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车臣人对不对,伯里斯?”霍尔说。
卡尔波夫点头。“没错,而且根据记录,全都属于哈森·阿瑟诺夫的恐怖组织。”
“还好我们发现了。”霍尔高兴地说。
菲德·奥萨乌德在湿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寒战,“从定时炸弹里的C4炸药数量来看,他们是想炸掉地基的主结构,让上方整个会场坍塌,杀死里面所有的人。”
“幸运的是,他们触发了动作感应器。”霍尔说。
事发已过了好几分钟,卡尔波夫的神色却愈来愈凝重,他心里有着和伯恩一样的疑问:“为什么要提前这么早设置定时炸弹?我们很可能在高峰会之前就发现了。”
菲德·奥萨乌德转身面对自己的一个手下。“有办法把这里的暖气打开吗?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快冻僵了。”
“这就对了!”伯恩转向可汗,拿起笔记本电脑,查找他要的平面图。他找出一条通往饭店主要区域的路,然后阖上电脑。“来吧!我们快走!”
“要去哪里?”可汗一边问,一边跟着伯恩在迷宫般的地下室穿梭。
“你想想,我们当时看见一辆雷克雅未克能源公司的车子进了饭店,而整间饭店的暖气,是跟整座城的地热系统连接在一起的。”
“所以史巴尔科才会现在就派那些车臣人到空调系统转接处,”可汗跟着伯恩经过一处转角,“他们本来就不可能装好炸药。我们想得没错,这的确是声东击西,但他不会等到早上高峰会开始时才使用扩散器,而是现在!”
“没错,”伯恩说,“他的目标不是空调系统,而是暖气系统。现在这时候,与会领袖都待在房间里,他正好能够释放病毒。”
“有人来了。”一个女性干部说。
“杀掉他。”导师命令。
“不过,是哈森·阿瑟诺夫!”另一位女性干部说。
史巴尔科跟席娜疑惑地看着对方。出了什么差错?感应器被触动,而且他们也马上听见猛烈的枪声。阿瑟诺夫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杀掉他!”史巴尔科大喊。
潜藏在阿瑟诺夫心中、让他过去好几星期不断做着噩梦的恐惧,正好让他在踏进陷阱之前转身离开,救了他一命。他告诉自己,这种恐惧是来自背叛卡里德·穆拉特的罪恶感——是英雄为了解救同胞不得不作的选择。然而,他的恐惧跟席娜有关;他不知道她已离他愈来愈远,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她的确变得比以前冷淡许多。阿卡麦德的一番话突然点醒了他。她就像活在一个隐形的屏障之后,永远隐藏着内心某个部分。他碰触不到这个部分,而且似乎他愈努力,就愈让她封闭自己。
席娜并不爱他——他怀疑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就算这个任务圆满成功,她也不可能跟他一起生活,替他生孩子。这么说,他们昨晚那场亲密的对话,根本是个闹剧!
突然间,他觉得非常羞愧。他是个懦夫——他爱她甚于爱自由,因为他知道,没有她就等于没有自由。她背叛了他;对他来说,眼前的胜利根本一文不值。
现在,他脚步沉重地走向暖气站,看见手下举起轻型机枪瞄准他,似乎准备对他开枪。他想,也许是因为他穿着防护衣,所以她不知道他是谁。
“等等!别开枪!”他喊着,“我是哈森·阿瑟诺夫!”
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左臂,让他震惊了一下,随即跳向旁边的转角,躲过一连串射击。
此刻,他听见另外一阵不同的枪响,但子弹并不是朝他的方向过来。他从转角探头,看见两位女性干部正背对着他,朝走廊上出现的两个人开火。
阿瑟诺夫抓住他们分心的时机,起身冲进暖气站。
史巴尔科听见枪声,便看着席娜说:“席娜,外面不只阿瑟诺夫一个人。”
席娜拿起机枪,对门内的干部点点头,他又抛给她第二支机枪。
接着,史巴尔科转身走向暖气管;每根管子上都有个活门,活门旁边还有个气压计。他找出通往领袖居住区域的管子,马上开始旋出活门螺丝。
哈森·阿瑟诺夫知道,他本来应该会跟其他人一起死在暖气系统的通风井里。“是陷阱!有人对线路动了手脚!”凯瑞姆在死前这么哭号着。是史巴尔科动的手脚;史巴尔科说过声东击西的计划,却没告诉他们要当替死鬼——让他们的死拖住维安人员,以便史巴尔科有时间到达真正的目的地,释放病毒。
史巴尔科耍了他,而且阿瑟诺夫现在坚信,席娜也是共谋。
由爱转恨,竟然只要一个心跳的时间。现在,他们全都背叛了他;他的同胞,他的战友,还有和他一起经历悲喜、一起向真主祷告的人,全都离他远去。车臣人啊!他们全都被史巴尔科的力量与毒咒给迷惑了。
卡里德·穆拉特果然是对的。他不相信史巴尔科,不肯加入这项愚蠢的行动。曾经,阿瑟诺夫指责他是个老古板,不能掌握眼前的新世界。而现在,他知道卡里德·穆拉特内心一定很清楚:所谓的新世界,不过就是个为了满足私欲、自称导师的人创造出来的。阿瑟诺夫竟然相信这种白日梦,相信史巴尔科会为弱者着想。够了!阿瑟诺夫发誓。他受够了!如果他今天就要死,那也要照自己的方式,而不是当史巴尔科的待宰羔羊。
他紧靠在门外边缘,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翻了个筋斗进去,马上遇到一阵机枪扫射。他在水泥地上打滚,蠕动着身子移向掩护处,看见一名男性干部,马上举起武器朝他胸部开了四枪。
伯恩看见两个穿着防护衣的恐怖分子,躲在混凝土圆柱后方交替朝他们开枪,心里顿时凉了一截。他和可汗在走廊转角找掩护,开火回击。
“史巴尔科拿着生化武器在那间房里,”伯恩说,“我们现在就得进去。”
“除非等那两个人弹药用完。”可汗看着周围,“你还记得平面图吗?记得天花板里有什么?”
伯恩一面反击一面点头。
“在后方六米左右有个检修用门,我需要你抬我上去。”
伯恩又开了一枪,然后跟着可汗撤退。
“你在上面看得见吗?”伯恩问。
可汗点头,指着他的外套。“我袖口里有支小手电筒和其他器材。”
伯恩将机枪夹在腋下,双手扣紧让可汗踩上去。他的骨头似乎快被可汗的体重压垮了,肩膀上的肌肉也像着了火一样灼热。
可汗推开检修门,抓住边缘爬上去。
“时间。”伯恩说。
“十五秒。”可汗回答完,随即消失在检修通道里。
伯恩回到转角,数到十,便探头伸出机枪开火。但他几乎马上停止动作。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猛烈跳动着。那两个车臣人已经脱掉防护衣,从圆柱后方站出来面向他。他发现两个都是女人,在腰间绑了好几捆C4炸药。
“老天,”伯恩说,“可汗,她们身上绑着炸药!”
就在此刻,整个地方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在他上方的可汗切断了照明线路。
阿瑟诺夫开完枪后,马上起身往前冲进暖气站,在中枪的干部倒地之前,抓住他的身体。房间里还剩下两个人:史巴尔科和席娜。他用干部的尸体当掩护,对双手拿着轻型机枪的人开火。是席娜!虽然她中枪后,蹒跚地向后退,但还是扣下扳机,让子弹射穿干部的身体。
阿瑟诺夫睁大眼睛,觉得胸口有股烧灼感,紧接着便是一种奇怪的麻木感。他倒在地上,肺部充血,呼吸时发出了咯咯声,此时灯光突然熄灭。他听见席娜的尖叫,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他开始啜泣,因为他曾有过的梦想,还有他盼望的未来,永远不会实现了。他叹了口气,就这么惨死在黑暗中。
走廊里充满一片恐怖死寂的静默,时间仿佛停了下来。伯恩在黑暗中举着枪,听见两个人肉炸弹轻浅的呼吸声。他感觉得到她们虽然恐惧,却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如果她们知道他上前一步,或者发现可汗在天花板里的导管移动,绝对会马上引爆身上的炸药。
接着,他听见上方有人轻敲了两声,声音非常细微,马上就消失不见——可汗正在移动。他知道在暖气站门口上方附近也有个检修门,随即明白了可汗想做什么。如果要成功,他们两个都得绷紧神经,配合无间才行。他手上拿的武器是AR15型机枪,火力强大,但由于枪管短,所以命中率稍微偏低;这把枪用的是点二二三口径子弹,发射时的速度是每秒两千四百英尺。他缓缓向前移,接着感觉前方有点动静,便马上停住不动,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听见了,有摩擦声,低语声,然后是脚步声,不过现在又完全安静下来。他屏住呼吸,拿着枪专注瞄准。
史巴尔科在哪里?他装好生化武器了吗?他会待在这里完成任务,还是逃跑?伯恩知道现在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于是甩开不想。专注,他严厉地告诉自己。放轻松,深呼吸,让自己和武器合二为一。
他看见了。可汗的手电筒灯光突然照在一个女人脸上,让她暂时看不见。没时间思考了。伯恩的手指早就压在扳机上,马上作出了本能反应。枪口冒出一阵火光,接着他便看见女人的头炸开,脑浆、鲜血和骨头四处喷溅。
伯恩站起来往前冲,寻找另一个女人。这时候,灯光突然打开,他看见第二个女人已经躺在第一具尸体旁,喉咙被割开了。没多久,可汗便从检修门跳下来,和他一起进入暖气站。
稍早之前,处于黑暗中的史巴尔科一闻到火药味和血腥味,便马上跪在地上找寻席娜。黑暗让他完全无计可施。没有灯光,他就不能将NX20的枪口塞进活门,注入病毒。
他伸长手臂,在地上到处摸索。他刚才没注意她,所以不知道她在哪里,而且,阿瑟诺夫冲进门时,她也移动了位置。阿瑟诺夫是很聪明,懂得利用尸体当盾牌,不过席娜更聪明,最后还是杀了他。她还活着,因为他刚才听见了她的尖叫声。
他静静地等,很清楚不管外面的敌人是谁,那两个人肉炸弹都会保护他。是伯恩?还是可汗?他觉得很羞愧,因为他很怕刚刚出现在走廊上的人。不管对方是谁,都看清了他声东击西的计划,推论出他会利用暖气系统来扩散病毒。他觉得愈来愈惊慌,不过听见席娜哽咽的呼吸声时,他突然松了口气。他迅速朝着声音爬去,发现她倒在血泊中。
她的头发又湿又黏;他亲吻她的脸颊。“美丽的席娜,”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坚强的席娜。”
他感觉到她一阵抽搐,突然惊恐起来。“席娜,别死。你不能死。”他尝了她脸颊上的液体,发现她正在啜泣。她的胸部不规则地起伏着。
“席娜——”他亲吻她的眼泪——“你一定要坚强,尤其是现在这时候。”他温柔地拥抱她,感觉她的手臂也慢慢抱住他。
“现在是我们胜利的时刻。”他移开身体,将NX20拿到她手里,“对,没错,我选择让你来发射武器,让未来得以实现。”
她说不出话。她所能做的,只有努力让空气进出肺部。他再次咒骂黑暗,因为他看不见她的眼神,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对自己死心塌地。不过,他还是得把握机会。他举起她的左手,扶着扩散器的枪管,然后举起她的右手握住枪托,再将她的食指压到大扳机上。
“你要做的就是扣下扳机,”他轻声说。“但不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需要时间。”
没错,他需要时间逃离这里。他被困在黑暗中,这点是他计划中没预料到的;他现在连带着NX20逃跑都没办法。依照希弗说的,他得赶快跑开,而且是拼命跑,因为武器一旦上膛,就没有后退的余地;里面的弹药实在太脆弱了。
“席娜,你会这么做,对不对?”他亲吻她的脸颊,“你有足够的勇气,我很清楚。”她试着说话,可是他按住她的嘴,怕她的声音引起敌人注意,“我就在附近,席娜,要记住这点。”
由于她伤得太重,感官受损,几乎不知道他就这样悄悄离开了。他转身移动时,被阿瑟诺夫的尸体绊倒,扯破了身上的防护衣。他突然紧张起来,要是席娜扣下扳机,病毒就会渗过裂缝,感染到他。他回想起在内罗毕测试武器,让贫民区变成死城的那幅景象。
过了一会儿,他镇静下来,将防护衣整件脱掉。他静悄悄地走出门口,进了走廊。突然,两名人肉炸弹发现了他,紧张地移动位置。
“真主是惟一的神。”他低声说。
“真主是惟一的神。”她们也低声回应。
接着,他便在黑暗中偷偷离开。
伯恩跟可汗突然看见费利克斯·希弗博士发明的武器正对准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史巴尔科走了,他的防护衣就丢在那里,”伯恩说,“这个暖气站只有一个出入口。”他想到刚刚在黑暗中听见的低语声与脚步声。“他一定是摸黑逃跑了。”
“我认得这个人,”可汗说,“他是哈森·阿瑟诺夫,可是另一个拿着武器的女人我就不知道了。”
女人正半靠半躺在另一个恐怖分子的尸体上;他们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移动到这里的。她伤得很重,可能快死了,不过由于距离太远,他们无法确定。她用痛苦的眼神注视着他们,伯恩看得出这种痛苦不只是来自她身上的伤。
可汗从人肉炸弹身上拿了武器,瞄准眼前的女人。“你已经无路可走。”他说。
伯恩看着她的眼神,随即上前一步,移开可汗手中的武器。“一定有路的。”他说。
他蹲下来,让自己与她同高,还是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能说话吗?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子,伯恩勉强让自己盯着她的脸,不把眼神移到她压在扳机上的手指。
终于,她嘴唇颤抖着想开口说话。她的牙齿打战,沾了血的脸颊滑过一滴眼泪。
“你干吗在乎她的名字?”可汗的语气充满鄙夷,“她不是人,是个只懂得毁灭的机器。”
“可汗,有些人可能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伯恩的声音很温柔,表示他并不是指责,而是点醒他儿子从没想过的事实。
伯恩把注意力移回恐怖分子身上。“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很重要,不是吗?”
她费力张开嘴唇,勉强发出声音:“席娜。”
“嗯,席娜,我们现在进入尾声了,”伯恩说,“剩下的,就只有生与死而已。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你显然是选择了死亡。如果你扣下扳机,就能光荣地上天堂。不过我怀疑这能不能成真。这么做,你会留下什么?你会害死同胞;刚才你至少就已经杀了一个人。还有史蒂朋·史巴尔科。我不知道他逃去哪里,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紧要关头,他遗弃了你。”
“席娜,他留你在这里等死,然后自己溜掉。我想你得问问自己,如果你扣下扳机,最后是会得到光荣,还是被打入地狱。我相信你很清楚答案。”
席娜哭了起来,但她的胸部起伏很不规则,伯恩担心她会突然抽搐,扣下扳机。如果他要接近她,现在就是时机。
“如果你扣下扳机,选择死亡,就无法得到光荣了。你很明白这一点。席娜,你被最亲近的人遗弃而且背叛,所以你也要背叛他们。但现在还不算太晚。你还是能得到救赎,一定有出路的。”
直到这时,可汗才明白伯恩这些话不但是对席娜说,也是对着他说;他觉得像是被电击一样,那种感觉传遍他全身神经末梢,进了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像被剥个精光,完全展现了自己,而他最怕的其实就是自己——好几年前他在东南亚丛林中所埋藏的真实自我。他不记得这件事是在何时何地发生的,只知道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现在,他的父亲让他看清了这个事实;可汗是恨父亲没错,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同时也爱父亲。
可汗也跪在他父亲身旁,放下武器,对席娜伸出一只手。
“他说得没错,”可汗用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的声音说,“不管你犯过什么罪恶、杀戮,背叛过什么人,一定有办法弥补的。”
他缓缓向前移动,直到他的手碰到她。他温柔地将她的手指扳开,而她也放松手指,让他拿走武器。
“谢谢你,席娜,”伯恩说,“可汗现在会好好照顾你。”他站起来,在儿子的肩膀上紧抓一下,然后转身进入走廊追史巴尔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