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给兰迪·迪雷克托一点教训才行。”林卓斯说。
局长刚签署完一堆文件,推进公文处理匣,然后抬起头看他。“听说他对你非常不客气。”
“我不懂,你以此为乐吗,长官?”
“就让我高兴一下嘛,马丁,”他直接嘻嘻笑了出来,“这些日子里我可没多少娱乐。”
窗外,照在独立战争军人塑像上的炫目阳光已经消退,让笼罩在阴影中的铜像看来似乎十分疲累。春季的其中一天又要结束,马上就要进入夜晚。
“我要解决他的问题。我要许可——”
局长的脸沉了下来。“‘我要,我要——’你是什么,三岁小孩吗?”
“是你让我负责调查康克林跟潘诺夫的凶杀案,我只是照你的指示去做。”
“调查?”局长的眼中燃起愤怒,“根本没有什么调查。马丁,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你,这件事我要有个了结,否则国安顾问那贱女人会让我们死得很难看。我要你做个了断,这样大家才会忘了这件事。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利用自己的职权,到华府政治圈里绕来绕去,像头公牛在瓷器店里乱冲乱撞。”他挥手阻止林卓斯的反驳,“让哈利斯来背这黑锅,尽量大肆宣扬处理他,让国安顾问知道我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你说的,长官,容我说句话,我们这么做可能会铸成大错。”局长正要开口,他便走上前将哈利斯传送过来的资料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局长说。他喜欢在看任何东西前先知道个大概。
“是某个俄罗斯黑枪贩卖集团的电子记录档。杀害康克林跟潘诺夫的凶枪也在里面,有人用韦伯的名义注册。这证明韦伯是被陷害的,他并没有杀害这两位他最好的朋友。”
局长开始看资料,皱起眉头。“马丁,这不能证明什么。”
“长官,容我再说句话,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忽视摆在眼前的证据。”
局长叹了口气,推开资料,向后靠到椅背上。“马丁,你也知道,我把你训练得很好。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还有很多事要学。”他用食指指着桌面的资料,“在我看来,这张资料显示杰森·伯恩用来杀亚历山大跟莫瑞·潘诺夫的枪,是从布达佩斯汇款买的。我不知道伯恩有多少国外银行账号,可能大多都在苏黎世或日内瓦,不过如果他在布达佩斯有账号,这也很正常。”他哼了一声,“这是个聪明的把戏,是亚历山大亲自教他的。”
林卓斯的心沉到了谷底。“所以你不认为——”
“你要我拿这张所谓的证据去给那贱女人看吗?”局长摇头,“她会叫我把整张纸吞下去的。”
当然,局长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伯恩从布达佩斯骇进了美国政府的资料库,这也是他叫凯文·麦科尔出动的原因。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马丁,他只会觉得更火大。局长固执地想,买凶枪的钱来自布达佩斯,而伯恩现在也逃向那里,这表示绝对是他干的。
林卓斯打断他的沉思。“所以你不肯授权让我去找迪雷克托——”
“马丁,现在快七点半,我的肚子已经咕噜叫了。”局长站起来,“为了表示我不是故意刁难你,我要你跟我去吃晚餐。”
西洋烧烤店是间内行人常去的餐厅,局长在这里有自己的专属位子;一般民众或低阶政府公务员都得排队,但他可不用。他在政治舞台上的权力,超出了他所在的隐秘世界,覆盖了整个华盛顿。华府政治圈里,仅有少数几人拥有这种地位。经过了难熬的一天,他没有理由不利用一下。
他们让餐厅外的小弟代客泊车,走上长长的花岗岩阶梯进入餐厅。进去以后,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两旁挂着不少总统跟政治大人物的相片,他们都来过这里用餐。局长就跟往常一样,在胡佛与其跟班克莱德·托尔森的相片前停下。他的眼神像是要钻过照片,仿佛这样能让这两人的相片在墙上消失。
“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我们截取了胡佛的备忘录,发现他要属下找出马丁·路德·金二世跟反越战示威的关联。”他摇摇头,“我竟然参与了这样的世界。”
“已经过去了,长官。”
“但却是可耻的过去啊,马丁。”
话说完后,他便推开门走进餐室。室内有木质雅座,用刻花玻璃隔开,还有个酒吧。一如往常,人们排成一长条队伍,这时局长就像“玛莉皇后”号,在一群汽艇里穿梭来去。他停在一张台子前,后方站着一位银发侍者总管。
看见局长后,总管拿起两份长长的菜单抱在胸前。“局长!”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他平常红润的脸庞,现在露出一种古怪的苍白。“我们不知道您今晚要来用餐呢。”
“你什么时候需要事先通知了,杰克?”局长说。
“我建议到酒吧喝一杯如何,局长?我有你最爱的酸麦芽威士忌。”
局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很饿,杰克。我们不喝酒,直接去我的座位吧。”
总管很明显不太自在。“请稍待一下,局长。”说完后,他急忙离开。
“他到底怎么了?”局长有些不耐烦地说。
林卓斯看到局长在角落的位子已经有人坐了,脸色也变得苍白。局长看见他的表情,探头望向自己最喜欢的座位,国安顾问萝贝塔·艾隆佐·欧蒂兹正坐在那里,跟两位国外情报委员会的理事谈事情。
“我要杀了她,马丁。上帝帮帮我,我要把那贱人的肋骨一根根拆下来。”
此时,紧张得冒出冷汗的总管回来了。“我们有另一个非常好的雅座,局长,是四人座位,而且饮料完全免费,好吗?”
局长压下怒气。“没关系。”他说,心里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爱面子,“带位吧,杰克。”
总管的带位路线并没有经过局长的老位置,这点局长很感激他。
“我告诉她了,局长。”总管似乎快喘不过气来,“我说得很清楚,那个座位是你的,可是她坚持不让,也不说是什么原因。我能怎么办呢?请坐,我马上送饮料过来。”杰克仓促地说完这些话,将菜单递上,“还需要什么吗,局长?”
“没了,谢谢你,杰克。”局长接过菜单。
过了不久,有位留着鬓角的魁梧服务生拿着一瓶酒跟一瓶水过来。
“这是总管的一点心意。”他说。
林卓斯本来还以为局长已经平静下来,不过看见他拿起杯子喝酸麦芽威士忌时,才发现自己错了。局长的手发着抖,现在也露出怒火中烧的眼神。
林卓斯看到了机会,决定好好把握。“国安顾问要这件双尸谋杀案尽量不着痕迹地结束;不过这整件案子最基本的假设——伯恩是主谋——如果是错的,那么其他部分也会跟着崩解,包括国安局的强硬立场。”
局长抬起头,精明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马丁。你心里已经有计划了,对吧?”
“没错,长官,我有计划。而且,如果我是对的,我们就能让国安局看起来像个傻瓜。不过要达成这个目标,我需要兰迪·迪雷克托完全配合调查。”
服务生送上沙拉。
局长等服务生离开后,替林卓斯跟自己的杯子再倒上酸麦芽威士忌。他露出微笑说:“关于兰迪·迪雷克托的事——你认为是必要的吗?”
“非常必要,长官。这是破案关键。”
“关键是吧?”局长吃了口沙拉,看着叉子上的番茄切片,“明天一早我就签授权书给你。”
“谢谢你,长官。”
局长皱起眉头,盯着林卓斯的眼睛不放。“要谢我只有一个方法,马丁,给我足够的弹药,让我把那臭婊子打得说不出话来。”
麦科尔知道,到处都有熟识的女孩对他来说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他随时都能找到避风港。当然,中情局在布达佩斯也有个安全据点——其实是好几个;但由于他受了伤,如果出现在官方处所,事情一定会传到局长那里,而局长也会认为他任务失败。局里对他这个单位的人,一向都是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的。
他踉跄赶到伊洛娜的门口时,她正好在家。一如往常,她很快让他进门,并未惊慌失措。他要她先弄些东西来吃——他告诉她要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因为他要恢复体力。接着,他进了浴室,脱掉上衣,洗净右手臂的伤口与血迹,然后在伤口上倒了些双氧水。烧灼般的刺痛从伤口传至全身,让他连站都站不稳,得坐在马桶盖上休息一会儿回神。等剧痛消退为抽痛后,便开始处理伤口。好消息是,伤口很干净;子弹穿过了他的肌肉,并没有留在体内。他将手肘靠在洗手槽上,再倒了些双氧水,咬着牙忍受刺痛,然后站起来在壁柜上找东西包扎。他找不到消毒纱垫,不过在洗手槽下方发现一卷胶带,于是用剪刀剪了个长度,紧紧包住伤口。
他出来后,伊洛娜已经准备好食物。他坐下来狼吞虎咽,不管味道,只要食物是热的,而且有营养,那就够了。她站在他后方,帮他按摩肩膀上的肌肉。
“你太紧绷了。”她说。她的身材瘦小而苗条,玲珑有致,还有双闪烁的眼睛,脸上随时挂着笑容。“在浴池离开我后,你做了什么?那时候你还很放松呢。”
“工作。”他简短地回答。依据经验,他知道忽略她的问题可是非常不明智,尽管他并不想聊天。他得集中精神,策划第二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攻击伯恩的行动。“我说过我的工作压力很大。”
她继续按摩着,减缓他的紧绷。“那我希望你辞职。”
“我喜欢这工作,”他推开餐盘,“我绝不会辞职。”
“你还是闷闷不乐的。”她绕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到床上来,我让你开心点。”
“你去吧,”他说,“在那里等我。我得先办点正事,结束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早晨的阳光照进某间廉价旅馆的小房间里。房间的薄墙像是纱布,透进了布达佩斯的喧闹声,让安娜卡从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她静静躺在灰色的晨光里,伯恩就在旁边,跟她一起睡在双人床上。接着,她转头看着他。
自从第一次在马提亚斯教堂外的阶梯上见到他,她的生命有了多大的转变!她父亲死了,而现在她也不能回自己的公寓,因为可汗跟中情局都知道她的住址。事实上,她并不怎么想念公寓里的东西,除了她的钢琴。她非常思念她的钢琴,感觉就好像分隔两地的双胞胎一样。
至于伯恩,她对他有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因为很久以前她就断绝自己的情感了;这种状况是种自我保护机制,非常难以理解,连想研究它的专家都还摸不透。她的情感埋藏在脑中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而这又是另一种自我保护了。
她骗可汗说当他们在一起时她无法控制自己,但其实她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史蒂朋要她这么做。她一点也不在意离开可汗;事实上,她还很高兴看到可汗知道她要离开时,脸上出现的表情。
她伤害了他,而她喜欢这样。同时,她知道他在乎她,这让她觉得很好奇,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当然,很久以前,她在乎她的母亲,可是这样的情感有什么用?母亲无法保护她,更糟的是,她很早就死了。
她怕吵醒伯恩,于是小心地缓缓往旁边移,起身下床。正当她拿起外套,伯恩马上从深沉的睡眠中清醒,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安娜卡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我以为你睡着了。我吵醒了你吗?”
伯恩盯着她,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你要去哪里?”
“我……我们得买些新衣服。”
他勉强坐起身。
“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他并不想接受同情,“除了衣服,我们还得乔装。”
“我们?”
“麦科尔知道你是谁,这表示他拿到了你的照片。”
“为什么?”她摇着头,“中情局怎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至少,他们并不确定,”他说,“我一直在想,他们惟一能查到你的方式,就是透过你电脑的IP位址。我骇进政府内部网络时,一定触动了警报系统。”
“天哪。”她穿上外套,“不过,我出去还是比你出去安全。”
“你知道哪里有卖舞台剧演员用的化妆品吗?”
“附近有个地方有卖。嗯,我想我找得到。”
伯恩拿了记事本跟铅笔,草草写下需要的东西。“这些是给我们两人用的,”他说,“我还写下我衬衫的颈围跟腰围。你的钱够吗?我有很多,不过都是美金。”
她摇头。“太危险了,我得拿美金去银行兑换成匈牙利币,可能会引起注意。城里到处有提款机,我自己领就好。”
“要小心。”他说。
“别担心。”她看着他列的清单,“我应该几小时后就会回来,你就待在这里,别离开房间。”
她搭乘狭小的电梯下楼,而同样狭小的大厅里,除了值班的柜台人员外没其他人。柜台人员在看报,抬起头看了她一下,又低下头继续读着新闻。她走出大门,踏进闹哄哄的布达佩斯。麦科尔的出现让她心神不宁,不过她打电话告诉史蒂朋时,他却要她放心。她在公寓进厨房装水时,都会打电话向他报告事情进展。
她走入人群,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刚过十点。她在转角的咖啡店吃了份甜卷饼,喝完咖啡,然后再到购物区的途中找提款机领钱。她插进金融卡,领了最大额度的款项,然后带着伯恩的清单前往商店。
在城里另一端,凯文·麦科尔进了安娜卡·佛达斯开户的布达佩斯银行分行。他亮出证件,行员随即带他到分行经理办公室。经理穿着一套剪裁保守,十分体面的西装。他们握了手,介绍自己的身份,接着经理便请麦科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经理问麦科尔:“需要帮什么忙呢,麦科尔先生?”
“我们正在找一位国际逃犯。”麦科尔回答。
“啊,为什么国际刑警组织没参与呢?”
“他们有参与,”麦科尔说,“还有法国外交部,因为逃犯来到布达佩斯之前曾在巴黎出现。”
“这个通缉犯的名字是?”
麦科尔拿出中情局的传单放在桌面上。
经理调整一下眼镜看着传单。“啊,对,杰森·伯恩。我在CNN看过。”他抬起头,透过金边眼镜看着麦科尔,“你刚说他就在布达佩斯。”
“我们有目击证人。”
经理将传单移到一边。“我能怎么帮你?”
“他跟你们银行的某位存款人在一起,她叫安娜卡·佛达斯。”
“真的吗?”经理皱眉,“她父亲死了——两天前被枪杀。你觉得是逃犯杀了他吗?”
“很有可能。”麦科尔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烦,“我希望你能帮忙查出佛达斯小姐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使用提款机的记录。”
“我懂了。”经理点着头,“逃犯需要钱,所以他可能强迫她去领钱。”
“没错。”麦科尔快受不了这家伙了。
经理在旋转椅上转了个方向,从键盘输入资料。“我们来看看……啊,有了,找到她了。安娜卡·佛达斯。”他摇摇头,“真是个悲剧。现在还要受歹徒胁迫。”
他看着荧幕,突然电脑发出唧唧声。“你说得似乎没错,麦科尔先生。安娜卡·佛达斯的卡号不到半小时前出现在一台提款机上。”
“地址呢?”麦科尔的身子往前倾。
经理将地址抄在一张纸上,递给麦科尔,麦科尔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声“谢谢”后便马上离开。
伯恩站在旅馆大厅,询问柜台人员最近一个能上网的地方在哪里,接着便步行到十二条街外的一间网吧。网吧里都是烟雾,而且挤满了人,大家都坐在电脑前,一边抽烟,一边看电子邮件、搜寻资料,或在网络上闲逛。他向顶着刺猬头的女服务生点了杯双倍浓缩咖啡跟奶油卷饼,然后她给他一张印了时间的纸条,带他到一台已经联上网络的电脑前。
他一坐下就开始动作,在搜寻列输入彼得·西多——希弗博士以前的搭档——的名字,可是完全没有搜寻结果。这很奇怪,也很可疑。如果西多是位科学家——伯恩是这么假设的,因为他跟费利克斯·希弗是同事——那么一定能在网络上某处看到他的名字。因此,伯恩认为绝对有人在背后搞鬼,网络上才搜寻不到他的资料。他得试试其他方法。
从他身为语言学家的角度来看,西多这名字似乎有某种涵义。是不是来自俄文?斯拉夫语?他在这些语言的网站上搜寻,不过还是一无所获。基于直觉,他改从匈牙利语的网站搜寻,果然查到了。
匈牙利的家族名——匈牙利人称为别名——大部分都有意义,比如是从父祖辈继承而来,或者表示家乡的位置。家族名也可能是职业——有趣的是,他发现佛达斯就是猎人的意思,或者他们曾是猎人。至于西多,则是匈牙利语的犹太人之意。
所以,彼得·西多是个匈牙利人,就跟佛达斯一样。康克林选择跟佛达斯一起进行计划,这是巧合吗?伯恩不相信巧合这种事。他感觉得出来,当中一定有某种关联。于是他联想到:匈牙利的所有世界级医院和研究中心都在布达佩斯,那么,西多会不会也在这里?
伯恩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进入布达佩斯的线上电话簿,找到一位彼得·西多博士。他抄下住址电话,然后退出电脑,付了上网费,拿着他点的双倍浓缩咖啡跟奶油卷饼到用餐区,坐在角落,跟其他顾客保持距离。他大口咬下卷饼,拿出手机拨了西多的号码,然后喝了口咖啡。电话响了几声后,一个女人接起来。
“喂,”伯恩用愉悦的语气说,“是西多太太吗?”
“有事吗?”
他直接挂断,打电话叫计程车,在等待时狼吞虎咽掉剩下的早餐。他一只眼睛盯着前门,检查每个进出的人,看有没有麦科尔或其他中情局探员出现。确定无人监视后,便走出门口,搭上计程车。他跟驾驶说了彼得·西多博士的住址,不到二十分钟后就到了他家。他家是栋小房子,正面是石造建筑,庭院里有个小花园,每层楼前方有个小型铁质阳台。
他走上前敲门,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开了门。她有双淡褐色眼珠,脸上挂着笑容,褐色头发挽成小圆髻;她的穿着非常时髦。
“西多太太?彼得·西多博士的妻子?”
“没错。”她好奇地看,“有什么事吗?”
“我叫大卫·希弗。”
“嗯?”
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我是费利克斯·希弗的表弟,西多太太。”
“很抱歉,”彼得·西多的妻子说,“可是费利克斯从来没提过你。”
伯恩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他轻轻笑着。“这不意外,我跟他很久之前就没联络了。我才刚从澳洲回来。”
“澳洲!”她站到一边,“请进,你一定觉得我很无礼。”
“一点也不会,”伯恩说,“你只是吓了一跳,要是其他人听到也会是一样的反应。”
她带他进了小客厅,虽然暗了些,但看起来很舒适,她要他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点。空气中有酵母跟糖的味道。他坐下后,她便问他:“你要咖啡还是茶?我有些史多伦蛋糕,今天早上我自己烤的。”
“我最爱吃史多伦蛋糕了,”他说,“而且只有配咖啡最好吃。谢谢你。”
她咯咯笑着走进厨房。“你确定你没有匈牙利人的血统吗,希弗先生?”
“请叫我大卫就好。”他起身跟着她。他怕她问起希弗的家族背景,“需要我帮忙吗?”
“好啊,谢谢你,大卫。你也叫我伊兹蒂就好。”她指着放蛋糕的盘子,“帮我们各切一片蛋糕好吗?”
他看见冰箱门上贴了几张日常家庭照,其中有张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子独照。她的手压在头顶戴的苏格兰便帽上,黑色长发被风吹起,她的后方矗立着伦敦塔。
“你女儿吗?”伯恩说。
伊兹蒂·西多抬头看照片,笑着说:“对,她叫萝莎,我最小的女儿。她在伦敦念书,剑桥大学,”她骄傲地说,“我还有另外两个女儿——她们都跟家人在一起——结婚后就过着快乐的生活,感谢老天。萝莎可是她们之中最有野心的呢。”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跟你说个秘密好吗,大卫?我爱我的孩子,不过最爱的就是萝莎了——彼得也是。我想他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她很爱科学。”
在厨房忙了几分钟后,伯恩拿着餐盘回到客厅,上头放了咖啡跟蛋糕。
“你是费利克斯的表弟?”他们两人都坐下后——他坐椅子,她坐沙发——她这么问他,中间有张小桌子,餐盘就放在上面。
“对,我很想知道他过得如何,”伯恩看着她倒咖啡,“可是我找不到他,我想……呃,我希望你先生能帮帮我。”
“我想他也不知道费利克斯在哪里。”伊兹蒂·西多把咖啡跟蛋糕递给他,“我不是要吓你,大卫,不过他最近非常心烦意乱。虽然他们在工作上很久没合作了,不过私底下最近才联络过一次。”她搅拌咖啡里的奶精,“你也知道,他们是好朋友。”
“所以这次联络是想问候一下好朋友啰。”伯恩说。
“我不知道。”伊兹蒂说,“我想可能跟他们的工作有关。”
“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对不对,伊兹蒂?我大老远跑来找表哥,而且老实说,现在开始有点担心了。只要你或你先生知道什么消息,都可以告诉我,会有很大帮助的。”
“当然了,大卫,我懂你的意思。”她咬了一小口史多伦蛋糕,“我想彼得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不过现在他还在工作。”
“你能给我他的电话吗?”
“噢,就算给你也没有用的。彼得工作的时候从不接电话,你得直接去海特育街七十五号的欧洲中心生化一号实验室找他。到了那里后,你要先通过金属探测器,然后停在柜台前检查身份;由于他们的工作很重要,所以特别注意安全问题。要找他的话得拿到通行证,白色的是访客,绿色是常驻研究员,蓝色则是助理跟工作人员。”
“谢谢你提供的资料,伊兹蒂。我能请问你先生研究的领域是什么吗?”
“费利克斯从来没跟你说过?”
伯恩喝了口咖啡。“我想你一定知道,费利克斯是个遮遮掩掩的人,他从不跟我谈论工作。”
“没错。”伊兹蒂·西多笑了,“彼得也一样,而且想到他工作的领域那么可怕,当然会保持神秘了。我要是知道他在研究什么,一定会做噩梦。他是个流行病学家。”
伯恩的心脏猛力跳了一下。“你刚刚说很可怕,可见他一定在研究些难缠的病毒,像是炭疽热、肺鼠疫、阿根廷出血热等等……”
伊兹蒂·西多的脸色沉了下来。“哦,够了,我的天哪!”她挥动着粗短的手指,“我知道彼得就是在研究这些东西,但我一点也不想深入了解。”
“抱歉。”伯恩向前倾,帮她倒了点咖啡,她松了口气,对他说声谢谢。
她往后靠,喝着咖啡,眼神若有所思。“大卫,我突然想到,不久前有天晚上,彼得回家时非常兴奋,简直兴奋到忘我,然后向我提了件事。那天他特别晚回来,我正在做晚餐,同时忙着六件事——我在烤肉,怕弄得太熟,于是把肉拿出来看了一下又放回去,正好彼得就进家门了。我跟他过了愉快的一晚。”她喝了口咖啡,“现在,我说到哪儿了?”
“西多博士很兴奋地回家。”伯恩提示。
“啊,对,没错。”她用手指撮起一小块蛋糕,“他说他跟费利克斯联络,对方说他在——那件事——上有突破性的进展;他们曾为此花了两年在一起做研究。”
伯恩的嘴里很干。这个世界的未来,就掌握在眼前这位跟他一起喝咖啡吃蛋糕的妇人手中,感觉还真有点奇怪。“你先生有提起是什么事吗?”
“当然有!”伊兹蒂·西多热情地说,“那就是他格外焦虑的原因。他们研究的是某种生化物质的扩散装置——我搞不懂那是什么。彼得说,最特别的一点,就是这东西可以随身携带,譬如放在吉他盒里。”她用和蔼的眼神凝视着他,“这画面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的确很有趣。”伯恩说。他心中已经迅速把破碎的线索拼凑起来,想找出究竟是什么差点害他送命。
他站起来。“伊兹蒂,我恐怕得离开了。非常谢谢你花时间热情招待我,你做的东西都很好吃——尤其是史多伦蛋糕。”
她脸红了,接着露出温暖的笑容看他走向大门。“一定要再来哦,大卫,希望到时聊得更开心。”
“我会的。”他向她保证。
走到街上后,他停住了。从伊兹蒂·西多提供的资讯,证明他的怀疑没错,而且他最害怕的事果然成真。大家都想得到希弗博士,就是因为他发明了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生化病原体的装置。在纽约或莫斯科这种大城市里,这种装置随便就能造成几千人死亡,而且在扩散范围内的人完全无药可救。如果他找不到希弗博士,这种可怕的情况随时可能发生。惟一知情的人,就是彼得·西多;他太太说他回家时非常激动,这就证明了伯恩的推论没错。
毋庸置疑,他一定要跟彼得·西多见个面,而且愈快愈好。
“你知道你在自找麻烦。”菲德·奥萨乌德说。
“我知道,”杰米·霍尔回答,“不过是伯里斯逼我的。你也很清楚,他是个狗娘养的混账东西。”
“首先,”菲德·奥萨乌德平静地说,“如果你坚持叫他伯里斯,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只因为他是俄罗斯人,你就觉得跟他有血海深仇?”他摊开双手,“也许是我不中用,霍尔先生,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我们已经尽全力做好维安措施,为什么你还要再加重负担,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现在,有两位探员正在检查欧斯克利饭店的空调系统;他们在里面装设了热感应红外线以及动作侦测器——这次的检查,跟白天另外三名探员对高峰会场空调系统的检查不一样。再过八个多小时,就有一部分与会人员抵达。十二小时之后,各国领袖都将出现,正式进行高峰会议。因此,他们绝对不能犯任何错误,包括伯里斯·伊利奇·卡尔波夫。
“你是指,你不认为他是个混账?”霍尔说。
菲德·奥萨乌德拿着一张树状图,跟他身上一直带着的平面图对照检查。“老实说,我心里都是维安的事,没想这么多。”确认交接点没问题后,他又继续检查下一段。
“好吧,我们言归正传。”
菲德·奥萨乌德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认为你跟我会是好搭档,我们处得很好。每当谈到维安的事,我们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你的意思是,我都遵照你的指示。”
霍尔看起来很受伤。“我有说吗?”
“霍尔先生,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跟大部分美国人一样,很容易被看透。如果你现在没有完全自制下来,一定已经开始生气,甚至大发雷霆了。”
霍尔觉得自己充满愤怒。“我们又不是小孩!”他喊。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菲德·奥萨乌德平静地说,“有些时候,你会让我想起我六岁的儿子。”
霍尔很想抽出手枪压在这个阿拉伯人脸上。他怎么敢对美国政府的代表这样说话?这就像对他们的国旗吐痰,真是的!不过,现在展现敌意有什么好处?不,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得换种方式。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他尽量保持镇定。
菲德·奥萨乌德看来不为所动。“说实话,我希望你跟卡尔波夫先生能摒除歧见,互相合作。”
霍尔摇头。“不可能,我的朋友。你跟我一样清楚。”
可惜,菲德·奥萨乌德的确清楚这点。霍尔跟卡尔波夫彼此看不顺眼;现在他能期望的最好状况,就是这两个人都能忍住敌意,顶多偶尔抨击对方一下,可不要完全翻脸造成对立。
“我想我最好还是保持中立,维持你们之间的平衡,”他说,“如果我不这么做,谁来阻止你们把对方大卸八块?”
安娜卡买好了伯恩要的所有东西,走出男装店。在去买化妆品的途中,她从路边商店橱窗看见一个熟悉的倒影;她并没有迟疑或加快脚步,而是放慢速度四处闲晃,确认有人在跟踪她。她装作毫不知情,穿过对街,站在一间店的橱窗前,从反射影像中发现凯文·麦科尔正跟着她过马路,假装走向街角的咖啡店。她知道她得在买化妆品前先甩掉他。
等她确认他看不见自己后,马上拿出手机打给伯恩。
“杰森,”她轻声说,“麦科尔在跟踪我。”
“你现在在哪里?”他问。
“我在瓦西街口。”
“我就在附近。”
“我以为你不会离开旅馆。你出来做什么?”
“我查到一个重要线索了。”他说。
“真的?”她的心跳加快。他查到史蒂朋了吗?“是什么?”
“我们得先处理麦科尔的问题。我要你去海特育街七十五号,在柜台等我。”他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专注地听着,然后说:“杰森,你确定要这样?”
“照我说的做,”他坚决地说,“你会没事的。”
她挂断电话,叫了部计程车,跟司机说了伯恩告诉她的地址。车子开始前进后,她四处张望,没看到麦科尔,但她确定他还是跟着她。过了一会儿,就有部深绿色轿车穿过车阵,跟着计程车走。安娜卡盯着计程车的侧照后镜,认出那部轿车里的魁梧身影,脸上随即露出神秘的笑容。凯文·麦科尔已经上钩,现在,就看伯恩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了。
史蒂朋·史巴尔科刚回到人道有限公司在布达佩斯的总部,正在看一份秘密截取到的资料,是有关高峰会的情报;此时,他的手机响起。
“什么事?”他简短说。
“我正前往海特育街七十五号,准备跟伯恩碰面。”安娜卡说。
史巴尔科转身,离开截取秘密资料人员的工作站。“他要你去的是欧洲中心生化一号实验室,”他说,“他查出彼得·西多的事了。”
“他说他有个大发现,不过他没告诉我是什么。”
“这人还真顽强,”史巴尔科说,“我来解决西多的事,不过你别让伯恩接近他的办公室。”
“我知道,”安娜卡说,“不过现在伯恩的注意力正在跟踪我们的那位中情局探员身上。”
“我可不想伯恩被杀掉,安娜卡。他一定得活着——至少现在不能死。”史巴尔科的脑中正在过滤各种可能性,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其他事就交给我吧。”
坐在计程车里的安娜卡点点头。“我会办好你交代的事,史蒂朋。”
“我知道。”
安娜卡看着窗外的布达佩斯。“我还没谢谢你杀了我父亲。”
“等这么久,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可汗认为我很生气,因为我不能亲自动手。”
“他说得对吗?”
安娜卡烦恼地把眼中的泪水擦干。“他是我父亲,史蒂朋。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总还算是我父亲。他养育我长大。”
“不过是用很差劲的方式,安娜卡。他从不知道怎么当个好爸爸。”
她想起自己对伯恩说的话,关于那些理想的童年生活全都是谎言,但她却没有丝毫内疚。她父亲从来没为她读过床边故事,也没改变她;他从没出席过她的毕业典礼——他似乎一直都很遥远;至于她的生日,他根本完全不记得。一颗眼泪不小心滑过她的脸颊,停在嘴角,味道像过去那段记忆一样苦涩。
她甩了甩头。“也许做孩子的无法完全责备自己的父亲吧。”
“我就可以。”
“那不一样,”她说,“另外,我知道你对我母亲的感觉。”
“没错,我很爱她。”史巴尔科想起了莎莎·佛达斯的影像: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奶油般的光滑肌肤,还有微笑时弯成弓形的嘴唇。“她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正如她名字的意思,是位公主。”
“她是你的家人,正如她也是我的家人,”安娜卡说,“她能够看透你,史蒂朋。你不用对她说什么,她就能体会你经历过的悲剧。”
“我等了很久才报复你父亲,安娜卡;但是,如果我不知道你也想报复他,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安娜卡笑了,她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对刚才短暂失控的情感觉得很厌恶。“你不会以为我相信你的话吧,史蒂朋?”
“现在,安娜卡——”
“别忘了你现在想欺骗的人是谁。我很清楚你这个人,你是为了你的目的而杀我父亲。你说得也没错,他会告诉伯恩一切,然后伯恩就会直接找到你,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至于我想杀他的事只是巧合而已。”
“你低估了自己对我的重要性。”
“你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史蒂朋,然而对我来说这根本不重要,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忠诚。”
马丁·林卓斯亲自将局长的授权文件拿给战略非致命武器理事会的理事长兰迪·迪雷克托。迪雷克托盯着林卓斯,仿佛还想威胁他,接过文件看完后,什么也没说就丢在桌面上。
他的站姿就像个海军陆战队队员,身体挺直,缩小腹,肌肉紧绷,好像随时准备上战场。他的蓝眼珠就快挤成了斗鸡眼,显然正在思考。办公室里有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似乎他知道林卓斯会来,特地消毒了一番。
“上次见过面后,你就忙着搞这些事吧。”他没看着林卓斯说话,显然知道无法用眼神威胁林卓斯了。
“我一直都很忙,”林卓斯说,“你害我做了些不必要的工作。”
“我很荣幸。”迪雷克托的脸上露出紧绷的笑容。
林卓斯上前一步。“为什么你要把我当成敌人?”
“可能因为你就是敌人。”迪雷克托终于坐下,他前方是张不锈钢办公桌,桌面是烟灰色玻璃,“为了来这里挖我的秘密,你还找了哪些人帮忙?”
“我只是要调查——”
“别说屁话了,林卓斯!”迪雷克托脸色铁青地跳了起来,“我大老远就闻得到政治迫害的味道!你是局长的猎犬,骗不了我的。这根本跟亚历山大·康克林的命案无关。”
“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就是要调查我!”
现在林卓斯可真的感兴趣了。他把握住迪雷克托替他制造的机会,故意露出知情的笑容。“我们为什么要调查你呢,兰迪?”他注意自己的用词,用“我们”这两个字来提醒迪雷克托,局长是他的靠山。
“你早就知道原因,可恶!”迪雷克托直接冲进林卓斯设的陷阱,“从你第一次从容踏进这里时就知道了;你说要找费利克斯·希弗,我从你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我本来想在找局长前先给你一次自清的机会。”林卓斯开心地跟着迪雷克托铺的路走,虽然他不知道会通往哪里。不过,只要走错一步,迪雷克托就会知道真相,然后镇定下来什么也不说,只等着找律师,“但是,现在还不算太晚。”
迪雷克托注视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用手摸着冒冷汗的额头,跌坐回椅子上。
“老天,这真是一团糟。”他咕哝着说。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看着墙上罗斯科的画作,仿佛画的后方有道门可以逃跑。不过最后他还是接受现实,眼神移到耐心站着等待的林卓斯身上。
他比了个手势。“坐吧,副局长。”他的声音很悲伤。林卓斯坐下后,他便开口说:“整件事是从亚历山大·康克林身上开始的。呃,每件事都是从他身上开始的,不是吗?”他叹了口气,好像整个人突然充满乡愁,“大约在两年前,亚历山大来找我,跟我说了个提议。他在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是碰巧认识的,不过老实说,亚历山大的人脉这么广,我很怀疑他生命中有什么事真是巧合。我想你应该知道,他认识的朋友就是费利克斯·希弗。”他停了一下,“我很想抽根雪茄,你不介意吧?”
“请便。”林卓斯说,原来那股味道是空气清香剂;这栋建筑跟其他政府机关一样,都禁止吸烟。
“要来一根吗?”迪雷克托说,“是亚历山大送的礼物。”
林卓斯婉拒之后,迪雷克托便拉开抽屉,从保湿罐拿出一根雪茄,依照繁复的程序将它点燃。林卓斯懂了,迪雷克托正在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嗅闻房间里飘荡的蓝色烟雾。是古巴雪茄。
“亚历山大来找我,”迪雷克托继续说,“不,不尽然——他带我出去吃晚餐。他说他在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认识一个人,叫费利克斯·希弗。他讨厌军方人士,想要脱离他们。亚历山大问我,能不能帮他的朋友?”
“而你答应了,”林卓斯说,“就这样?”
“我一定答应的。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的头头叫贝克将军,他去年从我们这里挖走一个人。”迪雷克托吐出一口烟,“有这个机会,我当然要把握,对贝克那个混蛋以牙还牙。”
林卓斯插话:“康克林找你的时候,有没有说希弗在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研究什么?”
“当然有。希弗的研究领域是经由风媒传播的粒子,当时他正在找方法清除被生物制品感染的某个区域。”
林卓斯坐直身子。“比如炭疽热?”
迪雷克托点头。“没错。”
“他的进度如何?”
“在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的时候?”迪雷克托耸耸肩,“我不知道。”
“不过他进来为你工作时,你一定很清楚他的工作内容吧。”
迪雷克托怒视着他,然后按了电脑的某个键。他把屏幕转向,好让两个人都看得见。
林卓斯往前倾。“我不是科学家,看不出什么意义。”
迪雷克托凝视着雪茄底端,仿佛不好意思看着林卓斯,对他坦白。“可以这么说,这些东西的确是没什么意义。”
林卓斯愣住了。“什么意思?”
迪雷克托仍然着迷地看着雪茄底端。“这不可能是希弗研究的东西,因为说不通。”
林卓斯摇头。“我不懂。”
迪雷克托叹了口气。“希弗很可能并不只是研究微粒的专家。”
林卓斯开始有种惊恐的感觉。“所以有其他的可能,是不是?”
“呃,你说得没错。”迪雷克托舔了舔嘴唇,“希弗可能正在研究某个完全无关的东西,而他不想让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知道,也不想让我们知道。”
林卓斯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希弗博士?”
“我很想问,”迪雷克托说,“麻烦的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连你都不知道,”林卓斯愤怒地说,“那还有谁会知道?”
“亚历山大是惟一知道的人。”
“老天,亚历山大·康克林已经死了!”林卓斯站起来,上半身往前倾,用力拨掉迪雷克托嘴里叼着的雪茄,“希弗博士已经失踪多久了?”
迪雷克托闭上眼睛。“六个星期。”
现在,林卓斯终于懂了。这就是之前迪雷克托对他有敌意的原因——他怕中情局怀疑他破坏了局里的安全。林卓斯问他:“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
迪雷克托的蓝眼珠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子。“是亚历山大的主意,而我相信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他可是中情局的传奇。后来呢?他就这样让希弗消失了。”迪雷克托看着地上的雪茄,仿佛它突然有种邪恶的力量,“他利用我,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根本不想让希弗待在我的理事会,或待在局里。他只是要先把希弗弄出先进国防研究计划局,然后让他消失。”
“为什么?”林卓斯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也很想知道。”
迪雷克托的声音充满痛苦,而从他们见面以来,这是林卓斯第一次觉得他很可怜。他所听到关于亚历山大·康克林的每件事,现在都成真了。康克林是个操弄事物的大师,保有一切秘密,而且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的弟子杰森·伯恩。林卓斯突然想到,这件事的转折会对局长有多大影响。局长跟康克林是几十年的老友;他们一起在局里成长——那是他们的生命。他们依赖对方,信任彼此,而现在竟发生这样的事。康克林几乎破坏了局里所有最重要的规定,只为了一个目的:希弗博士。他不只耍了兰迪·迪雷克托,还有整个中情局。要怎么跟局长说这消息?林卓斯想着。不过,眼前他还有个更急迫的问题要解决。
“康克林很显然知道希弗在研究什么,而且他想要研究出来的成果,”林卓斯说,“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迪雷克托无助地看着他。
史蒂朋·史巴尔科站在卡毕斯川广场中央,让等待的司机把车子停在他叫喊就听得到的范围内。他的上方是抹大拉马利亚塔楼,原本是十三世纪圣方济教会的一部分,不过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将教会的中殿跟圣坛炸毁了,只剩下这栋建筑。他等待时,感到一阵强烈冷风吹开他黑色大衣的褶边,渗进他的皮肤。
史巴尔科看了看手表,西多迟到了。他告诉自己不要担心,不过这个会面实在太重要,使他不得不焦虑起来。在塔楼顶端,钟琴演奏出整点过十五分的音乐。西多已经迟到很久了。
史巴尔科看着人群来来往往,正准备要违反自己的原则打电话给西多,就看见他从塔楼另一侧急急忙忙赶来。他的手里拿着某个东西,看起来像是珠宝商的样品盒。
“你迟到了。”史巴尔科简短地说。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西多博士用大衣袖子擦掉额上的汗水,“我在拿这东西的时候遇到麻烦,冷冻室里有其他人,我得等他们走光才行动,免得引起——”
“别在这里谈,博士!”
史巴尔科很想给他一拳,因为他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谈他们的事;他紧紧抓住西多的手肘,像押送犯人一样把他带到这栋巴洛克石造塔楼的阴影处。
“你忘了在这些外人面前注意言行,彼得,”史巴尔科说,“我们可是精英分子,你我都是。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点了。”
“我知道,”西多博士紧张地说,“但我很难控制——”
“你收我的钱可不觉得困难,对吧?”
西多别开眼神。“东西在这儿,”他说,“你说要弄到更多。”他递出盒子,“现在赶快解决这件事,我还得赶回实验室。你打给我的时候,我正在计算一项很重要的化学程式。”
史巴尔科把西多的手推开。“你先拿着,彼得,再等一段时间。”
西多的眼镜反射着光线。“可是你说现在就要的。我告诉过你,一旦放进携带盒,这东西就只能活四十八小时。”
“我没忘记你说的。”
“史蒂朋,我不懂。我冒着很大的风险,在上班时间把它拿出来。我现在就得回去,否则——”
史巴尔科笑了,同时更用力握紧西多的手肘。“你不用回去了,彼得。”
“什么?”
“很抱歉之前没告诉你,不过,我付给你那么多钱,要的不只是这个东西。我还要你这个人。”
西多博士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你很清楚!”
“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彼得,你也很清楚。”
“嗯,这倒是。”西多博士坚决地说。
史巴尔科露出迷人的笑容,从大衣里拿了张照片。“俗话不是说一幅图画胜过千言万语?”他边说边递过照片。
西多博士看着照片,吓了一大跳。“你从哪里弄来我女儿的照片?”
史巴尔科维持着笑容。“我一个手下照的,彼得。你看看上面的日期。”
“是昨天照的。”他突然发狂似的将照片撕碎,“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任何人都能在照片上动手脚。”他冷酷地说。
“的确,”史巴尔科说,“不过我向你保证,这张不是伪造的。”
“骗子!我要走了!”西多博士说,“放开我。”
史巴尔科照做,不过西多转身离开时,他说:“你要不要跟萝莎讲讲话,彼得?”他拿出手机,“我是指,现在?”
西多博士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看着史巴尔科。他的脸上充满愤怒与恐惧。“你说你是费利克斯的朋友,我以为你也算是我的朋友。”
史巴尔科拿着电话的手动也不动。“萝莎想跟你说话。如果你现在走掉……”他耸了耸肩。他的沉默就是种威胁。
西多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回来,接过手机,拿到耳边。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非常猛烈,强到快无法思考了。“萝莎?”
“是爸爸吗?爸爸!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充满惊恐,像根长矛刺进他的心。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亲爱的,怎么了?”
“有几个人进了我房间,把我的脸蒙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把我抓到哪里,他们——”
“这样就够了。”史巴尔科把电话从西多博士无力的手中拿走。他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你对她做了什么?”西多博士的声音非常激动。
“什么都还没做,”史巴尔科轻松地说,“彼得,只要你听我的话,她就会没事。”
西多吞了吞口水,史巴尔科知道他认命了。“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去旅行。”史巴尔科带着他走向在附近等待的轿车。“就把它想成是度假,彼得。这会是个非常值得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