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六

随着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两个人紧绷的心略微舒缓了一点,生活总算进入了正轨,佳佳上班的公司虽然小,但也其乐融融;男男工作虽然累,但他觉得确实长进了很多,这确实是他想要的生活,虽然累但能学到东西。

一晃过了半年,到了2001年下半年,跟男男同时来的十几个助理,有嫌累、嫌弃待遇不好自己走的,也有公司觉得笨的、懒的,前前后后走了一半,他们这批撑过六个月留下来的总共只有四个人。公司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和试用部门领导的意见,把这几个人分到了不同的岗位,男男很自然地留在了策略组。转正了,男男的工资涨到了两千六百块,职位还是策划助理,工作职能主要根据Kee的需要做一些辅助的工作,但随着业务的熟练和对策划工作的熟悉,男男的工作深度也在逐步加剧。

因为佳佳的单位离家很近,下班也早,所以男男他们两个置办了电炒锅和锅碗瓢盆,在自己的十平方米小屋里做饭吃。由于屋子太小,怕油烟太大,两个人炒菜少,主要就熬粥、煮面、炖肉什么的,每天也吃得津津有味。隔壁的艾吉玛偶尔也会过来蹭饭吃,但艾吉玛每次来都会带啤酒、烧鸡过来,反倒是给男男他们两个改善了伙食,闹得两口子怪不好意思的。

晚上男男回到家,发现门没有开,门上贴了个字条:“男男,我今天晚上有急活,回单位加班了,你自己下面条吃吧,有事打我单位电话。”男男把字条揭了下来,正准备开门,隔壁的门突然打开了,艾吉玛把头伸了出来问:“男男哥,今天没饭吃了吧?”

男男呵呵一笑说:“嗯,佳佳加班了,我自己下面条,你吃了吗?”

“没呢。”

“哦,那你来吧,我多下一碗,一起吃吧。”

“那我不客气啦。”艾吉玛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男男把门打开,端着锅去厨房接水,艾吉玛帮忙把桌子展开,去拿面条。

男男回来,开始烧水。因为屋子小,桌子展开当灶台用后,就没有可以周旋的地方了,两个人只好并排坐在床上看电视。男男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这种狭小的氛围里,孤男寡女感觉怪怪的。

“你论文弄得怎么样了?”男男没话找话地问。

艾吉玛扑哧笑了说:“哥,现在都10月份了,我都毕业了,你说论文弄完没?”

“哦哦,呵呵。”男男尴尬地笑了笑,“我都忘了,你都毕业了。”男男挠挠头,赶紧又扯起了其他的话题,“艾吉玛,你现在还兼职吗?”

“嗯,最近不太多了,毕业了,我想自己做个公司。”

“我的天,你刚毕业就创业啊?”创业对男男来说,是个很遥远的事情,他还真没想过,今天听艾吉玛说要创业,真的很震惊。

艾吉玛反而觉得很自然,轻松地点点头。

他接着问:“那你准备干吗啊?开什么公司?”

艾吉玛捋了一下秀美的长发说:“我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做兼职模特,所以对这个行业很熟悉,而且这几年,我也认识了很多模特和客户。”艾吉玛伸了个懒腰说,“我发现,模特公司好像没什么难的,只要有客户,有活动,钱来得很快,而且都是现金,所以我跟几个姐妹商量着开个活动公司,很快就要注册了。”

男男静静地听着,一时对艾吉玛的印象有所改观。

其实刚见艾吉玛的时候,男男不太喜欢这种女孩,觉得她有点妖气,爱喝酒,又吸烟,这对很传统的男男两口子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哪有正经女孩子是这个样子的。但现在看,艾吉玛其实接触社会的起点和深度都比他们两口子强,所以人家才有这个实力一毕业就开公司。

男男羡慕地看了看她,竖起了大拇指说:“佩服,一毕业就当老板,前途无量啊。”

艾吉玛听了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艾吉玛吃了口面,看了看男男,很深情地说:“咳,我上学时光顾着挣钱了,也没谈场恋爱,所以看到你跟佳佳,特别羡慕。”

男男呵呵地笑了笑说:“咳,也没什么,你这么漂亮,男朋友不愁的。”

艾吉玛擦了擦嘴说:“不一样的,你看你跟佳佳,这种感情是很深的,到了社会,你根本不知道那些臭男人哪个是真心的。”

男男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嘿嘿地笑了两声。

艾吉玛用手支着床,看着男男,调侃道:“你呀,真是个好男人。”

男男觉得话题有点偏了,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赶快低头把碗里的面条吃完,扭头问艾吉玛:“艾吉玛,你还吃吗?锅里还有。”

艾吉玛摇摇头,摸了摸肚子说:“不吃了,吃太多会发胖的。”

第二天,男男照常去上班,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拿出手机一看,是个北京的座机号,很陌生,“喂,哪位?”男男问。电话里男男听得出来电话那头很嘈杂,好像是在马路边的样子。

“喂,男男?是我,小六。”

“小六?”男男吃了一惊。

从毕业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联系过,小六还没毕业就已经跟着那个东北科技公司签了约,早早地去东北培训学习了,自此就音信全无。今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而且是在北京,男男非常兴奋地问道:“小六,你来北京啦?你个没良心的,这么久跟谁都不联系,你是发达了怕我们借钱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久久的沉默。

男男觉得不大对劲,就追问:“小六,你怎么了,还好吗?”

感觉到小六情绪很差,有气无力地说:“不太好,我出了点事,刚逃出来。”

“逃出来?从监狱吗?”

“不是,从东北那边。”

男男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小六肯定是出事了,“小六,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火车站这边,我在一个报亭给你打的电话,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这个电话是报亭老板免费让我给你打的。”

男男焦急起来道:“小六,你在哪个报亭?我现在去接你。”

“这是……”小六看似在寻找坐标,过了一会儿说,“我就在火车站天桥下面的报亭。”

“嗯,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别乱走啊。”

“嗯。”男男挂了电话,赶紧找Kee请了假,奔向了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男男跑上天桥,往下一看,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蜷缩在报亭的一角,正闷头打瞌睡。等跑近一看,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小六。

小六蓬头垢面,衣服看样子很久没有换洗了,都脏得僵硬了,脸颊和眼窝都陷下去了,远看跟个小老头一样。男男不禁有些心疼,他慢慢蹲下来问:“小六?你这是怎么了?遇到抢劫的了?”

小六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说:“不是,我上当了,咱俩去面试的那个公司,是个传销集团。”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拉面馆,小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拉面,热乎乎的拉面缓解了他的疲惫,脸上也多少有了点血色。男男默默地看着小六,脑海中回忆着当时跟小六去面试的点点滴滴,拼凑着事情的真相。

看小六吃完了,男男问:“再来一碗吧,看你饿的。”

小六半趴在桌子上,摆了摆手说:“可以了,再吃胃会疼的。”

男男没坚持,回头看了看,饭店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稀稀拉拉的没几个客人,便转过身问:“小六,到底怎么了?这一年多你发生了什么?”

小六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当时快毕业的时候,咱俩去面试的那个**贸易公司吗?”

男男点点头。

“那是个诈骗公司。”

“咳,”男男捶了一下桌子,“其实我当时面试回来,就感觉怪怪的,但看你激动的样子,我就没说什么,后来你去东北了?”

小六木讷地扣着自己的手指甲,开始慢慢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嗯,他们说要选取骨干力量去东北考察学习,我是第一批被选中的,当时特别自豪,我们二十多个人,一路唱着歌就踏上了去东北的火车。到了地方,来了四十多个所谓的同事接我们。我们被分成了四个组,一个组五个人,跟当地的同事在一起,分别被派到了不同的分公司去学习。”小六抬起眼睛看了看男男,接着说,“其实,在去分公司的路上,我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怎么不对?”男男追问。

“当时是晚上9点多,小组分开后,我们先是在一个东北饭店吃饭,那会儿气氛还很好,有个声称分公司总经理的男人,热烈地欢迎了我们,又是喝酒又是拉家常,感觉特别热乎。”小六用手捧着热水杯子,抿了一口水,“中间我去上厕所,有个当地的同事就一直跟着我,中途我去买烟,他也跟着我,这让我有点不舒服了。等吃完饭,我们坐上了一个很破的中巴,说是去集体宿舍。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一直看着窗外,我就发现我们从城市到了郊区,又过了一会儿,明显从郊区到了农村,再后来,连农村都看不见了,四周全是荒凉的山,当时我就害怕了。”小六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男男赶紧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安慰道:“没事了,你接着说。”

“我问他们怎么还没到,那些老同事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怪异起来,一点笑容都没有,只是说快到了。”小六喝了口水,继续跟男男说,“等终于到了宿舍,我下车一看,那是山上的一个孤零零的院子,我们新来的五个人心里都凉了半截,隐隐约约感觉坏事了。有个一起从北方市来的小伙子,个头比较高,比较壮,下车后就吵吵着要走,立刻上来四个当地的同事,说是劝,其实是连打带拖地把他拉进了屋子。我们几个害怕挨打,就乖乖地进了院子。院子里有好几排房子,我被拉到了第二排,开门进去,吓了一跳。”

“怎么了?”男男禁不住问。

小六接着说:“那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靠着墙两排全是地铺,大概得有四十多个人,男女混着住,屋子里臭得不行。我被安排住在最里面的位置。那一晚上我根本没睡着,肠子都悔青了,只想着怎么离开。”

男男一边听,一边想象着小六的遭遇,心里一阵心酸。

小六摸了一下脸,男男才隐约看见有好多划痕,他没打断小六,听他接着说:“从第二天开始,公司就开始培训了。”

“培训什么?”

“全是梦想啊、成功学什么的,培训一会儿,还要求每个人谈感悟,谈得不深刻,就要做游戏。”

“做游戏?还有娱乐活动啊?”

“呵呵。”小六苦笑了一声,“什么娱乐活动,其实就是挨打。在那里,思想不好,不热爱公司,不听组长的话,只要有任何错误,就要做游戏。他们会让所有人排成一个圈,把你的眼睛蒙上,让你在中间转着圈爬,所有人都要一边高喊‘做游戏,助成功’一边打你,而且要求所有人必须用力,但不能打头和脸。如果打人的不卖力做游戏,也会被做游戏,所以挨打的一圈下来,浑身都是手掌印,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男男听完,嘴巴张得老大,好一阵子没缓过来。

“你也被做过游戏吗?”

“哼,谁都挨过打,我当然也挨过打,你看看,估计现在都没下去。”小六说着,掀起了自己的衣服。

男男看到他背上隐约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但更让男男吃惊的是,小六的背上有许多硬币大小的红斑,有些感觉已经开始溃烂了,“你背上那些红斑是什么?”

小六放下自己的衣服说:“脏的,在那个地方,根本没机会洗澡,屋子里到处都是跳蚤,所有人估计都有皮肤病。”

男男心里一酸,当年最好的朋友,现在居然被折磨成这个模样。

“你没想过逃跑吗?”男男有点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他知道小六的性格多少有点懦弱。

小六回击道:“逃跑?你根本没有机会,你连离开那个院子的机会都没有。一进院子,所有行李全都被检查了个遍,传呼机、身份证、学历证什么的当场就被收了。你需要什么,会有值班的同事帮你买,但只能是必需品,其他跟你活着没关系的东西一律不许买的。他们的经验非常丰富,一起去的有个女孩第一个月实在受不了了,想自杀都找不到东西,什么镜子、梳子,皮带一进大院都被拿走了,她后来趁人不注意,撞墙自杀,没死,头上撞了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就这样,公司领导只是给她包扎好,继续让她留下来培训。真的,在那种地方,人简直快要疯了。”

“那,那,”男男设身处地地在想问题,好像自己被圈在里面想办法一样,“那你为什么不装得态度好点,他们说什么,你同意就行了,然后再找机会啊。”

小六闭上眼睛休息了几秒钟,才回答说:“我也是这么计划的。但那些人肯定见多了,想蒙他们太难了。首先,你要是表现得很热爱公司和产品,公司会要求你卖出去至少两套产品,一套三千九百八十元,客户钱到账,他们会有人寄货给客户。我们要求出去卖货,根本没可能,只能是打电话给亲戚朋友和家人。”

“那你呢?卖出去了吗?”

小六表情显得沉重了许多,低声说:“我开始一直忍着,想等机会跑,但过了好几个月,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在那个魔窟,人真的快神经崩溃了,实在没办法了,我给我爸打电话,说我跟一个同学合伙开了个饭店,要四千块钱。”说到这,小六眼泪流了下来,“我爹说,家里现在没有这么多现金,能不能等等再开饭店。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就骗我爹说等不了,饭店生意很好,两个月就能回本,必须马上打款过来,否则饭店就周转不开了。我爹把家里的猪全卖了,又借了点钱,给我凑够了钱,打到了公司的账户上。”说完这段话,小六忍不住抽噎起来。

男男当然知道,四千块对小六的家庭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数字,知道这笔钱对小六他们家意味着什么。男男伸出手,拍了拍小六的肩膀,然后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了小六。

小六擦了擦眼泪,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接着说道:“给公司挣了钱,他们对我的监控才稍微放松了点,钱到账的那天,还给我吃了一碗方便面。”

“方便面?”

“嗯,这就是奖赏了。”小六苦笑着说,“我们在里面,每天吃两顿饭,每顿饭都是馒头和水煮白菜。那些菜,很可能都是菜市场捡的,别人卖不完不要的那种,简直跟喂猪一样。”

男男都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好。

男男突然想起什么来,问:“你既然能给家里打电话,为什么不想办法报警啊?”

“报警?我们打电话,至少有两个人盯着,而且打电话前,你要先跟他们说,你给谁打,准备说什么,打电话的过程,有一点不对劲,他们马上就会挂断电话,然后开始给你做大游戏。”小六看了看男男说,“我其实能记住的电话没几个,我好几次想给你打电话,但都不知道怎么说,就一直没打。”

“哎呀,其实你应该早点给我打,你随便暗示我下,我肯定能听出有问题,我就可以帮你报警了啊。”

小六摇了摇头说:“我当然可以暗示你,但你知道我在哪儿吗?知道怎么救我吗?连我都不知道我在哪儿。”

男男听了这话,不吭声了。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还是?”

“我逃跑出来的。”小六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开单以后,他们对我开始放松些了,加上我一直装得很顺从,对公司很热爱,坚持了好几个月,他们才慢慢对我信任了些。”小六抠着脸上的结痂说,“昨天,又有一批新员工要来,我也被派出去火车站接新人,我趁他们注意力都在新人身上,偷偷地跑了出来,跑到火车站派出所报案。”

“那警察呢,还不赶紧抓他们?”

“抓?”小六冷笑了一声,“他们问我什么情况,我全部都说了,他们说这是商业纠纷,让我去工商局先报案。”

“靠,这也太坑人了吧,这明明是诈骗啊。”

“我也说了,让他们抓,他们问我公司具体地址,我又说不清。问我领头的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最后他们说不可能单凭我一句话,他们就全城搜查,说万一我在说谎,这个责任没人能承担。”

男男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六也叹了口气说:“咳,最后警察还是帮了我,让我吃了顿饱饭,给我签了个条子,让我免费坐火车来了北京。见到你,我心里算稍微踏实点了。”

不知不觉,男男他们聊了将近三个小时,太阳都快下山了。男男看看表,对小六说:“走吧,去我家吧,好好休息一下。”

小六局促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我这个样子,把你家都弄脏了。”

男男这才想起来说:“哦,那走,我带你先去理发洗澡吧,完事咱再回家。”说完,拉着小六直奔理发店去了。

理了发,洗了澡,男男在路边的服装店给小六买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换上后小六总算有个人样了。小六还想把换下来的衣服洗洗拿走,男男一看,那衣服跟要饭的没区别了,根本洗不出来,一把夺过来扔进了垃圾桶。

坐公交回到家,佳佳还没回来,男男跟小六就坐在床上边聊天边看电视。

大约7点,门哐当开了,佳佳回来了。一推门,佳佳吓了一跳,床上多坐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小六!佳佳兴奋地冲过去就是一拳,打得小六刚想站起来,一捶又跌坐在了床上,咧着嘴露出痛苦的表情。

男男赶紧拉住了佳佳说:“二货,小点劲,小六身体不好。”

佳佳这才注意到,小六瘦了好多,忙问道:“小六,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六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男男把佳佳拉到自己这边,简单地把小六的经历说了一遍。佳佳听完半天说不上话来。

过了一会儿,佳佳才问小六:“那你下一步怎么办?”

小六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支吾了一会说:“没想好,我想先回趟老家,这一年我爹妈还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回去看看他们,让他们先放心,然后再找个正经工作,好好上班吧。”

男男点点头说:“嗯,先回家看看,等身体好点了,来北京找我吧,北京工作机会还是挺多的,挣口饭吃不成问题。”

晚上,小六跟男男和佳佳凑合着躺在一张床上,小六觉得自己身上有皮肤病,坚持不脱衣服,躺在床的最边上,连身子都不翻。

男男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渐渐地睡着了。

早上醒来,男男看见小六已经起来了,默默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男男醒了,小六轻声地打了个招呼。

“你几点醒的?”男男小声地问。

小六轻声地说:“不知道,睡不着,起得早。”

“嗯,咱去洗脸吧,收拾收拾下楼吃点东西。”

小六点点头,他们两个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来到楼下的早点摊,点了豆腐脑和油条,两个人吃了起来。小六刚吃了几口,就对男男说:“男男,我今天就想回家。”

男男放下筷子说:“干吗这么着急?你至少先去医院看看你的皮肤病,等好点了,胖点了,回家父母才不会怀疑啊。”

小六摇了摇头说:“没关系,回家治也一样,你也刚来北京,也不轻松,我不能在你家常住,你没意见,你们邻居都会烦的。”

男男还想挽留几句,小六把话堵了回去说:“就这样吧,一会你们上班我就走了,别说了。”

男男没说话,低下了头继续吃自己的油条,小六也默默地开始吃饭。

快吃完的时候,小六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男男小声说:“从北京到北方市的火车,是九十七块吧?”

男男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放下筷子,拿出钱包数了数,自己还有四百多块钱,全部掏了出来递过去说:“小六,这钱你拿去买车票吧,你到北方市还要转汽车,到家也不能一分钱没有,你先拿去用吧。”

小六接过来,心里算了算,拿出两百块退回给男男说:“不用了,两百块够我买火车票和汽车票了。”

男男把钱又推了过去说:“得了吧,你路上不吃不喝啊,宽备窄用,出门带钱不能可边可沿的。”

小六拼命地又推了回来说:“足够了,我算过了,加上吃喝也够了,这钱等我缓过劲来,一定还你,你快吃,一会儿还要上班呢。”说完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自己的豆腐脑,一抹嘴巴,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男男望着小六消瘦的、略微佝偻的背影,脑海中不觉回想起了大学时一起嬉笑打闹的场景,心中一酸,眼泪掉进了豆腐脑里。吃一口,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