几个天天除了喝酒就没点正事可做吗?上车”。
他边说边径直路过我,进去找沈矜了。
看得出来,对我们这些醉鬼,他有些不耐烦。
沈矜被扛上车,一路醉话连篇。
在酒精的刺激下,兴奋神经还在蹦迪,我才不管沈暨白脸多臭,只顾在他副驾上一边回头拍视频一边乐得发癫。
至少这条视频发到群里,我的酒量比沈矜好那么一点点这个事可以在圈子里吹一阵子了。
他只是余光扫了下我,皱眉,声音冷冽,“安全带”。
“奥奥奥,”我一边回着群里大家调侃沈矜的消息,一遍潦草地试图把安全带扣到身上,酒后失焦的眼神让我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开着车的沈暨白伸出胳膊一把扯过安全带,把卡扣按进了卡槽里。
他全程没正眼看我。
然后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酒劲发作昏睡在沈暨白的车上的,等我醒来,已经是后半夜,我身上盖着一件软软的羊毛毯子,花色和手感像极了当初林阿姨沙发上的那条。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毯子闭眼继续昏睡。
梦里林阿姨抱着我,她说孩子别怕,沈家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我喊着林阿姨,哭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