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朋·史巴尔科在混凝土走廊里全速往前冲,手里还拿着伯恩的陶质手枪。他很清楚,刚才的枪战一定会引来维安人员。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前方有三个人:菲德·奥萨乌德带了两名手下,正朝他的方向过来。他马上躲起来,趁他们没看见他,等待时机出其不意对他们开枪。
过了一会儿,他便站在三个倒下的人身边。菲德·奥萨乌德发出痛苦的呻吟,而史巴尔科近距离直接朝他额头开了一枪,他的头扑通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史巴尔科迅速从手边的尸体身上取出证件,换上制服,拿掉眼睛里的有色隐形眼镜。在做这些事时,他无情地想到了席娜。的确,她非常勇敢,但她对他的狂热与忠诚却是她致命的缺点。她想保护他不受任何人伤害——尤其是阿瑟诺夫。而他知道,她很享受这样为他付出。不过,真正让他困扰的,是她对他的热爱。他非常厌恶这种为爱牺牲的情操,因此他才会想抛弃她。
一阵迅速的脚步声,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遇到这几个阿拉伯人,对他来说有好有坏;好处是他可以马上乔装,坏处则是拖慢了他逃脱的速度。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穿制服的维安人员,心里咒骂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就像阿哈布船长,不断追击自己的敌人,后来情况却突然转变,敌人反而开始追击自己。穿着维安制服追过来的人,就是杰森·伯恩。
伯恩也看见了史巴尔科;他穿着阿拉伯维安人员的制服,打开一扇门,消失在楼梯间。伯恩跃过地上史巴尔科刚刚杀的几个人,跟在他后面追过去。他进入大厅,里面非常混乱。刚才他和可汗进来时,这里还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现在却闹哄哄的,有一大堆维安人员来来去去。有些人正在集合饭店职员,根据工作及区域将他们分组,另一群人已经开始询问员工,要他们说出过去两天的所有行踪及工作内容。还有一群人则拿着无线电前往地下室,分别派守到各个区域。每个人都很匆忙,根本没时间去管追逐着穿越大厅的两人。
伯恩看着史巴尔科走进人群,混在他们之间,本来想要警告他们,想了想却又作罢。史巴尔科一定会愚弄他们——毕竟伯恩才是中情局发出制裁通告的国际要犯。狡猾的史巴尔科绝对也想到了这一点。伯恩追着史巴尔科出大门时,才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我们现在都一样,他想,都是隐藏自己真正身份的变色龙。他知道,这些国际维安人员不但是他的敌人,也是史巴尔科的敌人。
一出大门,伯恩马上发现饭店被封锁了。他看见史巴尔科大胆地直接前往停车场。停车场就在封锁范围内,但由于人员无法进出封锁线,所以根本无人看守。
伯恩跟上去,差点在车阵里追丢了史巴尔科。他一跑起来,正好听见后方有叫喊声。他跑向最近的一辆车——美国吉普车——拉开车门,扯开方向盘下方的控制板,忙乱地摸索着电线。这时候,另一辆车的引擎发动,接着他就看见史巴尔科开着车冲出停车场。
后方的叫喊声愈来愈多,脚步声也愈来愈近,甚至还有人朝他的方向开枪。伯恩专心拆开几条线路,相互连接,引擎终于启动了。他马上挂挡前进,在轮胎一阵摩擦地面的尖锐声中,开出停车场,加速冲过饭店外的维安检查点。
夜晚的天空中没有月亮——其实也不算是夜晚。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将天空变成牡蛎壳般的颜色,使雷克雅未克笼罩在一片清淡的黑暗之中。伯恩跟着史巴尔科在市中心穿梭,发现他们正往南方走。
他有些惊讶,因为他以为史巴尔科会前往机场。当然,史巴尔科一定有逃脱计划,一定会搭飞机。不过当伯恩继续想下去,他就愈来愈不意外,也愈来愈了解敌人。伯恩知道史巴尔科不会采用普通的方法;这个人的想法很独特,虽然复杂,但还是有逻辑可循。他习惯声东击西,采取迂回手段,而且喜欢困住敌人,不直接杀了对方。
所以,史巴尔科是不会去凯夫拉维克机场了,他一定早就知道这个目标太明显,不适合当作逃脱路线。伯恩回想在奥兹卡尔的电脑里看过的地图。南方有什么?一个叫夏拿佐杜亚的渔村;那里地方太小,不可能让史巴尔科的飞机降落。是海岸!他们现在是在一座岛上。史巴尔科计划坐船逃脱。
现在这个时段,路上没什么车子,而且他们又开出了市区。道路变得愈来愈窄,而且在海边峭壁的山坡上迂回曲折。史巴尔科转过一个大弯道后,伯恩便先减速,关掉大灯,再加速通过弯道。他希望前方的史巴尔科在看后照镜时,看不见他的车子。每当转弯时,伯恩就得冒着跟丢史巴尔科的风险,不过他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伯恩得让史巴尔科相信自己已经摆脱他的追赶。
他们周围连半棵树都没有,让这里的景观看来十分严肃,再加上覆了层冰的蓝色山脉为背景,让人觉得此处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冬天;而路旁断断续续出现的绿色植物,更让整幅画面变得非常古怪。广大的天空中,布满海鸟翱翔与俯冲时的黑色影子。伯恩看见这些鸟,再想到饭店里的死亡景象,突然觉得有种自由的感觉。尽管外面非常寒冷,他还是摇下车窗,呼吸着新鲜而充满盐味的空气。车子经过附近一片有几株花卉点缀的草地时,他还闻到一种香甜的味道。
愈接近海边,路就变得愈窄。伯恩经过一个小峡谷,进入一个弯道,路面突然变得陡峭,呈之字形朝峭壁延伸过去。他才看见史巴尔科,史巴尔科的车子马上进入另一个弯道。他跟着转弯,看见北大西洋在青灰色的阳光下沉闷地闪烁着。
史巴尔科的车子又进了一个弯道,伯恩继续跟上。由于下个弯道很近,所以伯恩并没有看到史巴尔科的车,于是他决定冒险加速。
他在转弯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划破空气;是他那把陶质手枪发出的声响。他的一个前轮爆开,使车子开始打滑。他瞥见史巴尔科拿着手枪,正跑回车上,但他没时间注意,因为他的车子正危险地滑向峭壁。
他将排挡杆打到空挡,但这样还不够,他得让引擎熄火,可是他并没有钥匙。车子的后轮已经滑出了路面。伯恩解开安全带,紧抓把手,跟着吉普车一起冲下峭壁。车子似乎浮在空中,翻了两圈,他闻到某种橡胶或塑胶烧焦的味道。
在吉普车撞上一块巨石,弹起来爆炸之前,伯恩及时跳出了车子。一团火球射向空中,正好提供照明,让他看见下方的小海湾里,有艘渔船正准备靠岸。
史巴尔科像个疯子般把车开向海湾,他往后看了起火的吉普车一眼,对自己说:“杰森·伯恩下地狱吧,他已经死了。”但他马上抛开高兴的心情。从头到尾不断找他麻烦的人,就是杰森·伯恩,害得他现在失去NX20,也没有车臣人当爪牙。这么多个月来的精心计划,全都泡汤了!
他下车,走到布满圆砾石的海滨。尽管现在是涨潮,渔船非常靠近岸边,对方还是派了艘小船划过来载他。他一冲过饭店外围检查点时,就打电话叫船长准备了。船上只有船长和一个男性船员。他们把船划上海滨,史巴尔科随即爬进去,男性船员则用桨抵着岸边,将船推回海上。
史巴尔科仍旧十分恼怒,所以在划回渔船的途中半个字也没讲,等到上了甲板,他才说:“准备离开,船长。”
“抱歉,先生,”船长回答,“可是其他人在哪里?”
史巴尔科一把抓住船长的衣领。“我对你下了命令,船长。你最好赶快执行。”
“是,是,先生,”船长闪烁怨毒的眼神咕哝着,“不过我们只有两个船员,得花更久的时间才能上路。”
“那你他妈的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史巴尔科边下船舱边对他说。
海水非常冰冷,暗得就跟饭店的地下室一样。伯恩知道他得尽快上船才行。他才从岸边出发三十秒,手指和脚趾就开始麻痹,再过三十秒,他就完全感觉不到了。
他游到渔船边只花了两分钟,感觉却像一辈子那么长。他伸手抓住侧面的系船绳,将自己拉出海面,然后在风中颤抖着身体,慢慢往上爬。
这时候,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海洋的味道,以及海水在他皮肤上风干的感觉,让他觉得这里不是冰岛,而是马赛;他现在不是爬上渔船追史巴尔科,而是悄悄登上一艘游艇,准备解决国际杀手豺狼卡洛斯。他的噩梦就是从马赛开始的;卡洛斯对他开枪,让他从船上坠海,差点淹死,也害他失去了记忆。
他从船舷爬上甲板时,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在马赛那次,他就是在跟眼前一模一样的状况下失败的。他突然觉得全身都被失败的气压笼罩着,几乎就要退缩,可是他想起了可汗,记起他在公园第一次见到可汗时的情景。“你是谁?”伯恩想到,可汗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他不帮助可汗,那就没人帮得上忙了。他又想起可汗在暖气站和他一起跪在地上,手里放下的不只是武器,可能也已经放下了内在的愤怒。
伯恩深呼吸,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迅速爬上甲板。船长跟船员正在驾驶室忙碌着,他没三两下就将两人打昏,然后在附近找到绳子将他们捆起来。捆到一半时,史巴尔科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我想你最好也替自己准备一条绳子。”
伯恩正蹲在地上,船长和船员则背对背侧躺着。他利用史巴尔科的视线死角,抽出身上带的弹簧刀,不过马上就发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船员是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但船长却清楚看见他拿出武器。船长和伯恩四目相对,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信号警告史巴尔科,反而闭上眼睛,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站起来,转向我。”史巴尔科命令。
伯恩照做,同时将右手藏在大腿外侧后方。史巴尔科已经换上新的牛仔裤跟黑色圆翻领毛衣,双脚张开站在甲板上,拿着伯恩的陶质手枪。史巴尔科就像几年前的卡洛斯,在这时占了上风。接下来他只要扣下扳机,伯恩就会中弹落水。然而,这里是冰冷刺骨的北大西洋,可不是地中海的温暖水域,伯恩会马上冻僵,然后淹死。
“你就是不肯死,对吧,伯恩先生?”
伯恩冲向史巴尔科的同时,翻开了弹簧刀片。史巴尔科大吃一惊,再扣下扳机已经太晚了,子弹只打到海上,而弹簧刀则插进他的体侧。他哼了一声,用枪托敲击伯恩的脸颊。两人身上都喷出鲜血。史巴尔科的左膝弯曲,伯恩却整个人倒在地上。
史巴尔科没有忘记,使劲踢着伯恩受伤的肋骨,让伯恩差点失去意识。接着他拔出插在身上的弹簧刀,丢进海里。他弯下腰,将伯恩拖向甲板边缘,伯恩开始挣扎时,他便用手刀劈向伯恩。最后,他将伯恩拉起来,准备从船舷推下海。
伯恩的意识介于清醒与模糊之间,但冰冷海水的气味刺激了他,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正濒临死亡边缘;现在的情况就跟几年前一样。他全身疼痛难当,快要不能呼吸,但他想到自己的生活——是他现在的生活,而不是以前被夺走的那一段。他不能再度失去自己。
正当史巴尔科准备举起伯恩推下海,伯恩使出全身力气踢出一脚,鞋底击中史巴尔科的下巴,发出可怕的噼啪声。史巴尔科抓着碎掉的下巴蹒跚后退,伯恩抓住机会冲向他。史巴尔科根本没时间开枪,伯恩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他用枪托重击伯恩的肩膀,让伯恩痛得站不稳。
突然间,伯恩举起一只手,将手指插进史巴尔科破碎的下颚骨。史巴尔科大声尖叫,伯恩趁机扭掉他手中的枪,然后将枪口抵着史巴尔科的下巴,扣下扳机。
枪声并不响亮,但威力非常大,让史巴尔科整个人弹出船舷,头下脚上坠入海面。
过了一会儿,伯恩看见他的身体朝下浮在水面上,随着无止境的波浪来回摆荡,接着便往下沉,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拉进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