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在灯光下,严殊的表情无情无欲,似有十分的矜贵与庄严。

他也不说话,短暂的四目相对后,又淡淡地移开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溪亭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在沙发上难安地动来动去。

牛阿姨奇怪地问:“怎么了小溪?身上长虱子了?”

溪亭:“……”

她听到严殊发出一声嗤笑,并不响亮,含着模糊不明的意味。溪亭刚才还在狐疑,现在百分百能肯定:严殊果然知道了!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司机陈叔告诉他的吗?

她明明已经用两拎好茶买通了陈叔,自我感觉万无一失,难道严殊还有其他监视她的渠道?

这么一想,实在是让人汗毛倒立。溪亭坐在沙发上脑子发蒙,一时想不出什么对策,脸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透白了。牛阿姨一转头,又被她吓了一跳,唯恐她又生什么病,赶紧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

这么小小一张脸,托在手心跟百合花瓣一样,又像纸糊的月亮,但凡下手稍微没有轻重一点,就要把那月亮碰坏了。溪亭任由她仔仔细细打量,两只手互相捏来捏去,伤心道:“阿姨,我闯祸了。”

不是身上难受就行,牛阿姨一听顿时放心不少,又笑着说:“闯的什么祸?在院子里跟金士曼踢足球,把人家的窗玻璃踢碎了?”

溪亭:“……”

她不高兴道:“阿姨,这都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再说了,那次是金士曼用头顶的,我还拦着它呢。”

“只不过没拦住。”牛阿姨替她补充,“好了,不说那个了,到底什么事情啊?”

溪亭的脸在她手心不情愿地蹭动,一双带着怯意的含情目,忽闪忽闪,悄悄往牛阿姨的背后张望过去。

单人沙发上空空荡荡,严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溪亭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感觉吊着什么东西,总不踏实。她往牛阿姨怀里一扎,含糊道:“阿姨别问了,待会儿严殊如果要打我,你得帮帮我。”

牛阿姨轻轻拍抚她的背,像帮小宝宝拍奶嗝一样。“行吧,不问了,但是小溪啊,先生怎么可能会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咳嗽一阵,他都要心疼半天。”

溪亭被她说得一阵战栗,脸上莫名其妙浮起薄晕,看着便有十分的娇嗔。她把眼波一横,还在嘴硬,“才不是,就算我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他也不会多掀一下眼皮的。”

“呸呸,童言无忌啊,可别瞎说。”牛阿姨对她身体的事很敏感,不允许她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先生就是这样的性格,心里想十分,嘴巴上也最多表达出一分。你这样说他,被他听到了,可是要伤心的。”

严殊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吗?倒也不见得。他小的时候可是个火爆脾气,动不动就要和人决斗的。

加上长得又漂亮异常,简直是个暴力小妹妹。

至于伤心……严殊伤心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溪亭从未见过,也十分好奇。

难道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呜呜地流眼泪?实在想象不出来,反而把自己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溪,要是你真闯了什么祸,不管怎么说,好好跟先生去道个歉。”牛阿姨慈祥道,“先生不会怪罪你的。”

溪亭心里没底。

但这件事一直积压着,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如果今晚不解决,以后的几天都没有好日子过了。于是很快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上楼去了。

……

书房里,严殊不在。卧房也没有他的影子。

溪亭猜到他是去洗澡,于是坐在他床边等。床头柜上摆着iPad和书,溪亭看了两眼,书是俄文的。严殊是中俄混血,看这些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溪亭不敢碰他的东西,一动不动地枯坐着。

浴室隐隐传来水声,溪亭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泛上心头。

她的身体着实算不上健康,又缺乏锻炼,时常觉得精力不济,比常人更加爱睡觉。白天又是等戏又是演戏,确实很新鲜,但新鲜劲一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加倍的疲惫。

溪亭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头越垂越低……最终难敌困意,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姿势,睡着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溪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惊醒。

醒来的第一秒,差点叫出声来:“严!——哥哥!”

嘴上拐了一个弯,她心有余悸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吓死我了。”

严殊穿着一身鸽灰色的睡袍,腰带一丝不苟地系着,正蹲在她并拢的膝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目光犹如巡视领地一般,寸寸扫过她的脸。

他长得实在高大,即使是蹲下身子,视线也能和她平齐。被她抓住后,眼神里居然没有任何尴尬或者惊慌的意味,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但,也许是因为姿势的缘故——

溪亭的视线一路下滑,发现严殊睡袍的领口不知怎么竟然开了,露出小片突起的锁骨,以及滚着一点水珠的胸膛……有一绺长发还湿润着,狡猾地钻入领口之间,不待人细瞧,便隐没在鼓起的阴影深处了。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就佯装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心脏却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不是我想看,只是他的……实在是太大了。

不是,怎么会这么大呢?因为鸡胸肉,还是蛋白,粉?

总不会是因为木瓜吧……

她在那胡思乱想,倒是完全不困了。严殊从地上站起来,身形一下子拔高,落下的阴影几乎能把溪亭整个罩住。

他把领口的纽扣系好,动作不紧不慢。然后居高临下道:“要睡觉就回房间睡。”

溪亭假装没听见,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哥哥,头发不吹就睡觉要感冒的,我帮你吹吧。”严殊的头发用毛巾擦过,但显然并没有吹,发梢还沾着水珠。

严殊:“不用。”他本来就没打算这个时间睡觉。

溪亭:“那就说定了啊,我去拿吹风机。”说罢一溜烟跑走了。

严殊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把吹风机拿来,再让严殊坐下,溪亭殷勤地开始工作了。

吹风机质量很好,声音也小,照理能带给人非常舒适的享受。但溪亭哪里是个会伺候人的性子,手上功夫也实在笨拙,吹风机离头发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只让人感觉忽冷忽热。尤其是热的时候,恨不得贴着头皮吹,不把人烫出毛病来不算完。

严殊端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审视起自己近日来的言行:究竟是哪一样得罪她至此。

他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提意见:“……拿远点吹。”

吹风机声音不大,严殊音量正常。但溪亭也许是太专注做一件事,又太想做好了,所以一时竟没有听见。感觉到严殊有说话的意愿,她干脆把吹风机关掉,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他:“怎么了啊——?”

她张得圆圆的嘴巴,呼吸时的热气,以及从身后扑过来的动作……

让严殊恍惚间觉得,她背后有一条尾巴在摇。

要知道,一只一心一意对待主人的小型犬总是没有错的,倘若有错,也是被咬坏的鞋子、垫子、沙发的错,都怪它们长得太不顺眼了。

严殊淡淡地移开了目光,道:“没事。”

吹风机又开始莽莽撞撞地工作起来。等到溪亭终于帮严殊把头发吹好,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严殊的头发像一匹,嗯,干燥的缎子一样垂落在肩膀上,老实说,溪亭只有在动画片里看到过这么有光泽的头发。但是当她凑近了仔细一看,居然发现严殊左耳的两缕小头发,的末端,被烧焦了……甚至,还有点卷。

溪亭:“……”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两撮小卷,不敢说,也不敢去碰。

但是不得不说,看着玉雕一般的大美人严殊,左耳顶着两个烧焦的小卷,场面还挺喜感的。溪亭想笑,但是忍住了,感谢她天生的演技!

严殊仿佛浑然不觉,委婉示意她该回房间了。

溪亭磨磨蹭蹭,赖着不走,硬要和他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严殊非常不礼貌,一边嘴上应付,一边捞起床头的俄文书籍,还打开了阅读灯。

看他丝毫没有聊天的意思,溪亭磨了半天,总算是失去了耐心。遂凶巴巴道:“……你早就知道我今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

严殊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半晌,书又翻过去一页。

溪亭一下子泄了气,揪着他的睡袍带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搓了好一会儿,严殊才听到小小的声音,比罐头小人能发出的声音还要小:“……我错了。”

严殊把睡袍的带子重新拉回来,系好。然后问她:“错在哪里?”

溪亭低头反思了一番自己的罪过,包括早晨假报行程,以及背着他偷偷去跑龙套云云。最后忍不住帮自己小小辩解一下,强调自己是去寻找严殊说的那个“梦想”。

严殊没有对她的梦想论发表意见。他似乎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沉凝道:“你最不应该的,是撒谎骗我。”

声音不大,话里裹挟着冰雪的味道。

溪亭摸着鼻子,嗫嚅:“我怕你生气。”

严殊摇了摇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再做文章,而是言简意赅道:“如果你想进娱乐圈,可以。”

没等溪亭高兴,他又补充:“我不会主动为你提供任何资源,凭你自己本事,看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走不动了怎么办?”溪亭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进娱乐圈,一听严殊的话,一下子胆怯起来,咬住嘴巴。

“走不动了,就喊一声。”严殊抬起眼睛,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