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亭趴在床上继续琢磨她的剧本,没一会儿,门不紧不慢地响了两声。
她说:“进来。”
牛阿姨把她没吃完的早餐端了上来。溪亭飞快地瞟了一眼,没看到咖啡,换成了一杯热牛奶。她从床上下来,端起牛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牛阿姨帮她压平睡衣上的皱褶,又取了两张纸巾,让她擦嘴角的奶渍。“剩下的也吃了,等下要工作,空着肚子去可不行。”
溪亭在小桌子旁坐下来,叉起小番茄吃了两颗。又听到牛阿姨问:“剧组里中午有饭吃吗?”
一听到这个,溪亭就想到上次跑龙套时分到的盒饭,整个人眼前就是一黑。也不能说完全吃不了吧,那你让剧组其他人怎么办?但是她现在可不是个小龙套了,好歹也是个有点戏份的配角,盒饭是不是该升级了?
牛阿姨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说:“那不然从家里带点去吧,给你准备一个便当盒。”
溪亭一听,拖起阿姨的胳膊软绵绵地晃了两下,“太好了。”
她撒起娇来非常纯熟,像做过千百次一样,无论是表达感激,还是哀求,只要做出这样的动作,没有人不会心软的。
……除非那个人是严殊。
牛阿姨看她心情不错,于是说:“小溪,听先生说你要演一个哑女啊?难道在演完之前都不和我们说话了吗?”
牛阿姨实在是很担心。严殊已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冰,他在餐桌上始终保持良好的品格,不轻易开口。如果溪亭再不说话,那吃饭就跟上坟差不多了。
“下午就要去片场了,我只是提前找找感觉。”溪亭摇摇头:要她一连好几天不说话,她自己也受不了。
“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呀,”牛阿姨笑了,“你丁点大的时候,刚来严家,我们还以为你天生不会说话呢。”
牛阿姨一说,溪亭倒是也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她五岁的时候跟着妈妈来到严家,妈妈只提了一个小箱子,箱子里是母女两个的全部家当。
这么大的房子,溪亭在动画片里都没有见过,有些发怯,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妈妈涂着正红色的口红,跟平常的打扮都不太一样了,漂亮得很有精神,看到溪亭畏畏缩缩的样子,呕得要命。
“走快点。”
她一只手抓着溪亭的小手,攥得很紧,另一只手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就像要把自己的女儿推进怪兽的嘴巴里。
溪亭和溪亭的妈妈刚来严家的时候,谁都不待见她们。佣人们维持着大户的礼貌和修养,并不把一些鄙夷的话放到台面上来说,但眼神中难免漏出一些。
严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权势、地位,哪一样都相差太远了。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借住,境遇实在尴尬。
然而严家夫人是个十分通情达理的女人。她是位来自俄罗斯的美人,据说也是一位家底丰厚的小姐,和严先生琴瑟和鸣,育有一位正在上小学的儿子。
一开始,仆人们还以为溪亭的妈妈对严先生有些想法,住在严家,说不定会破坏男女主人之间的感情。毕竟溪亭的妈妈长得实在是有股“妖气”,狐狸精一般的样貌,眼睛看人像带钩,走路都会一扭一扭的,不太“正经”。
而她带来的那个女儿就不太像她,长得瘦瘦小小一个,脸也雪白雪白,脖子上都能看到青蓝的血管,像个冰雪捏的小人,风一吹就倒似的。
然而,溪亭的妈妈一进严家,倒是飞快地和严家夫人成为了朋友。两个人天天聚在一起交流中国国粹——打麻将……
相比起四处打点、八面玲珑的溪亭妈妈来说,溪亭简直像个小透明。她特别不爱说话,应该说,自从来到严家,就没人听她说过一个字,怪得很。
有些人在私底下叫她“小哑巴”。后来不小心说漏嘴,在明面上叫了一回,看她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胆子也大了,给她送甜点来的时候,也会笑笑叫她“小哑巴”,好像在开玩笑。
溪亭不是听不懂,她知道“哑巴”是不会说话的人。她不是小哑巴。
爸爸妈妈在不久之前离婚的时候,没有协商好,两个人吵架闹得呯呯咣咣的,动静很吓人。溪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害怕,要躲远一点。
她躲在门后偷偷看,正好看到爸爸暴怒着举起一个茶杯,往妈妈头上砸。被妈妈躲开了,杯子撞到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哐”!
她吓得脑袋一片混沌,只记得自己长长的“啊”了一声,像是尖叫;心跳跳得很快,要冲破胸膛一样。爸爸妈妈吵了两天,骂了两天,发现她不对劲已经是第三天的事情了。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受刺激引起的精神性失语。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再开口说话,说不准。
她第一次见到严殊的时候,依然是开不了口的。
但这不影响严殊给她造成的震撼——孩子也有审美的眼光,美的东西引起的冲击,能在心里记忆很久很久。严殊那时候漂亮得像只精怪,长头发,淡眼珠,脸上有一种傲慢的神情。
他那时候年纪还小,还学不会很好地收敛自己的骄傲。只要被他的目光带到一眼,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只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溪亭看到他是有点怕的。
但是严先生把他们安排在一起,连房间都是挨着的。严殊长到这个年纪,没有任何朋友,明显是不正常的,他希望朋友的孩子能够和儿子好好相处,他相信以严殊的教养,绝对不会做欺负溪亭的事。
严殊确实从来没有欺负过她,他只是漠视。
彻头彻尾的漠视,就当这世界上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但是他没有料到,溪亭只是个小孩子,而小孩子是记不清路的。
严家太大了,她有时候下楼去花园玩,稍微走深一点,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又不会说话,看到刚从马场回来的严殊,倒是一下子变聪明起来:找到严殊,跟着他走,就能回到自己的房间。
于是迈着两条短腿,亦步亦趋,本能地跟着他走。
跟了几天,慢慢的好像形成习惯了,越发变本加厉:严殊去哪里她都跟,上厕所都跟。
严殊忍了两天,发现“无视”这一招对这个古怪的小孩子来说是没有用的。她根本不在意你的冷落,就这么跟呀,跟呀,他走慢一点,她也慢,他走快一点,她就在后面跑,颠颠的。
有一天,严殊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停下来,转过身,大声呵问。
溪亭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他肚子上。
严殊看着这个漂亮了不少的小迷糊抬起脸来。她被这么好吃好喝的精心养了一段时日,脸上已然长出一些奶膘,嘴唇也红润不少,草莓果冻似的软嘟嘟的。
葡萄眼珠转了两圈,她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像在观察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可能是得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于是一下子泄了气,把圆乎乎的脑袋重新往他肚子上一撞,手臂往他腰上一搁,抱紧。
“哥……哥。”严殊听到她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腻腻乎乎的。
“……”
这一刻,严殊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医学奇迹,油然而生一股震惊和迷茫。
怎么回事?
为了叫他哥哥,这小哑巴自己把自己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美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