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壮和葛二驴早晨七点就被人从床上踹醒了。下一秒,窗帘被唰地拉开,白花花的光投射在一个硕大的光头上四处反射,晃得两个人惺忪间以为自己见到了上帝!
“诶……”葛大壮皱着脸,抹了把脸,抱怨,“军儿哥,大早晨的……你这是干啥呀!”
“起来,开月度总结大会了!给你俩五分钟。”光头说完,已经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连襟二人呵欠连天地出现在了“会议室”——也就是郑友军的棚屋里。
简陋的房间里,洗脚盆和洗脸盆混叠在一起,拖布和抹布缠缠绵绵,掉皮的墙上,结着霉菌,形成一块块诡异的形状。
棚屋是建造在海边的,天长日久,总是潮湿,难免就一墙斑驳。
此时,生霉墙上挂着一个簇新表格,他们的头儿,唤作郑友军,拿着一个木棍在上面比比划划:“今天,我们要开会总结一下本月的KPI!”
葛二驴一脸茫然地小声问姐夫:“啥叫尅屁爱?”
“就是绩效。”
“啥叫绩效?”
“就是这个月要偷多少手机。”
接下来,郑有军说的话就越发叫人听不懂了,什么“科技进步,用户价值”,什么“头部市场,红海蓝海”,只听得葛二驴两眼发直,浑身发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种酷刑。
最后,他总算也听出来了,上个月的KPI没有完成,他和葛大壮得再接再厉。
“另外,我还要说一下。”郑友军郑重地宣布,“我们的办公区域冗余,人员增长滞后。为了扩收,你们把东边办公区清理一下,我要租出去。”
这下不必葛大壮解释,二驴也知道,东边的办公区就是他们堆杂物的另一个棚屋。
那里又潮又破,连厕所都没有,谁会租?
但两个人还是把棚屋打扫了,然后就都被撵去街上卖手机了。
“不是,哥,凭啥咱俩出来喝风,他就能在家里呢?”葛二驴很不理解,“他凭啥领导你?”
“你懂个屁……”葛大壮困得打呵欠,“军儿哥懂技术。”
“你也懂技术啊!”
“不一样啊!瞅见这俩手机了吗?”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两个iphone来,“哪个是真的?”
葛二驴掂了掂、摁了摁,看不出来:“都是真的。”
“对吧,摁了也亮,还有各种app,拿出来和真的一模一样,但是你右手那个,回家就哑炮,是军儿哥用废料做的。你猜咱们卖多少。”
葛二驴摇头,甩得腮肉跟着动。
“咱卖2000,我先给客人看真的,叫他不疑心,给他带到暗处,再给他假的,血赚……”
“那人家能那么傻吗?”
“这你不也得挑人吗,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你一靠近她都不乐意,会喊,就别去讨没趣。太孔武有力的也不行,弄急眼了打人。男的里面,咱们专挑四眼的、瘦的,有钱但又抠搜爱占便宜,发现了问题也不好意思找回来。女的呢,专挑上了年纪戴便宜首饰的,小气又好面儿,忽悠她给家里人买,一骗一个准。”葛大壮打了个呵欠,“这里面的学问,你可有的学呢。”
葛二驴一开始梗头梗脑的不信,直到葛大壮一上午顺顺当当卖出去了两个手机,给他震撼了。
一天就能挣4000,想都不敢想,他同乡工地搬砖累得要死,也就一个月4000到手。
“哥,哥,也叫我试试。”他央求。
“行,我帮你寻摸个人。”葛大壮很爽快,抬眼一撒嘛,指着远处往这边走的一个白净四眼,“那个!”
这个四眼瘦高的身材,有点小帅,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好欺负的窝囊废气质。
葛二驴赶紧攥好手机,直愣愣走上前去,拦住来人去路,学着葛大壮压低了声音:
“哥们儿,手机要吗?”
葛大壮躲在树荫里,看着两人交涉,只是太远了听不真切。
奇怪,看上去有戏,可怎么聊这么久……
他等得不耐烦,东张西望,又低头找烟。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再回头,差点被吓得蹦起来!
葛二驴怎么把人领这边来了!
“艹……”他吓一跳,来不及逃,人已经走到跟前了。
“你干嘛啊这是?!”葛大壮疯了,压低声音狠狠埋怨,“有病吗?”
“姐夫,这人说有个大生意,问你做不做……”
“狗屁大生意,你赶紧给我把人领走!”
这时,那个四眼很文雅地推了推眼镜,笑咪咪道:“别急啊兄弟,帮我做个事儿,成了给你30万,聊聊吗?”
整整两日备受煎熬,南追时梦时醒,好像宿醉了一样,眼眶发肿,脑袋发沉。
虽然允诺了两天后就有办法,但是她第一天其实什么也没干,就是在床上直着眼挺尸。
中间文淑又给她发了信:
[我现在特别担心那三个人也抄了。]
她口中的“那三个人”,当然就是徐志赫、丛耀侯、钱建刚。
南追又生理性窒息了一秒!
是的,她太慌乱了,竟然忘了三个男生也有可能抄!
纠结了一会儿,她率先给一向吊儿郎当的丛耀侯发了一个微信,还伪装出轻松的口吻:
[追到南极洲:猴子,你考试的时候23题没有照着我的计算题抄吧,那道题我做错了。]
[猴子称大王:你说数字很诡异的那道吧?没有,我觉得有问题,就没抄。]
南追松了一口气,告知了文淑。
接下来她又问了徐志赫和钱建刚,两个人都说因为那个数太奇怪了,就没敢写。
很好,目前第一个好消息出现了,傻逼只有她和兰漪、乔文淑三个。
女生可真是心齐啊……
但是即便确定了这点,对于事情的改变也并没有任何帮助,她仍然瘫软在床上,感觉尸斑在迅速生长、蔓延全身。
颗粒未进,滴水未沾。
她像一个被围城的末路将军,很想死,又不能死。
半夜的时候,她总算回魂了,起来吃了点面包,才吃了两口就哭了,极度的悔恨让人生不如死,骨髓深处的恐惧又令人反胃,最后变成了边哭边吐。
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4点半,她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梦里全是周学礼那张冷酷的帅脸冷酷地宣布:
“南追,你被开除了。”
他的眼神很是失望,南追这种从小优秀到大、自尊心堪比喜马拉雅山的优等生完全承受不住。
她记得自己在梦里也还在想,我不能妥协,我要想办法,一定可以解决的。
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两天过去之后,她昏昏沉沉地坐在床上,身体缺氧了似的发软。
想死的心情毫无缓解,办法也是一个没有。
她还突发奇想,也许她、乔文淑和兰漪的梦境是一模一样的,实现了梦境的共振。
走投无路之下,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只有奶奶,她实在太需要倾诉了,决定至少要给奶奶打个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慈祥的声音:“喂,追追呀,小没良心的,今天起这么早呀~”
“奶奶,”积攒的情绪在听到奶奶的声音时,一下子迸发了,比过年被摁上案板的猪嚎得还凄惨,“我完了!奶奶我完了!!呜呜呜呜……哕……”说着说着,又开始反胃了,冲去洗手间干呕。
什么也没吃,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好宝,这是咋了,吃坏东西了是不是?奶奶去照顾你!”
“不是,我没生病……”她喘着粗气,涕泪齐下。
“那这是发生了什么?别怕,你和奶奶说,奶奶帮你。你放心,就算捅破天,奶奶也无条件给你兜着。快别哭了啊……”
她呜呜咽咽、哼哼唧唧,说不出口。
她没有捅破天,她只是作弊要被开除了而已。
不但没脸,而且后果严重。
“自挂东南枝”这句话在她脑袋里疯狂盘旋!
死法都换了一百种。
奶奶猜来猜去,她都否认,又支支吾吾不肯直说,再结合刚才她干呕……
老人的心头突然有了一个极其不详的预感:“诶,追追,难道……难道你怀孕了?”
“诶?”
一下子,南追的脸涨成了广东肠,尴尬得几乎尖叫,“奶奶!你在说什么啊,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真要怀孕了,她都不至于想死的。
再说,孩子它爹是谁?
“哎呀,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啊?怀孕了也别害怕!有奶奶呢。”
南追实在太漂亮了,这导致奶奶天天都担心大孙儿被哪个狗男人迷惑了,搞出人命来。
于是,为了了解大孙儿这辈人的所思所想,打从南追进了青春期,奶奶就买了很多青春疼痛小说来,戴着老花镜细细研读。
越读越觉得,她的宝贝大孙儿实在太像里面的漂亮校花了。
奶奶不懂文人的阴暗与恶毒,只知道小说里的校花命都不好,流产、绝症、跟小混混私奔,要不就是当女配角爱而不得、猫嫌狗厌的。
如果是文艺男写的青春小说,他们还要臆想没有选择他们的校花沦为娼妓,就算嫁个有钱人,也得是老男人、丑、矮。老丑矮男人也得冷落她,让她最后悔恨终身,后悔没有选择他们这种“老实人”。
文人塑造女神,就是为了让美陨落的,是一种自嗨的情绪和报复。
但是奶奶不懂这个道理,她从南追初中开始就惶惶然。
这会儿,怕她不敢说,也和小说里的校花一样萎靡了、堕落了,再弄掉孩子伤了身体,奶奶赶紧劝她:
“闹出孩子来也没事儿,你要不要?要的话奶奶还能帮你带带。咱们家这条件,你生多少都养得起,都是咱们南家的种。爹妈那里你别怕,奶奶去帮你说,奶奶就想四世同堂!你爹妈敢动你一根指头,奶奶带你走,咱们自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