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的日子仅剩一天,程辛在公司忙,家里只剩下柳向晚和阿姨们几个人。
偌大的房子内,任何声音的发出都变得极为明显。
李叔靠在厨房边,听着琴房偶尔传出悦耳电子鼓声,断断续续的,听的并不真切,让人忍不住跟着摇摆。
王姨将切好的水果盘递给他,探出半个头:“小晚还在练琴呢?”
李叔点点头:“是啊,明天都要开学了,今天还练了一下午。”
“要是我家臭小子能有小姐一半自律,我都能把嘴笑裂。”李叔感叹,他来程家之前以为柳向晚会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实际相处下来,人漂亮自律,说话也客客气气。
他拿起桌子上的白色盒子,叹了一口气,却唯独在和她妈妈相处上矛盾多多,水火不容。
等会上去又是一阵好磨。
而此时楼上。
两道声线不同的女声回荡在隔音室内。
两个小姑娘正在视频通话,说起昨天柳向晚维护女孩,赶走黄毛的事。
钟溪担忧地问:“啊…昨晚那么危险吗?你有没有受伤。”
柳向晚:“我没事,对方倒是伤了胳膊,后来片警来了,没有监控,没办法证明是我伤的,但也不能证明对方骚扰了那小姑娘,就两边都批评了几句,让各自走了。”
“……”
钟溪大无语道:“怎么会有这种人,赶紧来道天雷惩罚他吧,真的太讨厌了。”
“嗯,不说他了。”柳向晚淡淡岔开话题,以防钟溪情绪继续激动下去,“昨天倒还有个很有意思的人。我跑回去的时候,有个人反手拎着个可乐,不知道要干什么,看着像是去干架,挺蠢的。”
“可能是想过去帮你。”钟溪点评。
柳向晚并不在乎:“不知道。”
“那长的帅吗?”
“不知道。”
“……”
钟溪知道她有点脸盲:“行吧。”
两人又东聊西聊了会,柳向晚也休息的差不多,再次练习起电子鼓。
她一边戴着无线耳机,同钟溪说话,另一边则戴着耳返,黑线凌乱地搭在纤薄的肩颈上。
今日穿了件无袖黑t,正面绘着星星涂鸦,头发被扎起一个小揪,看着利落,有少年人的清爽帅气。
垂着头,柳向晚脸上表情淡淡的,坐在鼓凳上,手里拿着鼓槌,动作快到近乎残影,敲击着不同的鼓面,乐声如浪点般倾泻而出。
和她本人的冷淡形成巨大反差,反而在莫名中格外勾人。
钟溪捧着脸,西子捧心般激动地作为唯一观众尖叫。
窗外树梢的绿叶随着乐声摇曳,阳光穿透树的罅隙,落在沉木地板上,散落一地光影。
鼓声愈发沸烈,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热猛烈。
少女肩背瘦薄,那具冰冷的躯体似乎也一并在乐声中燃烧起来,熊熊大火,烧的一干二净,唯独灵魂化成了蓄势待发的蝴蝶,自由地飞走。
视频通话戛然而止。
柳向晚摘下耳机,对上玻璃外站着的李叔。
她面无表情站起,拧开内门。
随之看见,李叔将身后的白色盒子藏了又藏的心虚动作。
眉头轻轻皱了下,柳向晚收回眼来,转身回了房间。
李叔连忙端起果盘跟了上去,将其放在房间小桌上,又不自然地拿出刚刚的白色盒子,拆开,取出一个智能摄像头。
“……”
坐在椅子上,微微后靠,柳向晚视线驻留在他手上的摄像头上。
一秒两秒,李叔简直如站针毡。
下一刻,她似没看见般站起身来,背对着他,抽纸擦去额角的汗。
空气似乎凝固了般。
李叔也跟着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见她没有礼貌请自己出去,一张老脸笑成了大丽菊:
“小晚今天穿这身真好看,美得让我的眼泪流出淹成钱塘江大潮,让我飞跑让我猛跳让我在20楼的阳台跳起了探戈,你让我意识到神确实存在,我被美到泪流不止从此世界不再缺水——就是不知道这摄像头,你看放哪合适……”
“……”
“…………?”
柳向晚转过身来,开始疑虑李叔是不是被夺舍了,也看得李叔热汗涔涔。
毫无疑义,装摄像头这事必然是程辛安排的,家里除了卫生间等私密场所,几乎只要柳向晚可能会存在的角落,都被装了摄像头。
她没什么情绪的反问:
“您不是知道吗?”
李叔尴尬地笑笑,忙不迭说是。
他本想将这个烫手山芋转手抛给柳向晚,既满足了户主程辛要求的任务,也能让女孩稍微能接受些,两边都不得罪,最后出了问题,也是母女俩自己解决。
却没想到女孩压根不吃他这套,他赶忙三下两下地装好监控,放在书架上。
与之前在东庐的家一样,只要轻轻转动镜头,就能看到柳向晚的一举一动,甚至清晰到可以看清她写的每一个字。
在李叔安装监控的全程,柳向晚就静静地坐在床尾,两条细瘦的腿悠悠地搭在木质床架上,放空似的盯着摄像头看。
幽黑的眼睛显得格外空,恍若无光。
好像从摄像头黑色的镜面之后,能看到母亲银边眼镜之下的冷淡。
装完监控,李叔轻轻半合上门,又在临走前忸怩地站在那儿,看样子还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
柳向晚懒得难为他,开腔:“怎么了?”
“小晚…那个啥,还有,还有个……手机没给。”
“……”
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利落关机,递给李叔,柳向晚撑着房门,难得温和:“还有什么要完成的吗?”
“没,没。”李叔磕巴了下,咬住舌头,“不,还有,您今晚还在家吃饭吗?”
柳向晚推他出去:“不在。”
“和朋友有约了。”
……
下午五点二十七分,柳向晚以光荣迟到二十七分钟的姿态,到达约定的火锅店门口。
明明是四点准时从家出发,一路迷路,一路弯弯绕绕,上下各种楼梯,又在问过各种路人后,才艰难地找到了这家火锅店。
在见那昨晚那个女孩的瞬间,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柳向晚,也忍不住生出点热泪盈眶的不容易感。
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点完菜品,柳向晚就直接结了账,表示为今天的迟到买单。
对面的小姑娘笑得很开朗,完全无法将她与昨天那个被骚扰到惊恐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哎呀,这才迟到多长时间啊。”小姑娘完全不在意,“我之前有次被我朋友鸽了俩小时呢。”
“为什么?是和我一样迷路吗?”
柳向晚自小方向感就差,纵使一条路走过百回,她能仍然记不得路,绕晕在街道,甚至对刚刚走过的路也毫无印象。
“不是啦。”小姑娘摇摇头,“她就是单纯的墨迹。”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我当时被吓得腿都软了,如果不是你来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跑都跑不掉。”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柳向晚脸上没有任何过多的表情,既没有洋洋得意邀功,也没有过于表示没什么,仿佛她只是一个很小的忙,没有提及的必要。
“对啦,你叫什么啊?”小姑娘说,“我叫张昭鸢。”
“我叫柳向晚。”
“!”张昭鸢捧场,“好好听的名字,很古风,一下子就让人联想到武侠小说里的清冷女侠。”
她耳朵红了些:“和你本人很像。”
这话一出口,柳向晚愣了下,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又在下一瞬发觉钟溪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抬起眼来,也不知为什么竟在张昭鸢身上看到了钟溪的影子。
而实际上,俩人一点也不相似,一个明媚,一个敏感,性格迥然不同。
她喝了口水,掩盖地笑了下。
“你是还在上学吗?
“是,开学上高二。”
“我也是开学高二诶!你是在一中读书吗?”张昭鸢问,“我就在一中读书,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玩。不过你那么漂亮,我居然没见过你,你是不是不在一中读书啊…”
“是一中,但我开学才转过去,之前在别的地方读。”
张昭鸢眼睛亮了起来,“那你知道你是几班吗,我是十七班。”
“好像是一班。”柳向晚回忆了下。
几乎是一瞬间,小姑娘的眼神就从沉迷美色变成了钢铁意志般的敬佩。
她肃穆地拱手作礼:“不识庐山真面目,大哥受小弟一拜。”
柳向晚:“……”
“你也太厉害了吧,我想到你可能是实验班的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是火箭班的。”张昭鸢毫不夸张地说:“拜托,火箭班那可是神仙打架,各路大神集聚于此。”
“你知道梁旭吗?”
柳向晚:“不知道。”
“他在我们年级超级出名,长得帅,会打篮球,还是学校校排球队的。”张昭鸢一边吃着牛肚一边含糊地说,“我之前特意和我朋友蹲他们班门口看了一眼,真的,人巨帅,那双眼睛像藏了光一样,一下子把人吸住了。”
“而且,他成绩还巨好,上学期期末考拿了全市第一。”
听到这,柳向晚回过味来了,这说的不就是她那个还没开学,就被安排好的包办同桌嘛。
她一下子失去了兴趣,索然无味地装笑了下。
一顿饭很快吃完,临终前,相互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还约定到时候开学后一起去食堂吃饭。
从火锅店离开后,天色微昏,这座依山而长的城市,落入了沉沉的雾。
柳向晚看了眼表,但并不想直接回家,家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监控。
她就一路朝前走着,穿过一条条不认识的街道,待天完全黑透时,才想起回家。
没有方向地闲逛容易,摸索回家的路却难上加难。
努力凭借着来时印象,柳向晚成功迷失在小巷中,几乎分不清每条道有什么区别。
她懒得纠结,索性摆烂,凭借直觉,随便选方向走。
一路还算顺利,中间少了很多纠结。
直到——命运的齿轮将她推到了死胡同面前。
“……”
尴尬、窒息地沉默了瞬,柳向晚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手摸了摸脸,头微微昂起似在观察周围景象。
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忙碌,但又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直到确定自己走远有五百米,柳向晚才停下脚步。
她看了看四周,毫不犹豫地判断自己肯定越走越远了,也不得不再次对自己的非酋体质认命。
靠运气回家,失败。
她找了个墙根靠着,捏了捏充血的小腿,环顾往来如鲫的行人,瞄准了对面正在买章鱼小丸子的男生。
清风微漾,少年穿了件宽松黑t,脖子上挂着beats的耳机,肩上还背着篮球包,看起来像是在球场刚打完球,准备回家的学生。
站直了身,柳向晚走过去,礼貌问他百里弄怎么走。
这会儿,这哥们正倚着旁边的电线杆,两条长腿无处安放的支撑着上半身,手里拿着最新款switch,遥控键按的飞快。
“百里弄?”梁旭抬了点眼皮看她,“你要去那?距离有点远啊,走的快的话……四十分钟吧。”
“四十分钟?”
“嗯。”
头顶的路灯洒落一地夜色,朦朦胧胧地将两人影子笼在一起,也将少女纤细的背脊照亮,衬得她似夜幕里远远垂亮着的灯火。
梁旭收了游戏机,单肩背着的篮球包顺着胳膊滑落在手中,摇摇晃晃,不成调地拿着。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少女,眉心轻轻皱了下,才发现这姑娘有些眼熟,他起码已经在四五个路口撞见她了。
实际上,不止他看柳向晚眼熟,柳向晚也觉得面前这人眼熟。
不过她一向不记脸,看了就忘,对谁都没印象,放大众的话来说,就是脸盲。
她迟疑了下,主动开口:“……你看着有点眼熟,我们是在哪见过吗?”
梁旭:“……”
梁旭虽然不是个自恋的人,但对自己的脸还是非常有自信,再加上和面前这姑娘见了不止一次,放正常人而言,不管怎么说也能对他有点印象吧。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似沉思状深深地凝视着,越想越觉得这姑娘怕是来搭讪的。
梁旭下巴抬了点,看着有股冷淡劲:“嗯,几分钟前刚在路口遇见。”
柳向晚愣了下,下意识反应:“那挺有缘的。”
“……”
梁旭换了个姿势,有些无语地确定这姑娘大概率就是来搭讪的,但搭讪也没有这样搭讪的吧,一点也不真诚。他敷衍地呃呃嗯嗯:“是,有缘,特别有缘。”
“哦,对了。”少年接过店主递来的章鱼小丸子,勾在指尖上,指节细长,“百里弄就沿着这条路直走,然后左拐,右拐,大概再过四个巷口吧,爬一段楼梯,再右拐……”
噼里啪啦、劈头盖脸迎面一堆话,纵使柳向晚脑速再快,一时间也没有跟上他说的速度。
话终,少年咬了一口章鱼小丸子,一口吃掉:“你记住了吗?”
他垂头看了一眼正在待机的柳向晚,心满意足地又吃掉一个章鱼小丸子,大发慈悲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少女勾了勾手。
“算了,走吧,我带你去。”
作为混迹江南区的老土著,梁旭对这片地方十分熟悉,在巷道里七拐八拐,抄了不少近道后,仅以三十二分钟的战绩,就带着柳向晚到达了百里弄门口。
确认到达之后,梁旭挥了挥手,就转身走向回江南区的路。
“今天谢谢你。”柳向晚问,“对了,你叫什么?”
黑夜深沉,吹来轻柔的风,灌醉一盏盏灯火,远处似乎还传来江水波涌的浪花声,破碎的星光倾泄而下,少年的身影模糊而青涩,在那个夜里像一场梦。
梁旭转过身来,扫了少女一眼,又转过身去,摇了摇手,随口乱扯:“本人坐不改姓。”
“就叫梁大帅。”
“……”
那么土吗,柳向晚默默在心底吐槽了句,面上毫无表露,格外平静、友好地同他说:
“再见,梁大帅。”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回忆陈年往事的梁旭总是在深夜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嘴欠。
“美得让我的眼泪流出淹成钱塘江大潮,让我飞跑让我猛跳让我在20楼的阳台跳起了探戈,你让我意识到神确实存在,我被美到泪流不止从此世界不再缺水”——引用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