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寿公主被人簇拥着走出来,一身华服,如浓烈的山茶花一般。虽与永寿公主的年龄相仿,气质却大相径庭。如果说赵蓁蓁是皎月,那眼前的人,可以说是烈阳。
宝寿公主坐了下来,其他贵女也依次坐了下来,并纷纷献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冰种紫翡翠镯,曹妹妹有心了。”
“喔……一副相传已经绝迹地字画,妹妹哪里得的?”
“还是钱姐姐直爽,直接送了一箱金子。”
“韩二小姐这是从西域带过来的果酒?”
宝寿公主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一批一批被献上来的礼物。到了褚粟依的扇子,她忽然顿了一下,说:“原料并不华贵,但技艺不错。”
有几个和公主关系相近的世家小姐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个也点头道:“这大概是最近才兴起的双面绣,据说,需要两个绣娘一人坐在一边,一针一针地互相递着绣。”
另一个也附和着:“布料和线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但技艺难得,耗时长,找心灵手巧的绣娘也难,两个绣娘不光要心中有形,还要心意相通,不然怎么让两面的花样形神兼备啊。”
“想不到你平时伶牙俐齿的,嘴上不饶人,却还生了玲珑心窍。”宝寿公主扬着下巴,看了一眼褚粟依,又听她们对手里的扇子一番夸赞,心里免不了得意一番,她把扇子交给贴身宫女,“拿过去,给各位姐妹们观赏观赏。”
褚粟依坐在位子上,安静地看着小姐们大肆夸赞这个扇子。终于,她等到有人问她:“褚姑娘,这把扇子,也是出自那家铺子?”
“正是。”
接着,便是如褚粟依所愿了,已经有几位贵女商量着过几天结伴去那家铺子看看。宝寿公主已经吩咐宫女继续呈上礼物,容自己一一细看。
礼物都看完后,她喝着茶,望着眼前聊得热火朝天的贵女们,只觉得无趣,总想着找点什么乐子。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就移到了褚粟依的身上,思绪也飘到了这上面来。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
“听说,褚姑娘与覃公子关系匪浅,好像,住在一起?”宝寿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褚粟依。
听到宝寿公主的话,宴席瞬间寂静,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褚粟依。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不痛不痒地声音:“孤男寡女共处一起,会不会被浸猪笼啊。”
此话一出,又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好像已经没这个刑罚了,但深究下来,终究是不合礼数……”
“褚姑娘和覃公子确实经常在一起就算是也不该这么急吧。”
“覃员外看着倒是俊朗,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谁知道呢?”
“说起来,两人的身份都不明朗,也没有宗族,又不做官,礼数这个东西,好像也没什么用吧?”
褚粟依口中的茶还没咽下去,不知为何突然引火烧身,她看了一眼满脸笑意,轻摇扇子的宝寿公主,她不明是敌意还是好意。
其实京城中确实有一些风言风语,但都没有上到明面,她觉得清者自清,反正人生不过几十载,她也没有家族宗族,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便没想过该如何解释。
宝寿公主又道:“本宫的话许是过了,若是二人心意相通,所说住在一起不甚合规矩,但今日本宫做个主,给两人赐婚,明明白白的,也不是不妥。”
褚蔌依打了一个寒战,看这意思,要是她没有一个圆满的解释,怕是要损了自己和覃大人的名声了,自己倒不在意,只是不知道覃大人是否在意。
想来,覃大人应该是在意的。
她深呼一口气,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她抚平揉皱的衣角,努力挤出两滴眼里,语气悲凄:“这事说来小女子本不欲提”
接下来便轮到宝寿公主惊慌无措了:“你这是作何?我我只是想拿你寻个乐子,并没有想真的那你怎样。你怎么还反倒抹起眼泪了?”
“此事不怪公主,只是——”褚粟依“慌忙”地擦去眼泪,“只是想起了一些伤心事,是我失态了。”
窃窃私语声在褚粟依掉泪的那一刻就已止住,贵女们都愣怔怔地看着褚粟依。
褚粟依红着脸,“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哭腔,声音细弱:“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哥哥一手把我拉扯大。但后来实在无法过活了,哥哥走投无路,就打算挖些药材来卖,我小时翻过基本药草书,明白些药理,试着做了些玉容膏,我们俩合力经营了一家胭脂铺子,勉强饱腹。”
她又抽泣两声,猛得吸口气,才继续说:“还是后来覃兄发现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了京城,帮我们经商,生活才有了些起色。只是,这繁华的开封府寸地寸金,我和哥哥没有积蓄来买一处宅子。便只好住在覃兄的府上,哥哥经常外出,我也很少见他,没想到”
她继续边哭边说“我和覃兄虽同住一个府上,实则是两个院子,相隔甚远。平时也尽量避嫌。”
褚粟依说得如此动容,在座不少贵女用手帕擦拭眼泪,她见差不多了,也不好扫宝寿公主的兴,便一抹眼泪,故作洒脱地说:“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和哥哥的生活渐渐宽裕了,也在东京有了一席之地,哥哥也有了此等挚友,相信父母的在天之灵看着也会高兴的。”
哭泣声逐渐减少,直至消失。宴席又恢复正常。贵女们继续相互攀谈,似是全然忘了刚才的插曲。觥筹交错之中尽是欢声笑语。
金乌西坠,宴席也进入了尾声。贵女们一个接连一个地告辞,几位贵女亲切地并肩走在一起,直到马车前才依依不舍地送别,相约下次再见。
褚粟依登上马车,待马车走远后,她疲倦地闭上双眼,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马车一路驰向覃府,褚粟依睁开眼,掀了帘子,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大人?”
覃玓点点头。
不知怎地,褚粟依竟觉得心里涌上来一股暖流,夜似乎没那么冷了。她大胆着抓起覃玓的衣袖。
“大人,我好像有点喝多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我拉着你好不好。”
覃玓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那一句“我拉着你好不好”,他僵了在那里。
见覃玓许久没有回应,褚粟依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刚想把手收回去,却听见覃玓沉声回应道:“好。”
一路上,褚粟依拉着覃玓的衣袖。寂静中,她开口问道:“大人,有空你可不可以叫翎邬来一趟?”
“叫他何事?”
“就是今天的时候,她们说”这种话实在不太好讲,褚粟依有些语无伦次,“她们说我和大人关系匪浅。”
“关系匪浅。”覃玓重复了一声,言语中似乎没有夹杂任何情绪。
褚粟依赶紧解释:“不是的!我在宴席上澄清了,不会影响大人的声誉。”
覃玓突然停住了,这让褚粟依差一点撞到他。
“大人,你怎么了?”
“你继续说。”覃玓继续走起来。
“我给自己编了一个哥哥。说是哥哥带我来投奔你的。”褚粟依说,“但是哥哥总是在外,经常见不到人,你我平常也住两个院子,见面也会尽量避嫌。”
“你倒是会编。”
“也不全是编的,毕竟真的是两个院子。”褚粟依笑着说。
前面的人沉默良久,才说:“过两日我叫他来。”
“谢谢大人。”
褚粟依抻着他的衣角,过了长廊,终于走到了她的院子。到了门口,褚粟依刚想道一声“再见”,却见覃玓望着她。
覃玓看着她,薄唇微张,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很久没有声音。良久,他才说道:“我的声誉不甚重要。”
褚粟依的“知道了”还没出口,耳朵里又传来一句话,“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