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走进一间叫“胡迪尼”的魔术与益智游戏专卖店。这间看起来像小精品店的墙上和柜子里放满了各种形状新旧不一的魔术道具、益智玩具和迷宫游戏。许多不同年纪的小孩,拉着自己的父母在走道间徘徊,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各式各样古怪神奇的物品。
可汗走向一位看起来因忙碌而显得烦躁的店员,告诉她自己要见奥兹卡尔。她问了他的名字,然后拿起电话拨内线,跟对方讲了一会儿,便叫可汗到店的后方。
他进了店面后方的一道门,穿过一条里面只有一个灯泡照明的狭窄走廊,看不出墙壁是什么颜色,空气中充满煮熟的甘蓝菜的味道。接着,他走上一道环形铁梯,到二楼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堆满了书——大部分是初版魔术书籍,还有知名魔术师跟脱逃大师的传记跟自传。在一张可以合盖的橡木旧办公桌后方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哈利·胡迪尼的相片。木板地面上铺着旧波斯地毯,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清理过;旧办公桌的后面,有一把看起来像王位的高背扶手椅。
可汗一年前来这里时,奥兹卡尔也跟现在一样坐在同一个位置。奥兹卡尔是个中年男子,身材像颗西洋梨,脸上留着一大撮鬓角,还有个圆圆的鼻子。他一见到可汗就笑着站起来,绕过桌子过去和可汗握手。
“欢迎回来,”他请可汗坐下,“你需要什么吗?”
可汗对他说了需要的东西,奥兹卡尔一一抄下,偶尔还自己点着头。
抄完清单后,他抬起头看可汗。“就这样?”他似乎有些失望;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接受挑战了。
“还有,”可汗说,“我要能打开磁力锁的东西。”
“这才对嘛!”奥兹卡尔笑容满面地说。他摩拳擦掌站了起来,“跟我来吧,朋友。”
他带可汗走过另一条走廊,墙上贴了壁纸,照明来源似乎是煤气灯。他走路时摇摇摆摆,滑稽的样子就像只企鹅,不过等你见识到他在九十秒内挣脱三副手铐的本领后,可就不会这么小看他了。
他打开一扇门,走进他的工作坊——空间很大,还用工作台及金属柜台隔出好几个区域。他带着可汗走到其中一区,然后在一个直排抽屉架里翻找东西。最后,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与铬黄色的方形物品。
“所有的磁力锁都跟电流有关,你知道吧?”看到可汗点头后,他便继续说下去,“只要有电源供应,它们就不会发生故障。任何设置磁力锁的人都知道,如果你将电源切断,锁就会打开,所以一定要有一份备用电源,有些人甚至会再多加一份。”
“我要开的那个磁力锁就有两份备用电源。”可汗说。
“很好。”奥兹卡尔点点头,“所以我们不用考虑如何切断电源了——不但会花太多时间,而且你可能也还无法切断所有备用电源。”他伸出食指往上举,“不过,很少人知道,磁力锁使用的电源都是直流电,所以……”他又在抽屉里翻找,拿出另一样东西,“你只要有可携式交流电源就能解决了。”
可汗接过奥兹卡尔手中的物品,拿起来比外观重了不少。“这原理是什么?”
“想像一道闪电击中电力系统。”奥兹卡尔拍了拍可汗手中的可携式电源,“这个宝贝能扰乱直流电电流,让你打开门,不过它不会让磁力锁完全短路。过了一段时间后,电流会恢复正常,锁也会重新锁上。”
“我有多少时间?”可汗问。
“那就要看磁力锁的构造跟型号了。”奥兹卡尔耸耸肩,“我猜至少能有十五分钟,顶多二十分钟,不可能更久。”
“不能再扰乱一次让锁打开吗?”
奥兹卡尔摇头。“很可能再次扰乱之后,会让磁力锁固定锁死,到时你就只能把整扇门拆掉才出得去了。”他笑着拍拍可汗的肩膀,“别担心,我对你有信心。”
可汗怀疑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事情有信心的?”
“说得也是。”奥兹卡尔递给他一个拉链皮箱,“不过干我这行的,当然要说有信心,东西才卖得出去嘛。”
冰岛当地时间凌晨两点五十分整,阿瑟诺夫和席娜已经把马格麦特的尸体仔细包好,放到其中一辆货车上,由阿瑟诺夫开车,沿海岸线向南前往一处海湾。席娜看着地图,偶尔为他指示方向。
“我能感觉到其他人很紧张,”他说,“而且可不是因为期待所造成的。”
“因为我们的任务可不简单啊,哈森。”
他看着她。“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冰水。”
她露出微笑,捏捏他的腿。“你很清楚我身体里流着什么。”
他点点头。“说得也是。”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很想领导他的人民,但他觉得最快乐的事,还是跟席娜在一起。他希望战争结束以后,自己能卸下叛军的装束,好好当她的丈夫,当他们孩子的父亲。
“席娜,”他们的车开出路面,从峭壁往下开往目的地,路面非常颠簸,“我们从来没谈过,关于我们的事。”
“什么意思?”她当然很清楚他在想什么,“我们当然谈过。”
路面愈来愈陡峭,他不得不放慢车速。席娜看见前方的转弯处,在那后方就是岩岸海湾,还有北大西洋。
“但没谈过我们的未来、婚姻与孩子。还有,也没谈过什么时候该对彼此许下誓约。”
这时候,她才真的知道导师的直觉简直是奇准无比。从哈森·阿瑟诺夫的话中听得出,他很怕死;她不是从他的声音或眼神判断,而是听他的用字遣词。
她现在知道,他已经对她产生怀疑了。她加入叛军后学到一件事:怀疑会侵蚀一个人的进取心与决心,对他的行动也有极大影响。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情况让他感到非常焦虑紧绷,因此让他暴露出自己的软弱,而她跟导师一样,非常厌恶这点。
由于她太急着拉拢马格麦特,所以导致自己犯了个大错,不过这也是因为她太想得到导师提供的未来才会这么做。然而从哈森激烈的反应看来,他一定早就开始怀疑她了。他是不是认为,不能再相信她了呢?
他们抵达了会面地点,比预计的时间还早十五分钟。她转身面对他,双手捧着他的脸,温柔地说:“哈森,这么久以来,我们肩并肩走过死亡的阴影;我们之所以能活到今天,除了真主的旨意之外,还因为我们对彼此完全地忠诚。”她倾身亲吻他,“所以我们现在对彼此许下誓约,经由死亡之路通往真主的世界;我们求死的决心,比敌人求生的意愿还要坚强。”
阿瑟诺夫闭起眼睛。这就是他祈望从她身上得到的承诺;他还害怕她永远不会说出口。他现在才知道,这就是他刚刚看见她跟马格麦特在一起时,反应这么激烈的原因。“我们在真主的见证中许下誓约。”他用念祷词的语气说。
他们相互拥抱,不过席娜的心,当然早就飞越了北大西洋。她想知道导师正在做什么。她好想看见他的脸,待在他身边。很快,她告诉自己:她很快就能得到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下了货车,站在一起看着海滨,听海浪打在岸边的声音。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再过半小时左右,天空会愈来愈亮,另一个长日的黎明又将出现。他们大约站在海湾的中点,两边岩岸像手臂往外延伸,让打进来的海浪变小,也降低了大浪的危险性。黑暗的海面上吹来一阵寒风,让席娜打了个冷战,但阿瑟诺夫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看到一阵灯光朝岸上明灭三次;史巴尔科派来的船到了。阿瑟诺夫打开手电筒,打信号回应。渔船没有回应,慢慢向岸边接近。阿瑟诺夫和席娜一起走回货车,将尸体搬到岸边。
“他们看到你应该会很惊讶吧。”阿瑟诺夫说。
“他们是导师的人,没什么事能让他们惊讶。”席娜若无其事地说,心里却记得导师对哈森说过,她应该跟这群人见过面。当然,导师一定已经告知这群人了。
阿瑟诺夫打开手电筒,看见一艘用桨划的小船,船上载满一堆箱子,以及两名船员;渔船上还有更多箱子。阿瑟诺夫看了看表,他希望能在黎明前搬完。
船上的两人将船首靠岸后便马上下船。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自我介绍,不过还是照导师的吩咐,装成见过席娜的样子。
他们四人很有效率地将箱子搬下船,整齐叠在货车里。阿瑟诺夫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转头去看,发现第二艘小船已经靠岸。他知道,他们能在黎明之前搬完。
他们将马格麦特的尸体抬上第一艘船,席娜要船员到远洋时把尸体丢到海里。船员顺从地听从席娜的命令,阿瑟诺夫觉得非常满意。他想,显然她在之前监督武器运送时就建立起威严了。
他们四人加上后来上岸的两位船员总共六人,一起把第二艘船的箱子搬进货车。接着,船员安静地回到船上,由阿瑟诺夫和席娜帮他们把船推回海上,慢慢划向渔船。
阿瑟诺夫和席娜看着彼此。随着东西送达,他们的任务似乎也开始正式执行,不再像先前只是纸上谈兵。
“你感觉得到吗,席娜?”阿瑟诺夫一只手放到箱子上,“你感觉得到死亡正在等待吗?”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我感觉到胜利离我们不远了。”
两人回到基地时,其他手下已经染好头发,戴上隐形眼镜,完全改变了外观等着他们回来。没人提起马格麦特的死;他只是运气不好,而现在任务又迫在眉睫,没人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们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们小心搬出箱子打开,里面有轻型机枪、塑胶炸药,以及防护衣。另一个比较小的箱子里,则装着一大堆青葱,还放了碎冰保鲜。阿瑟诺夫比了个手势,阿卡麦德便将箱子搬到印了“夏拿佐杜亚高级蔬果”的货车上。接着,染成金发、戴了蓝色隐形眼镜的阿卡麦德,便开着货车离开基地。
最后一个箱子,是留给阿瑟诺夫与席娜来打开的,里面装着NX20。他们看着它,静静躺在海绵垫上,想起在内罗毕做的测试。阿瑟诺夫看了手表。“导师很快就会带着它的弹药来跟我们会合。”
最后的准备阶段,已经开始。
九点刚过,一辆“芳塔那”百货公司的货车,停在人道有限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前接受两名警卫检查。其中一位看了当天的工作事项表,查到一笔芳塔那送货到伊桑·赫恩办公室的资料,但还是要求查看卸货清单。驾驶员拿出清单后,警卫便要他打开后门,上车一一核对物品,然后跟搭档一起把每个箱子打开,总共有两把椅子,一个书橱,一个柜子,跟一张沙发床。他们将书橱跟柜子的门全部打开,检查内部,然后检查沙发的靠垫,还把椅子抬起来看。确定没问题后,警卫便将清单还给驾驶员,告诉他伊桑·赫恩的办公室该怎么走。
驾驶员把车子停在电梯附近,然后跟同伴一起搬家具。他们总共走了四趟,才把所有家具搬到六楼,而赫恩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他很高兴地带他们把家具摆到他想放的地方,结束后,慷慨地给他们一笔小费。
等他们走了之后,赫恩便将门关上,把原来办公桌上堆的一大堆文件整理好,按照字母顺序摆进柜子。办公室里充满一阵井然有序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赫恩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突然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跟他面对面;她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女人。
“你是伊桑·赫恩吗?”他点点头,然后她便伸出手。“我是安娜卡·佛达斯。”
他简短地握了她的手,发现结实而又干燥。他记得可汗的警告,所以装出一副无辜的疑惑表情。“我们认识吗?”
“我是史蒂朋的朋友。”她的笑容十分迷人,“介意我进来一下吗,还是你正要离开?”
“我还有个预约,再过……”——他看了看表——“一下子。”
“我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她走向沙发床,双腿交叉坐下。她抬头看着赫恩,露出机警与期待的表情。
他坐到旋转椅上,面对着她。“我能帮你什么吗,佛达斯小姐?”
“我想你搞错了,”她明快地说,“应该是我能帮你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不懂你的话。”
她环顾办公室,对自己发出哼哼声,接着上半身往前倾,手肘靠在膝盖上。“噢,我想你懂,伊桑。”她又露出同样的笑容,“关于你,我知道一些连史蒂朋都不知道的事。”
他保持着疑惑的神情,双手摊开表示不清楚。
“别再演了,”她不耐烦地说,“我知道除了史蒂朋,你还替某个人工作。”
“我没有——”
她将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我昨天在停车场看到你了。你不可能是去那里呼吸新鲜空气的吧,就算是,你对我们的活动也太感兴趣了。”
他太惊讶了,以致突然想不出理由否认。不过,就算找得到理由,那又如何?他自问。尽管他非常小心,她还是发现自己了。他凝视着她。她真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过真的是个危险人物。
她侧着头。“你不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人——看起来不像。中情局吗?我想也不是。如果美国人想渗透史蒂朋的组织,他一定会知道。那么会是谁呢,嗯?”
赫恩不说话;他也不能说。他很怕她已经知道是谁——而且知道所有的事。
“别这么紧张,伊桑。”安娜卡站起来,“我不在乎,真的。我只是怕出了什么事,想要有个保险而已。我的保险就是你。现在,我们就把你那小小的背叛,当成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
她穿过办公室,走出大门时,赫恩都还没想到如何回应。他震惊地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站起来打开门,检查走廊确定她已经走了。
他关上门,走向沙发床说:“没人了。”
他拿起坐垫,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下方的夹板。
夹板之下的不是床垫与床架;可汗就躺在里面。
赫恩发现自己正在冒冷汗。“我知道你警告过我,可是——”
“安静。”可汗爬出跟棺木大小相当的空间。赫恩怕得抖缩着身子,但可汗心里想着更重要的事,没想到要惩罚他。“只要确定你不会再犯第二次就好。”
可汗走向门口,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只听见同一楼其他办公室里传来的忙碌声。他身上穿的裤子、鞋子、衬衫和外套全是黑色。赫恩觉得他的上半身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又壮了许多。
“把沙发床装回去,”可汗下令,“然后回去工作,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快要开会了吗?一定要出席,而且不能迟到。每件事看起来都要跟平常一样才行。”
赫恩点点头,然后将夹板放回去,再装上坐垫。“这里是六楼,”他说,“你的目标在四楼。”
“让我看看平面图。”
赫恩坐到电脑前,打开大楼的平面图。
“找出四楼的图。”可汗弯着身子看屏幕。
赫恩照做,可汗仔细地扫视。“这是什么?”他指着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赫恩试着将图放大,“看起来像是块空地。”
“或者,”可汗说,“是连接史巴尔科卧房的一个小房间。”
“只是这里没有路可以进出。”赫恩说。
“有趣。我想史巴尔科先生可能做了些机关,连他的建筑师都不知道。”
可汗记清楚平面图后便转身离开。他已经看了图,现在要实地见见那个地方。他走到门口时,又转身面对赫恩。“记得,准时出席会议。”
“你呢?”赫恩说,“你进不去的。”
可汗摇摇头。“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明亮的阳光照着冰岛的早晨,空气中尽是地热温泉的矿物质味道。各个地方都插满了旗帜。在凯夫拉维克机场的一端,有个用铝架搭建的临时舞台,上面摆了一张大讲台,连接着扩音系统;杰米·霍尔,伯里斯·伊利奇·卡尔波夫,以及菲德·奥萨乌德三人,已经确认了这里是最安全的场地。他们全部——就连伯里斯也是——都不乐见各自的领袖出现在这种公开场合,但就这点来说,所有的领袖看法似乎都相同。他们都觉得,这样不只能展现各国的团结一致,还能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并不恐惧。他们接下职位时,早就知道会有被暗杀的危险,而同意参加高峰会后,风险更是增加了好几倍。然而,他们知道这就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你想开始改变世界,一定也会有人想阻止你。
因此,在高峰会举办的这天早上,各国旗帜就在刺骨的风中飘扬着——包括美国、俄罗斯,以及伊斯兰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四个国家——讲台前方挂着这次高峰会的标志,维安人员全副武装镇守周围,狙击手也在各个制高点待命。采访记者来自世界各国;他们必须在记者会开始前两小时先抵达。报纸记者要经过严格检查,除了查看证件,还要采集指纹跟犯罪资料库比对。摄影师不能提前装上底片,因为他们的相机得在现场接受X光检查,每个底片盒也要打开细查,在装底片时还要有人在旁监视才行。所有人的手机都暂时被收起来,贴上标签,保管在记者会外的场所,等结束后再还给他们。每一项安全细节全都顾虑到了。
美国总统一出现,杰米·霍尔就带着两位特勤局探员走到他身边。霍尔跟另外两位维安负责人一样戴着微型耳机,以随时跟自己的手下保持联系。紧接在美国总统之后出现的,是俄罗斯总统亚力山德·叶夫图申科,由伯里斯和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探员护送。在他们后方,则是四位伊斯兰国家的领袖,身旁跟着各自的维安人员。
各国重要人物现在已经聚集在一起,讲台前的群众跟记者想往前挤,但都被挡在一定距离之外。麦克风测试完成,现场连线直播的摄影机也准备好了。第一个走上台的是美国总统,身材很高,面容英俊,鼻子非常挺,目光也很锐利。
“世上的各位民众,”他的语气坚强,像是在念某种宣言;他在白宫玫瑰园与戴维营开过无数次记者会,所以发言时得心应手,流畅无比,“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我们要争取世界和平,一同为正义与自由努力,齐心对抗暴力及恐怖主义。”
“今天,我们又一次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世界的命运就在我们手中。我们是要让人类坠入充满恐惧与无止境战争的黑暗时代,还是团结起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我们都看得见恐怖主义的力量,它是现代的海德拉。我们都知道眼前的路有多艰难,但我们不会被吓倒,而且要一起向前迈进。只有团结,才能打倒这个多头怪物。只有团结,我们才有机会让这个世界变得安全。”
总统发言完后,群众响起热烈的掌声。接着,他便将麦克风交给俄罗斯总统——他说的话也差不多,同样得到热烈掌声。然后是四位阿拉伯领袖轮流发言,虽然他们的发言更慎重,但同样重申了大家必须团结起来,一口气解决掉恐怖主义的问题。
接下来是一段让媒体提问的简短时间,结束之后,六位领袖便并肩排好照相。这幅画面相当令人印象深刻,尤其他们还牵着手,一起举高手臂,表示西方跟东方团结一致。
人群带着欢腾的情绪渐渐散去。就算是最挑剔的记者或摄影师,也不得不承认,这次高峰会确实有个很棒的开端。
“你知道我已经用了第三双乳胶手套了吗?”
史蒂朋·史巴尔科拉来安娜卡先前坐过的椅子,在血迹斑斑的台子前坐下。他前面有个夹了培根、莴苣和番茄的三明治,这是他在美国几次手术的复健期间喜欢上的食物。三明治放在精致的骨灰瓷盘上,而他右手则拿着高级水晶杯装的顶级波尔多葡萄酒。
“没关系。时间也晚了。”他拍拍手腕上的高精密手表,“伯恩先生,我现在想到,这段愉快的时光该结束了。我得告诉你,你让我过了非常棒的一晚。”他迸出一阵大笑,“我想,比我给你的还多吧。”
三明治完全按照他的习惯,对切成两个一样的三角形,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享受着。“伯恩先生,你也应该知道,一个培根莴苣番茄三明治要好吃,选用的培根一定要新鲜,最好还能切成厚片。”
他吞了一口,然后放下三明治,拿起水晶杯喝波尔多葡萄酒。接着,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向绑着伯恩的牙医治疗椅。伯恩的头无力地下垂,而他身边方圆约两英尺的范围内,布满了喷溅的血迹。
史巴尔科抬起伯恩的头,他的眼神因极度痛苦而失焦,脸上沾着干掉的血迹。“在我离开前,得跟你说说这件事讽刺的地方。我的胜利就要来临,所以你知道什么根本不重要,你说不说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你留在这里,让你没办法阻挠我的计划。”他笑了,“你因为沉默得付出多可怕的代价,而且这样你能得到什么,伯恩先生?什么也没有!”
可汗看见回廊上有个警卫站在电梯旁,于是小心退到楼梯间的门口。他从门上嵌了铁丝网的强化玻璃看出去,发现有两个武装警卫站在楼梯井边抽烟边聊天。每隔十五秒,他们其中一人就会探头看门上的玻璃,检查六楼走廊。楼梯的保安太难突破了。
他往后转身,用正常轻松的脚步穿过走廊,然后抽出奥兹卡尔卖给他的空气枪。警卫一看到他,他就举起空气枪,朝对方脖子射出一支镖箭。镖箭尖端涂了某种化学物质,警卫中箭后,马上倒地不省人事。
可汗随即向前冲,将警卫拖向厕所。厕所门一打开,里面刚好有另一名警卫,举起了枪瞄准可汗胸部。
“别动,”警卫说,“丢掉你的武器,双手举高。”
可汗照做,但当他要举起双手时,偷偷按了手腕护套里的一个弹簧机关。警卫突然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喉咙;被镖箭刺中的感觉,就像被蚊虫叮咬。警卫突然眼前一暗,昏倒在地。
可汗将两人拖进男厕,然后走到电梯按下墙上的钮。过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按了四楼的钮。电梯开始下降,不过经过五楼后,却突然停住不动。他按了其他楼层的钮,但毫无动静。电梯卡住了,显然是有人故意让它停下来。他知道要逃脱这个史巴尔科设下的陷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他踩着电梯墙面的栏杆,正准备打开上面的维修舱口时,突然停下动作,仔细察看。那个反射出一阵光线的金属物是什么东西?他拿出奥兹卡尔给的小手电筒,往舱门另一端的螺丝钉照过去。有诡雷!可汗知道,要是他一打开舱门,马上就会引爆上面的炸药。
这时,突然一阵摇晃,让他从栏杆上失去平衡跳下来;电梯猛烈地震动,接着便开始快速下坠。
史巴尔科才走出行刑室,电话就刚好响起。阳光从窗户透进卧室,他走去接电话时,感到脸上一阵温暖。
“喂?”
听见对方的报告,让他的脉搏逐渐加速。他在这里!可汗来了!他的手紧紧握拳。现在,他们两个都在这里,而他在这儿的工作也快结束了。他叫手下到三楼待命,然后打给保安负责人,要他们立刻进行消防演习,疏散整栋大楼的人。二十秒不到,尖锐的火警警报声响起,所有员工便依序移动到楼梯间,由保安人员护送至外面街上。这时候,史巴尔科打电话给他的轿车和飞机驾驶,并要飞机驾驶在费里海吉机场等他,准备好随时起飞。依照他先前的指示,飞机已经加满油,检查完毕,并跟塔台通报过了。
在回去找杰森·伯恩之前,他还得再打几通电话。
“可汗在大楼里,”他对接起电话的安娜卡说,“他现在困在电梯里,我已经派人过去,避免他逃脱;不过最了解他的人还是你。”听见她的回应后,他哼了一声,“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总之,你自己看情况处理吧。”
可汗按下紧急停止钮,可是完全没有反应,电梯还是猛力向下冲。于是他从奥兹卡尔的工具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撬开按钮的面板;面板后方有一大堆电线,不过他马上就看见紧急停止的电路被切断了。他迅速将电路接回原位,电梯随即发出尖锐摩擦声,减缓速度停了下来。现在,电梯就卡在三楼和四楼间,而他则把握仅有的时间,继续调整电梯线路。
史巴尔科的手下带着武器,在三楼的电梯门外就位。他们插入紧急钥匙,打开电梯门,发现电梯底部就在他们上方。根据上头的命令,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将机枪瞄准电梯底部,由下而上猛烈开火。在这么强大的火力攻击下,绝对没人能够生还。
可汗四肢张开,手脚紧靠着电梯井的外墙,看着电梯地板被轰出一个大洞;电梯门跟电梯井正好保护他免于子弹攻击。他刚刚重新连接了控制板电路,使电梯门稍微打开,空间正好能让他身体挤过去,当他从电梯门与外墙之间扭动着身子要往上爬到电梯顶部时,史巴尔科的手下就开火了。
激烈的枪声停止后,他觉得一阵耳鸣,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挥动翅膀。他抬头看着连接电梯的两条绳索,一会儿之后,两名穿镇暴装持重武器的警卫从绳索上滑下。
其中一名警卫看到可汗,正准备开枪,但可汗早一步发射空气枪打中了他,让他不省人事,手里的机枪掉了出来,身体也被滑轮固定卡在绳索上。当第二名警卫瞄准可汗,可汗便跳向昏迷的警卫,抓住他的身体。第二名警卫戴着镇暴头盔,完全看不见脸;他直接对可汗开火,而可汗则用他搭档的身体挡子弹,接着用力一踢,将他手中的机枪踢掉。
他们两人同时向下跳到电梯顶部,C4塑胶炸药就黏在维修舱门中央,旁边还设置了引线。可汗看见舱门旁的螺丝被松开,只要他们其中一人不小心碰到舱门,触发了引线,整部电梯都会被炸成碎片。
可汗扣下扳机,但警卫向旁边跳开,滚了一圈躲开镖箭,然后踢掉可汗手中的空气枪,同时拿起他搭档刚刚掉下的机枪。可汗用力踩在他手上,扭动脚跟,想让他放开武器,不过此时三楼的人又突然开始对电梯射击。
警卫抓住可汗分心的时机,用另一只手捶开可汗的脚,拿起武器开火,而可汗往旁边一跳,滑到电梯下方的紧急擎动装置旁。可汗稍微后退,避开三楼射来的子弹,开始调整擎动装置。在电梯顶部的警卫探头,拿着枪向下瞄准可汗,不过可汗正好松开了擎动装置,让电梯突然下坠,吓得警卫手足无措。
可汗跳上离他最近的一条绳索,往上攀爬。到了四楼后,他马上拿出交流电源供应器,准备打开磁力锁,此时电梯正好坠落在地下室底部,剧烈的震动触发引线,让炸药引爆。爆炸向上延伸,而可汗及时干扰了磁力锁,跌跌撞撞地滚进门口,避开爆炸的波及。
四楼的门厅全铺着大理石,看起来像咖啡加了牛奶的颜色。墙上的灯台以毛玻璃覆盖,提供温和的照明。可汗一站起来,就看见安娜卡在前方不到五码处,逃往走廊方向。她看起来既惊讶又害怕。显然她跟史巴尔科都没料到他竟然到得了四楼。他暗自笑了一声,追上前去。他想,他们会害怕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实在太强了。
安娜卡开了一扇门,一走进去关门之后,可汗就听见上锁的声音。他知道他得找到伯恩跟史巴尔科,但安娜卡也是不能忽略的重要人物。于是,他拿出开锁工具,不到十五秒就把门打开,看见安娜卡正好跑到房间另一端的门口。她惊恐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门关上。
可汗看见她的表情,回想起过去。安娜卡从没露出过害怕的神色。他突然觉得这房间有古怪。房间很小,呈四方形,完全没有窗户,看起来还没完成装潢,墙壁全部漆成死寂的白色,连墙面上的饰板也是。房间里完全没有家具——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然而,他太晚察觉到不对劲了;某处开始传来一阵嘶嘶声。他抬头看,发现墙壁上方有个出风口正排出毒气。他屏住呼吸,跑到房间另一端的门前,拿出工具撬开了锁,但门还是推不开,可见外面一定被拴上了。于是他往回跑,想从刚刚进来的门出去,结果发现门也被拴起来了。
毒气不断泄进房内,而他完全被困在其中。
史蒂朋·史巴尔科吃完三明治,喝完波尔多葡萄酒,便将从伯恩身上取出的东西整齐地排在桌上:陶质手枪、康克林的手机、一卷钞票,一把弹簧刀。
伯恩面容憔悴,全身是血,已进入深沉的冥想之中——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撑过史巴尔科利用器械在他身上造成的痛苦,另外也能保持内在的精力,维持身体最后的力量。
玛莉、艾莉森跟杰米的画面,像是断断续续的火焰闪现在他脑海中,不过他记得最鲜明的,还是在金边生活的那段日子。他的心完全宁静下来,想起了黛欧、阿莉莎跟约书亚。他看见自己正将一个棒球抛向约书亚,教约书亚怎么用他从美国买来的棒球手套,约书亚却转身对他说:“为什么你要复制我们?为什么你不救我们?”他疑惑了好一会儿,然后可汗的脸清晰地浮现,对着他说:“你想让现在的孩子来取代约书亚跟阿莉莎,甚至连名字的第一个字母都一样。”
他很想从自己强迫进入的冥想状态中脱离出来,放弃辛苦建立起来抵抗史巴尔科折磨的堡垒,只为了不再看见那指控的表情,以免被罪恶感压垮。
罪恶感。
一直以来,他都不敢面对自己的罪恶感。从可汗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就不断逃避事实,正如他当时尽快逃离金边一样。他以为自己能远离那场悲剧,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在躲避心中那股无法承受的罪恶感。在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无法在场保护他们。于是,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面对现实,只是一味逃避。
在这方面,安娜卡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懦夫。
史巴尔科看着伯恩布满血丝的眼睛,将伯恩的钞票收进口袋,然后拿起他的陶质手枪。“我利用你让世界各大情报单位转移焦点,没时间注意到我,这点你倒是为我做得很好。”他举起手枪,瞄准伯恩的眉心。“不过,你对我已经没有用途了。”他准备扣下扳机。
这时候,安娜卡进了房间。“可汗来到这层楼了。”她说。
史巴尔科不由得吃了一惊。“我听见爆炸声,他竟然没死?”
“他逃出电梯,还让电梯下坠,最后是在地下室爆炸的。”
“还好,最后一批武器已经运出去了。”他转身看着她,“可汗在哪里?”
“我把他锁在房间里。我们应该马上离开。”
史巴尔科点头。她很清楚可汗的能耐——他撮合他们两个果然是正确的。她这个双面人了解可汗的程度,远超过他的期望。不过,他又转身看着伯恩,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还没解决。
“史蒂朋。”安娜卡握住他的手臂,“时间快不够了;飞机正在等,我们得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开大楼。火警警报系统已经启动,所以电梯井里的氧气都被抽光,不会造成什么损害。可是大厅里一定会有零星火源,消防车马上就会过来,到时会有很多人围观的。”
她已经设想好每件事了。史巴尔科欣赏地看着她。接着,他突然挥动手臂,用枪管重击在伯恩的太阳穴上。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面的纪念品。”
史巴尔科说完后,便跟安娜卡离开了房间。
可汗拿出奥兹卡尔给他的小铁锹,激烈地撬着墙上的饰板。他的眼睛因为毒气而觉得灼热无比,不断流泪,肺部也快因缺氧而爆裂。再过几秒钟,他就会昏迷,自主神经系统就会控制住身体,让他吸进毒气。
不过,他及时撬开了一个小孔,马上感觉到房间外传进的冷空气。他将鼻子伸进小孔,呼吸新鲜空气,然后深吸了一大口屏息,拿出奥兹卡尔给他的小型C4炸药。
可汗对着小孔又深吸一口气,然后将炸药塞进小孔,仓促爬到房间另一头,按下遥控器引爆。爆炸将墙壁炸出一个洞。木头碎屑和粉尘还在空气中飞舞时,可汗就已经跳过去,冲进史巴尔科的卧房。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房间,下方的多瑙河面闪烁着光亮。可汗把所有窗户打开,让从洞口漏出的毒气溢散。他突然听见警笛声,往下一看,发现好几辆消防车和一辆警车就停在门外,街上一片骚动。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看四周,想着赫恩给他看过的平面图。
他走向平面图上显示空白的地方,只见墙面闪闪发亮的木头饰板。他将耳朵贴上,用指关节轻轻敲了几下;从左边数来的第三片饰板应该是个通道门。他从左侧一推,饰板随即向内打开。
可汗走进一个有黑色混凝土墙面和白色地砖的房间,里面都是汗与血的臭味。他发现杰森·伯恩浑身是血,形容憔悴,被绑在一张牙医治疗椅上,周围地上的血迹形成了一个圆圈。伯恩没穿上衣,手臂、肩膀、胸部跟背部到处都是肿胀的伤口。他的肋骨部位包扎的前两层都被拆掉,只有最后一层还在。
伯恩就像一头全身是伤但毫不屈服的公牛,抬起头看着可汗。
“我听见第二次爆炸声,”伯恩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以为你死了。”
“失望吗?”可汗咬着牙说,“他在哪儿?史巴尔科在哪里?”
“恐怕你来晚了,”伯恩说,“他走了,安娜卡·佛达斯也跟着他离开了。”
“她一直替他工作,”可汗说,“我在实验室大楼警告过你,可是你不听。”
伯恩叹了口气,闭起眼睛面对可汗的指责。“我没时间听。”
“你似乎从来没有时间听。”
可汗走近伯恩,他觉得喉咙似乎一阵紧缩。他知道他是来找史巴尔科的,可是有件事打乱了他的心。他看着史巴尔科在伯恩身上造成的伤害。
伯恩说:“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个问句,像是陈述句。
可汗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心里一直存在的黑暗部分,几乎就要占据他的身体,要他杀掉伯恩。差一点。他感觉这股冲动从他的腹部传到手臂,却绕过了他的心,因而无法驱使他采取行动。
他突然转身,走回史巴尔科的豪华卧房。过了一会儿,他拿了杯水,还有从浴室翻出的一些东西。他把杯子靠着伯恩的嘴,慢慢倒给伯恩喝完。他的手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将绑住伯恩手脚的皮带一一解开。
伯恩看着可汗替自己清理消毒身上的伤口。虽然他的双手已松绑,但还是放在椅子扶手上不动;他觉得自己像是瘫痪了一样,比被绑住时更加无法动弹。他仔细看着可汗,注意脸上的每个弧度跟角度。那是黛欧的嘴,还有他的鼻子吗?或者,这只是幻觉?如果眼前这人真是他儿子,他一定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股不确定感,以及一丝恐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约书亚死了,要是这人真是他儿子,那么他竟然跟对方一样想置对方于死地,这简直太可怕了。另外,现在他们之间的沉默,也令人难以承受。于是,他只好谈论他们现在最关心的中立话题。
“你不是想知道史巴尔科在搞什么鬼吗?”他缓缓地深呼吸,忍受消毒水在伤口上产生的刺痛,“他偷了费利克斯·希弗发明的一样武器——一种可携式生化扩散器。史巴尔科还用了某种方法,迫使彼得·西多——在欧洲中心生化一号实验室工作的流行病学家——提供他扩散器的弹药。”
可汗丢掉手中染血的纱布,拿起干净的另一块。“也就是?”
“炭疽热、出血热之类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玩意非常致命。”
可汗继续清理伯恩的伤口。地板上散落着好几片血红的纱布。“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他怀疑地问。
“因为我知道史巴尔科要拿这样武器来做什么。”
可汗抬头看着他。
伯恩看着可汗的眼睛,觉得非常痛苦。他深呼吸,继续说下去:“史巴尔科的计划很紧凑,他现在就要离开了。”
“雷克雅未克的反恐高峰会。”
伯恩点头。“这是惟一的可能。”
可汗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洗手。他看着粉红色的水流进排水口。“我没说我相信你。”
“我要去追他们。”伯恩说,“把这些线索拼凑起来后,我才知道康克林带走希弗,还找佛达斯和莫尔纳一起把他藏起来,就是为了不让史巴尔科的诡计得逞。我知道那样生化扩散器的代号——NX20——这是康克林写在笔记本里的。”
“所以康克林才会被谋杀。”可汗点了点头,“他为什么不跟中情局说这件事?中情局一定更有办法处理希弗博士的事。”
“可能原因有很多,”伯恩说,“由于史巴尔科是个知名的慈善家,所以康克林也许以为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另外,他的时间也不够;他的情报无法提供有力证据让中情局的官僚采信。而且,这也不是亚历山大的行事方式,他最讨厌跟人分享秘密。”
伯恩一只手扶着椅背,缓慢痛苦地站起来,他的双脚保持同一姿势太久了,现在感觉就像橡胶。“史巴尔科杀了希弗,我想他应该也找到了西多博士。我得阻止他害死出现在高峰会的所有人。”
可汗转身,把手机递给伯恩。“拿去,打给中情局。”
“你想他们会相信我吗?目前,他们还认为我在马纳萨斯谋杀了康克林跟潘诺夫。”
“那就交给我。就算是中情局的官僚,接到威胁美国总统生命安全的匿名电话,也一定得严肃处理。”
伯恩摇头。“美国负责维安的人叫杰米·霍尔,他只会把事情搞砸。”他的眼神闪烁起来,已不再呆滞,“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阻止他们,可是我想我一个人做不来。”
“看你现在这样子,”可汗说,“你一个人根本做不来。”
伯恩强迫自己看着可汗的眼睛。“所以,你要跟我一起。”
“你疯了!”
伯恩试着习惯可汗突然升高的敌意。“你跟我一样想找到史巴尔科。这样有什么不好?”
“什么都不好。”可汗讥讽地说,“看看你自己!简直糟透了。”
伯恩离开椅子,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伸展肌肉,每走一步就感觉愈来愈强健。可汗看起来非常惊讶。
伯恩转身面对他说:“我保证不把所有吃力的工作都交给你。”
可汗没有立刻拒绝,反而勉强让步,同时心里不确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首先我们得安全离开这里。”
“我知道,”伯恩说,“你弄了场火,所以现在大楼里都是消防员,当然也有警察。”
“如果没有那场火,我现在也没办法到这里。”
伯恩眼看自己开的玩笑似乎没有减缓他们的紧绷状态,可能还造成了反效果。他们不知该跟对方说些什么。他纳闷着他们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谢谢你救了我。”他说。
可汗没看他的眼睛。“别臭美了,我是来这里杀史巴尔科的。”
“至少,”伯恩说,“我还有件事能谢谢史巴尔科。”
可汗摇摇头。“我们不能合作。我不相信你,而且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
“我很想试着相信你,”伯恩说,“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会比眼前这件事急迫。”
“别告诉我该怎么思考,”可汗不客气地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从来不用。”他勉强抬起头看着伯恩。“好吧,就照这样,我同意跟你合作,不过你得先让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成交。”伯恩露出笑容,让可汗觉得有点疑惑。“我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都在想怎么逃离这个房间。如果我能从椅子上挣脱,绝对不能用一般的方式离开这里;我没办法对付史巴尔科的一堆手下。所以,我想到另一个方法。”
可汗的表情显得恼怒,他痛恨这个人知道得比他多。“是什么?”
伯恩朝排水口点了点头。
“从那里?”可汗不可置信地说。
“有何不可?”伯恩跪在排水口旁,“空间够大,能让我们通过。”他打开弹簧刀,插进排水盖和地砖间的缝隙。“你能帮我个忙吗?”
可汗跪在排水盖另一侧;伯恩则用刀片将盖子稍微抬高,让可汗抓着。接着,伯恩收起弹簧刀,和可汗一起将排水盖抬开。
可汗看见伯恩的身体在用力时脸上的难受表情。突然间,他有种又奇怪又熟悉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觉得很骄傲,但同时又感到痛苦。他小时候有过这种感觉,那时他生活在金边,还没被遗弃。后来,他将这感觉隔离开来,不再因为它而困扰。但现在这感觉却又出现了。
他们把排水盖移到旁边,接着伯恩在地上拿了几块用过的纱布,把康克林的手机包起来,和弹簧刀一起收进口袋。“谁先?”他问。
可汗耸耸肩,隐藏起钦佩的表情。他很清楚排水道通往哪里,相信伯恩也很清楚。“是你想出来的。”
伯恩移向圆形洞口。“十秒钟后,再跟着下来。”话一说完,他便消失在排水道里。
安娜卡兴致十分高昂。他们在史巴尔科的轿车里,正加速前往机场;她知道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们。现在看起来,她最后对伊恩·赫恩提出的计划好像不怎么必要,但她并不后悔这项主动提议。小心点总没错;而且她决定去找赫恩时,史巴尔科的命运似乎悬而未决,随时有可能往好或不好的方向发展。她看着他,心想自己不该怀疑他的。他有勇气、有能力,还有世界性的资源,要做任何事都行,即使是规模这么庞大的政变行动。她承认一开始听到他的计划时,心里非常怀疑,直到刚刚他带她成功脱逃后,她才真正地完全相信他;他买下办公大楼时,发现有条可以通到多瑙河对岸的空袭警报专用隧道,他就是带她从这里出去的。他一开始整修隧道时,就将关于这地方的所有记录全部消除,一直到刚才,他才让她知道这个秘密。
一出隧道口,车子已在傍晚的阳光下等着他们,而现在他们正在高速公路上,前往费里海吉机场。她靠近史蒂朋,握住他的手,他则转头看着她。他在隧道里的某处已脱掉围裙和乳胶手套,现在身上穿着牛仔裤、清爽的白衬衫和一双帆船鞋——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一整晚做了些什么事。
他对她微笑着说道:“我想现在是该喝杯香槟庆祝的时刻,你说是吗?”
她也对他笑了:“你真是设想周到,史蒂朋。”
他指着她车门边嵌板里放着的水晶酒杯。她倾身去拿酒杯时,他则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香槟。车窗外,一栋栋高楼大厦快速掠过他们眼前,映射着日落的光线。
史巴尔科撕掉外层包装的金箔,砰一声打开软木塞,将冒着气泡的香槟倒进酒杯。他们一同啜饮,而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们就像兄妹,非常亲近。她想,就她认识过的所有男人里,只有史蒂朋最符合她理想中的对象。她并不很想要个伴侣。她需要一个具有父亲形象的男人,却从来得不到。于是,她选择了史蒂朋,他很强壮、有才干,简直没人比得过他。他拥有每个女儿心中理想父亲的所有特质。
窗外的高楼大厦愈来愈少,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市区最外围。太阳继续西沉,光线也愈来愈暗。天空一片红润,没什么风,非常适合飞机起飞。
“放点音乐,”史巴尔科说,“来配合这香槟时间如何?”他指着头上的CD音响,“你最爱听什么?巴赫?贝多芬?不,当然是肖邦了。”
他选了张CD,按下按钮,但音响并未放出她最爱的音乐,反而是她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人——看起来不像。中情局吗,我想也不是。如果美国人想渗透史蒂朋的组织,他一定会知道。那么会是谁呢,嗯?”
安娜卡的酒杯举在半空中,她愣住了。
“别这么紧张,伊桑。”
她惊恐地发现史蒂朋正对着她笑。
“我不在乎,真的。我只是怕出了什么事,想要有个保险而已。我的保险就是你。”
史巴尔科按下“停止播放”钮,车内突然一片沉默,只听得见引擎声。
“我想你一定很纳闷我是怎么知道的。”
安娜卡发现自己暂时说不出话了,她的思绪还停在史蒂朋亲切地问她要听什么音乐的当口。现在,她最希望的事,就是时光能倒回那个时刻。她震惊不已,脚下像是顿时出现无尽深渊。在史巴尔科按下播放键前,她的生命是如此完美,但当她自己的声音一出现,却像立刻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史蒂朋还是带着那副假惺惺的可怕笑容吗?她发现自己的眼神无法集中焦点。她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
“天哪,安娜卡,那是真的眼泪吗?”史巴尔科难过地摇摇头,“你让我失望了,安娜卡;我得老实说,我正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背叛我。关于这点,伯恩先生说得还真是没错。”
“史蒂朋,我——”她停下来。她不认得自己的声音,而且她不可能乞求别人;她的生命已经够悲惨了。
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正捏着一个小圆盘,看起来比手表电池还小。“赫恩的办公室里装了监听器。”他短笑了一声,“讽刺的是,我并不特别怀疑他。每个新进职员的办公室都会装这东西,至少放六个月吧。”他用夸张的动作收起小圆盘,感觉像个魔术师,“你运气不好,安娜卡。而我运气不错。”
他喝完剩下的香槟,把杯子放下。她依然动也不动。她的背挺得很直,右手肘弯曲,手指绕着酒杯下缘。
他温柔地看着她。“安娜卡,你很清楚,如果你是其他人,早就死定了。可是我们有过共同的回忆,认识同一位母亲。”他侧着头,让最后的阳光照在脸上,半边脸有如塑胶反射着光线,看起来就像他们后方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窗。他们已经快到机场了。
“我爱你,安娜卡。”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胜过爱其他人。”伯恩的陶质手枪发射时,几乎没什么声音。安娜卡的上半身往后倒向他的手臂,她的头突然向上抬起。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可见子弹一定射到了心脏附近。他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真可惜,不是吗?”
他感觉她的体温正在流逝,鲜血在皮椅上湿成一片。她的眼神似乎在微笑,可是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想,就算是临死前,她也没有一丝害怕。嗯,可真是不简单,对吧?
“你还好吗,史巴尔科先生?”坐在前座的驾驶问。
“现在没事了。”史蒂朋·史巴尔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