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早上起来时,盘天的山城似被笼罩在茫茫雨雾中,空气中带冷清悲凉的意味,好似连太阳都被剥夺往日的隆重。
梁旭降下车窗,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下夜班的工人从雨幕中穿梭,似落下的枯叶般转眼消失在眼前。
他半歪着身子,神色寡淡,跟还没睡醒般慵懒,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车门。
梁旭随口问:“妈,晚上接我吗?”
季思云回答的也了断:“不来。”
但她话也没说绝,从后视镜瞥了眼看向窗外的儿子,轻哼:
“当然,要是你下晚自习和我下班的时间一致,我就顺路来接你。但是,我估计那个时候,你妈我已经舒服地躺着看电视剧了。”
“但我没骑车。”
“那坐公交。”
母子俩真是心有灵犀道一定程度,甚至梁旭话还没说完,季思云就及时堵住了他的话。
看着车外连绵的小雨,梁旭仰头捏了捏鼻梁骨,再次对他妈的不靠谱加深刻板印象:“季女士,您还能再绝情一点吗?”
“当然可以。”
季女士笑眯眯看他一眼,语气凉凉:“那我们先来聊聊,你考48分的试卷。”
“……”
“…………”
那还是别聊了吧^_^
终究纸还是包不住火,梁旭哑巴吃黄连,瞬间端坐起来,试图挽回一下局面:“妈,不如我们……”说点别的吧。
“不行哦。”
季思云虽然平时和梁父不怎么管梁旭学习,一般以自由放纵为主,但也难以容忍48分这种有损她遗传基因智商的污点。
她一连串发出攻击:“虽然我和你爸目前还能养的起你,未来就算你一辈子不上班,也养的起,但也不能就此颓废啊,该学的还是要学一点。不然以后收个房租,别人问你学历,难不成说只上了个高中吗?”
“……”
不得不说,季女士的批评总有种人想就此躺平的魅力。但好在梁旭还有点奋斗心,做保证:“得,您放心,下次月考保准考进年级前二十。”
“我咋记得你上次是年级第一呢?”
“妈,我上次确实是年一。”梁旭有些无奈地说,“但没有人永远会是第一,高位只有那一个,人的竞争却是永无止境的。”
“年级里总会有新人露头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年级里竞争有多大,除了我们班一个火箭班,隔壁还有个火箭班,还有陈洱他们班是竞赛班。能考前二十,已经是C9的预备生了。”
他不可否置地靠在后排,半开玩笑道:“您这是也要质疑我的年级第一水平了?”
季思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同时,话一出口,梁旭自己就怔了下。
下一秒,他蓦然间笑出声来,连带着肩膀微微发颤,气息都变得细碎,只是让人看得不明所以。
微弱的风从没关紧的车窗缝中吹入,卷起少年柔软的发丝,他不在意地揉了揉,扬起眸来,眸底是惺忪笑意。
“笑什么呢?”
梁旭难忍地搓了搓唇角,他从口袋中捏出颗薄荷糖,轻轻咬碎,散漫笑:“没笑什么,就是觉得我同桌挺有意思的。”
“……”
季思云被他这话噎住,心想自从换了同桌后,新同桌的提及率很高啊,正想打听他笑什么呢,梁旭就看出她意图,自己主动简明扼要地说了,昨天同桌质疑他年级第一水平的事。
听完,季思云也跟着笑了,同样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她乐不可支,很认可柳向晚的质疑:“我看人家小姑娘说的有理,你考第一,可不就是脚踩西瓜皮碰着运气了嘛。”
“……”
梁旭懒洋洋地斜歪着,手撑着脸,语气纯良:“妈,您就说吧,我是不是您垃圾桶捡来的。”
“瞧你说的。”
季思云接上话茬:“明明是充电话费送的。”
车内又是一阵笑意,没过多久后,就到了学校。
因为是季思云开车送来的缘故,梁旭比往常到班要早上许多,班级里只有零星几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早饭味,夹杂着叽叽咕咕的背诵声。
梁旭抽出本生物书,又推开稍许窗户。
凛冽的凉风瞬间从缝隙中钻出,刮得书页乱飞,连带着柳向晚桌上的几本资料也被哗啦啦吹开。
好在少年反应速度,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资料封面,噪音瞬间静止。
环顾桌上一圈,梁旭低下头从桌洞抽出笔袋,压在同桌的资料书皮上。
在不经意间,瞥见同桌整洁的桌洞。
许是刚开学没多久,柳向晚桌洞杂物很少,只有学校发的书和自己的资料,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看着很赏心悦目。
不过梁旭还是看出了点问题。
倒也不能说是问题,应该称为习惯。比如柳向晚的书虽然垒得整整齐齐,但并不是按照书籍大小排列,而更像是随便落在了一起,仅仅将角对角对齐了一样。
这种习惯很像,梁旭小时候不收拾书桌,被季思云压着整理,不耐烦又没法反抗,就整理出看似整洁但其实排序混乱的状态,简称表面功夫。
梁旭挑了挑眉,没想到同桌也是个重表面功夫的,一时间也有点心心相惜的感觉。
没过多久,班级就陆陆续续来人,早读气氛也逐渐浓厚起来。
柳向晚住百里弄,离池江一中有些距离,每次基本也只是提前五六分钟到班,但也比梁旭这种卡点到班选手早上些。
因此,当她见到自己来时,梁旭已经端坐在板凳上早读时,还略微有些惊诧。
她放下书包,“你今天来的挺早的。
梁旭从眼花缭乱的知识点中,抬眼看向她,声线松懒:“是啊,为此我还付出了沉重代价。”
“什么代价?”
“晚上自己乘公交回家的代价。”
“……”
柳向晚顿了下,将桌上的笔袋递给他,“这算什么代价吗?感觉还好吧。”
梁旭从她手上接过笔袋,漫不经心地随手放在桌旁,低叹了口气,语气深沉:“你肯定没坐过我们校门口的公交车吧。”
“那场面,跟丧尸来袭没啥区别,几乎要把人挤成肉饼,吞噬在车身这个巨大的怪物盒子里,等下车后,感觉灵魂都离体了。”
巨大的怪物盒子?
柳向晚一下子捕捉到男生的形容,唇弯了弯,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
她其实不太能领悟梁旭的形容,平时也基本没坐过公交车,上一次坐,应该还是柳知安带着她去图书馆看书。
那辆公交车人不多,兄妹俩坐在后排,从小小的窗户中,安静的环看着整座山城。
弯起的唇角又落了下去,柳向晚没再说话。
没过两秒,语文老师紧跟着进到班级,班级瞬间安静下来。
语文老师叫杜文君,是个热衷马拉松、撸铁的大体格中年男子。他在班里很有威严,能和同学开得起玩笑,也能一个个管的服服帖帖。
梁旭就是他的课代表。
和其他任课老师不同,杜文君没有布置早读任务,让大家随意地背诵各种科目,他自己则有悠闲地坐在讲台看书。
头顶的云雾逐渐散去,不知何时飘来稀薄的日光,穿过窗户,绰约地落在少年身上。
梁旭从书包侧边拿出水杯,仰头喝下,正要放回时,瞥见有点恹恹的小姑娘。
他挑了挑眉。
嚯,是谁惹到这位祖宗了。
梁旭笑了笑,揪出张白纸,笔尖刷刷在上面华滑动。
没两秒,纸条推了过去。
室冷调的光线折在桌上,少年干净的瞳仁中荡漾出少女的身形。
柳向晚垂眸,看到纸条上写着——
不开心了吗?
柳向晚愣了下,回:没有。
男生看向她一眼,看着她仍旧怏怏的模样,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垂下头在纸条上写字,又从口袋中摸出什么东西,包裹在纸条中,递了过来。
拆开纸条,柳向晚拿出了一颗薄荷味糖果,她一点点抚平纸条,男生锋利秀丽的笔迹展现出来,很用心且真挚地写到。
吃颗糖吧,可能会开心起来。
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抓着笔的手一滞,柳向晚偏过头看了看少年,又倏地再对视的前一秒,收了回来。她捏着纸条,鼻子突然有点嗡嗡的,不透气。
全身上下好似被人精心熨烫过,烫得惊人。
柳向晚垂着头,写:谢谢你。
停顿一秒,黑色的墨水划掉了这句话,她收起纸条,将糖果拆开,偷偷塞入嘴里。
淡淡的薄荷味充盈在口腔中,把一切的苦涩与不甘化解。
柳向晚立起课本,不再看纸条上熟悉又略微陌生的字体,她克制住情绪,平静道:
“你的字很好看。”
男生有些意外她说这话,挑着眉笑了下,转过了头去。
……
早读结束前十分钟。
杜文君站起来,将听写本发了下去,说要检查检查大家过了一个暑假后的水平,随机听写几句。
班里瞬间唉声四起,起初柳向晚还未在意,很冷静、顺畅地写下答案。
然而,当杜文君报出以下句子时,她陷入了困境:
“是使国无富利之实,下一句。”
“?”
有学过这句吗。
柳向晚难得沉默,拼命回想着曾经记忆,但始终没想明白,这句究竟是在那本必修或选修学的……
“……”
千算万算终究少了一算,纵使她想到了,转校之后,地区考试的重点会不一样,主动预习和翻阅了数理化资料,却唯独没有想过语文古诗词也会考得不一样。
注视着听写本上仅写出几句的答案,柳向晚心情艰难地将它递交了上去
第一节课仍然是语文,刚刚收上来的听写本被梁旭重新分发到了不同组,由杜文君报答案,同学来批改的模式进行。
因此,听写不及格的人数名单也很快递交了上去。
杜文君扫了一眼名单,一眼瞥见错误率最高的名字,他眉宇折了又折,语气很重:“柳向晚是谁?”
“……”
柳向晚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怎么会错这么多,暑假是全都荒废了吗,连最基本的古诗词都不会了?”杜文君拿出惯用手段,“明天之前把这几篇文章各抄五十遍交给我。”
老师的批评在班级回荡,底下的议论声也纷纷扬扬。
“我靠,她错那么多吗?她不是昨天数学考了班三吗?”
“谁知道呢,我刚刚批的她的,除了前面几句简单的,后面都没写出来…跟从来不学习的一样……”
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声,王书遇也加入了进去。他一直对上次没有认出柳向晚而感到尴尬和不满,现在听到同学们质疑她的成绩,他情绪更加激动。
他添油加醋地说:“上次我都说了,你们居然还不信我。她之前初一和我一个班的,就从来没有考过我们班第一,考个前十都费劲,怎么可能成绩提升的那么快。”
“恐怕开学那场数学卷子,也是抄的,或者偷偷拿手机搜的吧。”
如果在前几天,大家可能不会太在意王书遇的话,但是柳向晚今天的听写成绩简直像是对她完美形象的一记重击。
各种猜测和嫉妒的声音逐渐变大,甚至有些同学开始怀疑柳向晚的成绩是否真实,一些人开始变得对她冷淡,不再像之前那样热情,甚至有些隐隐排斥她。
这些话,也很快传进了柳向晚耳朵里。
可惜,柳向晚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情绪稳定,丝毫不在乎别人的言论,对流言蜚语视而不见。
因而这些攻击的言论和质疑,在她始终无用,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淡定,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中午吃饭前夕,小帆题目没讲完,拖了十分钟堂。等一班下课时,其他班已经零零散散走光了,走廊上空荡荡的。
柳向晚拿起自己的饭卡,准备独自前往食堂用餐时,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柳向晚!”
她转过头来,看到面前跑得微微喘气的女孩,脸盲了一瞬,很快在女孩的自我介绍中,明了这是上次路边被骚扰的那个姑娘。
“你怎么来了?”柳向晚下意识问。
小姑娘笑了,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啊?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
柳向晚顿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这个约定。
其实一开始她还记得,但是看开学第一天这位姑娘没有来找她,就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说,于是也没再放心上。
感到有些歉然,她刚想要道歉,就被张昭鸢拉着下楼梯,一路上听小姑娘絮絮叨叨。
“你吃我们学校二楼的瓦香鸡了吗?它家的土豆好香一个,应该是炸过的,像薯片一样……”
小姑娘好像全然忘了这些天,没有蹲守到柳向晚的事,只一路上兴高采烈地同她介绍着学校。
柳向晚听了半响,最终还是主动提起自己忘记等她的是:“真的抱歉,这些天我忘了多等你一会。”
张昭鸢瞪圆了眼,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在意这个过,“哎呀,没关系的。”
“我也只是路过,如果看你不在,就会走了。”
柳向晚嗯了嗯,但还是有些内疚,觉得自己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心意,像个不负责的渣男。
张昭鸢倒是真的不在意,话题再次东拉西扯,遽然间顿住,结结巴巴了:“我…我,你快看,这是梁旭和陈洱吗?”
梁旭和陈洱都是年级有名的帅哥,甚至有不少女生还暗戳戳磕两个人cp,每次他们互动都像是发糖。
“啊啊啊,我也太幸运了吧。”张昭鸢激动地拽着柳向晚袖子,手指暗戳戳地给她指了指帅哥的方向,“一开学就能看到他俩同框。”
柳向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间,穿过无数人群,捕捉到脱颖而出的少年。
今日天气不算好,背后是大片的乌云块,时不时刮起清冷的凉风,将少年人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精致张扬的眉眼。
梁旭个子高,出现在人群中时,将周围都衬得暗淡下去,形成巨大差距。
也不知什么穿搭思路,他套了件白色外套,下身却搭黑色短裤,单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身形宽阔挺拔,看着很有安全感。
偶尔垂着眸,漫不经心地偏头和朋友说话,松垮中透露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天桥上不少女孩都侧目看着他,小声和朋友议论。
大约都觉得他好看的有些过分。
就连一直眼高于顶,对审美概念模糊的柳向晚也不自觉承认,她同桌好像是真的挺帅。
周围匆匆走过许多人,像慢镜头般,少年被定格住,在初落人间的秋天,风穿过他的发丝,如慢镜头一般流淌。
她无端想起一句话——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在热烈与欢愉中,少年的浪漫与坦荡永不落幕。
似有预感般,男生忽然回过头来,静静地往后扫了一眼。
匆匆地,和少女未收回的眼神对上。
在潮湿的空气中,梁旭慢悠悠轻笑了声,意味不明。他转头和朋友说了什么,忽然往她这个方向走来。
少年的目光坦荡而明亮,夹杂着笑意,懒洋洋问她:
“是在看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晚:没有看你,谢谢(鲜花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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