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教研组的空调挺旧，扇叶正“呼呼”卖力地往外滋着冷气，制冷效果却实在一般。
李珊办公桌靠窗，玻璃外面是一大片的香樟树林，日头光影透过树叶缝隙，斜斜垂落在少女肩头。
清冷漂亮的脸蛋被阳光染上温度，纤长的睫毛微敛，纤瘦的背脊却挺直如松，引得办公室外不少学生侧目。
那些都是隔壁三班英语老师抓来办公室罚站的学生，此刻正在走廊外嬉闹一团，眼睛却是停在柳向晚身上。
比树上的夏蝉还要烦。
隔壁班英语老师见状，厉声问：“让你们补作业是用嘴补的？”
同学们一时被唬住，停止了讨论。
办公室的门关上，声浪彻底被隔断。
而作为讨论的中心人物，从事情的开始到结束，柳向晚始终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桌子上摆着那张便利签，字迹清秀漂亮，是柳向晚上课不认真的证据，但李珊没着急兴师问罪。
反倒是倒了杯水，递给她，温和道：“你坐。”
李珊和学校里的大多数老师都不太一样，虽上了年龄但仍旧时髦漂亮，一头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脾气和五官一样温和。
眼睫微抬，柳向晚：“谢谢。”
夏蝉在树上嘶鸣，纸杯里的热水雾气缓缓上升，李珊从柜子里翻出些许坚果和零食，放在桌子上，推到女孩面前，“别拘束，老师叫你来不是为了批评你。”
她笑了笑，但提醒道：“但是下次上课不准再偷偷传纸条了哦。”
柳向晚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但其实并不明白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李珊为什么要把自己叫到办公室来。
不过很快，李珊就给出了答案，她打开电脑，从硬盘中调出一张班级合照，一点点放大，照片上的男生面容清隽，却又似被模糊了面容。
“这张照片你看过吗？”李珊微微偏头问她。
呼吸猛地滞住，柳向晚直愣愣地看着照片中的男生，恍惚走了神。
她竭力用正常的声音说：“没有。”
“家里没有这张照片。”
照片中的男生是她的哥哥，柳知安。八年前，因为一场车祸，柳知安和柳父意外身亡，年仅17岁。
李珊声音淡了些，似被云雾阻隔在外，听得并不清晰。她展现出与外表不同的絮叨，好似一位长辈在叮嘱着她，讲了很多话：“你没进班之前，我就听老俞说，你是柳知安妹妹，让我多关注你一些，有事也多照顾照顾。”
“他这说的什么话，知安是我带过的学生里，为数不多聪明而又勤奋努力的。”她顿了下，有些遗憾，“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应该会是他们那届的理科状元，又或者是省状元。”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作为他妹妹，我都肯定会多照顾些。”
柳向晚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眼睛始终盯着那张照片。
是夏季，少年穿着蓝白色一中校服，迎着光，眼眸清澈，唇边是淡淡的笑意，好似熠熠生辉的万千星辰。
他永远是人群的焦点，像躁动的夏风，也像是黑白记忆里涌进的新鲜色彩，是怎么也抓不住的遥远。
李珊慈祥地看着她:“你和你哥哥一样，都很聪明，也希望以后你能多和你哥学习，成为大家的骄傲。”
老师的话包含着无限期望，这是这样的话，柳向晚听了太多太多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枷锁一般在她身上。
柳向晚抿了下唇，看不出情绪。
她平静道：“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好，时间也不早了。”李珊看了看时间，拿出一个小纸袋将桌子上的零食放进去，递给她，笑，“你快去吃饭吧。”
办公室的铁门被重新拉开，耀眼的日光刺入眼中。
柳向晚没有直接去食堂，而是站在走廊上，远远地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学生们。
喧闹声逐渐传入耳中，全身好似慢慢恢复了实感，柳向晚垂下眸来，忽然看见远处天桥上慢慢走动的少年。
光渡了他们一身，他们笑容灿烂，意气风发，日光穿透少年渐远的身影，初秋的风里忽然柔和下了，梧桐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美得无与伦比。
如果哥哥在的话，应该也会和他们一样吧。
……
开学第一周，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同学们集体留了下来，开始大扫除。
头顶的风扇呼呼转动，卷起少年蓬松的头发，和少女飘逸的裙摆，大家欢声笑语地聚在一起，你扫一下，我拖一下。
班里女生少，所以绝大多数女生都只被安排了擦窗户这个轻松的活，柳向晚也不例外。
刚入班级没两天，柳向晚对班里物品摆放并不熟悉，等她找到毛巾放置的地方时，已经浩劫一空，没有剩下一条毛巾给她。
没有毛巾，但也不能不擦窗户，柳向晚从书包找了一包纸巾出来，走到班级前侧的水房。
正想拿纸沾点水时，梁旭拎了个拖把恰好也进了进来，看样子是打算洗拖把。
水房面积不大，只是一个斜三角三小的几平方空间，两个人都完全进来时，就显得格外逼仄。
两个人距离很近时，柳向晚才猛然发现男生很高，她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
男生身上有着淡淡的青柠酸甜香，在狭小的空间在散开。
梁旭低着头，目光和少女对上，唇边蓦然弯了下，透出一个很有少年气的笑。
他随即注意到女生手上拿着的纸巾。
梁旭知道女生负责的都是擦窗户，瞬间看出她拿着纸巾的意图，扯了下唇，问她:“怎么没拿毛巾?”
柳向晚愣了下，第一反应是男生这样还挺帅，迟钝道:“我看毛巾好像没了，就打算拿纸巾先擦一遍，一会再拿毛巾擦。”
“没了?”梁旭皱了下眉，神色漠然，他把拖把放在拐角，将水房门推开，“你等会，我去帮你问问。”
“别拿纸擦，费手。”
他顿了下，视线莫名地又落回拖把上，“实在不行，我拿拖把帮你擦。”
少年说这话时，不经意地露出点张扬气息，他轻描淡写地笑，“反正没人敢骂我。”
“……”
男生出去后，没几秒就折返了回来，指尖上漫不经心地转着块灰兮兮的抹布，动作流畅得好似学过二人转般。
柳向晚：“谢谢。”
她微微抬手向上，准备接过他手里的抹布，却被梁旭轻巧地躲开。
柳向晚：“？”
手心在半空停留了会儿，空气中闷出了那么点尴尬。
少年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些弧度，很快压了下去。他故意地晃了晃抹布，又笑吟吟地弯下腰，拧开水龙头。
水流声“哗哗”落下——
柳向晚不明所以地瞧着，见那块抹布在他手里搓搓洗洗，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现出一点本色。
直到抹布看起来干净多了后，梁旭才拧干水分，直起身子:“诺，给你。”
他两只修长的手指拎着毛巾一角，松松坠坠地往女孩手心放。
潮湿的毛巾触到皮肤，在心里留下些微妙的触感。
柳向晚缩了缩手指，有些意外男生的细节。
晚风轻柔抚动树影。
她弯了弯眉眼，又说了一遍:“谢谢啦。”
狭小的窗外映着温柔的晚霞，女生笑得时候，眼睛像是一轮弯月，带着夏日橘子汽水般的甜腻，耀眼轻爽。
“……”
梁旭摸了摸鼻子，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嗯”了声，微窘地转身去洗刚才的拖把。
又过了一会，卫生基本做完，人稀稀拉拉地启程回家，班里一下子剩的人也不多了。
柳向晚从桌肚里拿出需要的书，安静地收拾着书包，时不时听见走廊上的欢声笑语。
男生们大概总是能发现一些，别人看起来无聊至极，但他们却乐在其中的小把戏。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各自手里捧了一把水，见到彼此就泼。
水珠在阳光中散落，包裹着阳光，纷纷扬扬的，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揉碎了青春时光，贯穿于天地之中。
眨眼间，一道水花扑面而来，几个男生脸上当即溅上了水。
始作俑者梁旭站在远处，粲然一笑，他懒洋洋叉着腰，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们看，眼神里的得瑟难掩。
“……”
几个男生朝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随之，他们就很有默契地追逐着梁旭，在走廊上飞奔起来，风卷起了衣摆，吹起了短发。
本身就是一场逗闹，闹够了之后，梁旭自己就放了水，让几位好朋友追上了自己。
男生们团团围住他，个个眼神不善，撸着袖子，气势汹汹地让梁旭无路可逃，脸上仿佛就写着我来找茬几个大字。
梁旭故作无奈，举起双手做投降姿态，“得，我投降。”
葛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内心在打些什么鬼算盘，毕竟梁旭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是他们几个当中最老狐狸的那个。
“怎么那么快就投降了？”葛伟的视线在梁旭身上慢慢审视而过，他严肃道：“这不像你啊。”
梁旭无辜地笑了下，“因为我想早点回家啊。”
“真的吗？”
“真的？”
“比黄金还真？”
梁旭顿了下，“那可能还要掺点假。”
众人：“……6”
又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正打算放梁旭走时，葛伟忽然拦住，手指抵在梁旭胸前，仍旧怀疑地说：
“等下，先让我搜个身。你肯定还藏着什么坏心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情不禁地又移到梁旭胳膊上，戳了一下少年紧实的肌肉。
“……”
梁旭嘴角抽了下，“你变态啊。”
空气中默了秒。
葛伟又用拳头撞了一下他肩膀，毫不在意地说：“咋了，我这是好心检验你这个暑假练的怎么样。”
低了低头，梁旭又抬了抬头，嫌弃地拍了拍葛伟刚刚碰过的地方，不疾不徐地怼他：“那你就是这样检验的吗？”
“把我良家少男的贞洁名声都玷污了。”
“……”
其余几个男生看着他们互动，歪七扭八地笑成一团，笑声传遍在整个走廊。
而在他们没有看到的身后，柳向晚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一个人慢慢下了楼梯。
今天周五，程辛难得提前下班，亲自开车来接她。
程辛和李叔的开车习惯有所不同。李叔通常会在车内放一些音乐或者收听交通广播，而程辛则不太喜欢这样做。她的工作一向很繁忙，开车的时候手机也一直保持待机状态，时不时发出“嘀嘀”的响声。
程辛和李叔的习惯不一样，李叔习惯在车内放一点音乐或者听着交通广播，而程辛则没有这个习惯，她平时工作忙，开车的时候电话也是24h待机，霹雳吧啦地响。
上了车后，柳向晚平静地喊了声妈，然后低下头，将书包放在身侧，看着窗外。
大扫除结束后，校门口的学生已经少了很多，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在拥堵。
程辛透过后视镜看她，看似无心问：“拖堂了？”
“没有。”柳时竹回过头来，“大扫除耽误了点时间。”
理论上来说，正常的家长应该知道今天是大扫除，因为老师已在班级群里提醒过。但程辛一向不在意这些事，家里群甚至还是李叔加的，偶尔遇到重大事情会告知程辛。
尽管柳向晚出校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些，但校门口的交通依然繁忙。几十米的路程，刹车踩了又踩，几乎没用到过油门，车身也似乎随着堵车的节奏摇晃起来，像是要没完没了。
柳向晚有些烦躁地降下车窗，她降下车窗，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柔软的风。
“把手收回来。”
程辛的声音冷漠，简洁地下达命令。
“……”
指尖顿了顿，柳向晚下意识地听从将手收回。倏的，又在半路忽然改变主意，手又再度伸了回去，阳光在指尖跳跃。
她望着窗外，太阳慢慢坠入深蓝中，平静回复：“晒晒太阳，有助于身心健康。”
程辛皱了皱眉头，刚想重复刚才的话，要求女儿把手收回时，柳向晚已经不知何时将手收了回来，腿上放着一本书。
不久后，交通逐渐恢复顺畅，车辆也开始缓慢行驶。
窗外，少年们的声音渐渐传入车内。
“行行行。”梁旭轻笑着，忽然握紧把手，猛地蹬起车子，像风一样呼啸而过，“今天出去吃，我买单。”
“说话算话啊，狗旭！”另一个少年也毫不犹豫地也狂蹬起车子，在后面追逐着他。
夕阳的余晖弥漫在大地上，将路两旁的梧桐树染成了金黄色，微风吹过，树叶影子在地上跳跃，仿佛是光在舞蹈。
男生们朝着地平线的风向狂奔，衣袂被风吹得鼓鼓的，好似在追逐着太阳。
下坡的路段风势强劲，绿意垂落在肩上，笑语和自行车的叮当声穿梭在小巷之中，少年们笑得开怀。
夕阳穿透了他们的发梢，投下斑斓的光影，衬托出他们的背影，像是一群飞翔的惊鸟，在晚霞的映衬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柳向晚的手松开了书，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们。
而她耳边，母亲的声音不停地提醒着她，对周末每个时间段的安排和计划排定。
有的人莽莽撞撞，自由如风。
而她却身处牢笼，无法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小晚:行，你自由，你放纵，而我受苦(ノ=Д=)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