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纳尽可能把安妮姑妈安顿好之后,便试着用刀尖扎入通往圆顶塔正下方平台的活板门边缘,一次只往上撬开一条小缝,慢慢地,他可以从缝隙里窥到底下光线昏暗的空间了。
可是,努力了半天,因为平台的缘故,他也只能看到冰库前面一部分,琼斯和鲍尔温不停刨挖的地方在冰库中间,杜纳能够清晰地辨认出他们一起忙活的影子。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凿子,非常精细地凿着地面,每隔几分钟就会停下来,把凿出来的土铲到一边。
杜纳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相对安全,对方应该看不到他,因为两盏灯笼的光线很微弱,也只能照亮那两人身旁的一小片区域。看着两人决心满满的样子,听着他们嘴里时不时骂骂咧咧的声音,杜纳突然意识到,他和安妮姑妈一定不能再小声说话了,因为琼斯和鲍尔温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整座建筑静得就像墓地。他甚至都能听到两人呼吸时往肺部吸气的声音。这种可怕的死寂让杜纳觉得脊背凉凉的,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看到两人又开始凿地了,杜纳这才把活板门轻轻放回原处,然后把手罩在安妮姑妈耳旁,小声说:“现在一定不能再说话了,太危险了,他们很可能会听到。咱们先睡觉,等天亮了再说。”
安妮姑妈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抓着杜纳的手,使劲儿握了握,没有再说什么。一想到他们居然用绳子绑住这位无助的老妇人,用东西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杜纳就气不打一处来。
杜纳腕表上的照明表盘显示,现在已经是两点十五分了,他在安妮姑妈身旁躺了下来,头枕着胳膊。
此刻,每一秒钟都像一个小时一样漫长,每过一分钟,都好似等了一天。杜纳清楚地感受到了身下的地板是那么硬,他拼命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脑海中一遍遍复习着莫尔斯电码,这样,给汤米发信息的时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可是,字母N重复到第六遍的时候,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杜纳发现,从圆顶塔东边和南边通风板条的缝隙处已经透进了阳光,他眨了眨眼,长舒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于是,他迅速看了看身旁的安妮姑妈,发现她还没有醒。杜纳看了看表,居然已经是早晨六点二十了!
和昨晚一样,他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圆顶塔的南面,那儿有他昨晚弄好的出口——他再次把板条移开,从缝隙里偷偷向不远处的湖面望去。
此刻,太阳就像一轮金色的火球,正慢慢爬着东边的小山,码头几乎就在正下方,杜纳看得清清楚楚,汤米·威廉姆斯就在那儿地站着,一动不动,凝视着冰库。他旁边有一团小黑影,也一动不动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冰库。杜纳知道了,那是强普!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看到他们守着约定,还在码头等候,还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救安妮姑妈,这让杜纳突然很伤感,一时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把一只手伸出圆顶塔挥了挥,不知道汤米是否能够看到。突然,汤米也把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开始前后挥舞。杜纳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笨蛋”醒了,往湖那边看一看,就会发现汤米在挥手,要是他和汤米一样,面对冰库,很容易就会发现自己!
杜纳迅速行动,一声不响地把日光反射信号器从皮箱子里拿出来,仔细架在窗台上,这时,太阳也从树顶后慢慢露出了脸。
没有地方可以将日光反射信号器的底座固定下来,杜纳只好用一只手托住,虽然有些发抖,可他还是尽可能地保持稳定。他把镜子中间没有银色物质的那个小孔对准汤米,不断调整角度,最后,总算可以从瞄准杆的“V”形中间看到汤米了。
汤米把两只手直直地举过头顶,然后又放下,和身体保持合适角度,杜纳看到这些,就明白反射的太阳光已经直接通过“V”形到达汤米那儿了。他发了一连串的点,汤米把手臂放下,示意他已经准备好接收信息了。
杜纳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开始给汤米发送信息,内容如下:
A女士被抓住了,在这儿;快去找B船长和警察帮忙,要小心,他们有武器,危险。
杜纳正准备像头一天下午那样,发送最后的一个字母“D”作为他的签名,表示信息发送完毕,结果,身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顿时,日光反射信号器的镜子炸开了,玻璃碎片四溅,有一块直接扎到了杜纳的脸上!
由于头部受到日光反射信号器金属部分的冲击,杜纳一下子仰翻在地,刚好碰醒了安妮姑妈。一时间,安妮姑妈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因此躺在那儿没有动,等看到杜纳满是鲜血的脸时,她吓得尖叫起来,大口喘着气:“杜纳!怎么了?你的脸在流血啊!”
“躺着别动!就在原地,别动!”杜纳一边指挥安妮姑妈,一边坐起来,慢慢朝圆顶塔露天的那块地方爬去。他正小心翼翼地透过露天空间的一角往外看,这时,爆炸声又一次传来,一枚子弹嗖地射入了杜纳头顶上方的木头!
杜纳赶紧往后躲,不过,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笨蛋”在冰库摇摇欲坠的老码头上站着,手里拿着来复枪瞄准这边,同时也看到了汤米·威廉姆斯,身后紧跟着强普,他们已经爬上了小划艇,快速向拉斯威利码头那边求助去了!
可是,眼前怎么办?杜纳很清楚,援助及时到达是没有可能了!他在心中迅速盘算着,汤米至少得用十分钟才能到达码头,然后,找本船长和警察,还得用十五分钟,他们就算用最快的速度沿着湖面过来,也少不了六分钟。
看到安妮姑妈吓坏了,准备发问,杜纳赶紧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安妮姑妈的嘴边,示意她保持安静。他竖起耳朵,听着琼斯和鲍尔温的对话,原来,两个人正在怒斥“笨蛋”,不停地盘问他,而“笨蛋”的声音听上去则冷冰冰的。
“我在用枪打其中一个孩子!”“笨蛋”大吼,“他就在圆顶塔里面,还有一个——”
“什么孩子?”另一个声音传来,杜纳听出来了,说话的是鲍尔温。
“就是和本船长一起来过的孩子,”“笨蛋”尖叫着回答,“我先看到了另一个,就是和他一起来的,在码头上又蹦又跳,还挥手。他不停朝上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出去,看了看圆顶塔,以为那个老太婆又把绳子解开,朝窗外挥手呢。原来,上面还有一个小孩,他还拿着什么镜子,用那个给码头上的小孩发信号。我就跑去拿枪,然后一枪就把镜子打碎了。我——”
“码头上的小孩呢?”鲍尔温打断他的话。
“他已经跳进划艇,朝拉斯威利逃走了。”“笨蛋”说。
“去喊警察了!”鲍尔温迅速说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快!”
“我得先上圆顶塔,把那个吵闹的老太婆,还有那个可恶的小浑蛋处理了再说!”另外一个声音说,这个声音杜纳也不陌生,是琼斯,“快,莱姆,抓住梯子的另一端。我现在就上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看他们还管不管别人的闲事。”
“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鲍尔温凶狠地说,“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搞得我们失去了一大笔钱。你上去后,直接把他们丢在平台上,我也好过去解解气!”
杜纳听到身旁安妮姑妈在轻声哭泣,他转过身,抱了抱她,然后,很快把刀子插到通往平台的活板门边缘,小心翼翼地撬开了活板门。
透过底下两盏灯笼的昏暗光线,杜纳看到屋子里空无一人,不过,很快,平台下面就传来了咕咕哝哝的声音,接着,一架梯子直接顶在了平台上。看到梯子顶部前前后后动个不停,杜纳推测是有人在往上爬,但是,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做什么,杜纳赶紧把活板门撬开,顺着通往平台的短梯子爬了下去。
到达平台后,他往边上一看,发现琼斯已经顺着那架长梯子爬到四分之三的高度了,他想都没想,一脚踩到梯子顶部,背靠着支撑平台的大柱子,使劲全身力气,猛地把梯子踹开了,那一瞬间,杜纳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琼斯抬起头,脸色惨白,刹那间,惊诧、恐惧全部涌了过来,因为梯子的顶端已经摇摇晃晃,离开了平台,慢慢往后倒去。琼斯吓得一声惨叫,声音响彻了整个老冰库。
紧接着,轰隆一声响,又是一声惨叫,琼斯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吓得一动不动。鲍尔温拿着自动手枪,朝平台底部开了两枪,杜纳赶紧顺着矮梯子一溜烟地爬到了圆顶塔。
“谁敢来,就试试,我立马朝他开枪!”杜纳贴着活板门,用尽力气,使劲儿喊。
下面立刻没了动静,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只听“笨蛋”小声说:“我的老天,那个小孩居然有枪!”
“快起来,尼克,”过了一会儿,鲍尔温咆哮道,“你又没受伤。我们得赶紧上莱姆的车,趁警察还没来,逃命第一。你先走,我马上就去追你。”
安妮姑妈和杜纳听到鲍尔温和“笨蛋”扶着琼斯站起来的时候,他还疼得哼哼唧唧呢。这时,安妮姑妈小声问:“你真的有枪吗,杜纳?”
“没有,”杜纳说着咧嘴笑了,“不过,他们可能会相信。”他趴下身子,从圆顶塔南面的开口处往外看,发现湖面上依然没有本船长的船,码头上也没有什么动静,他不禁叹了口气。湖的最南岸也没有小划艇的影子,所以,他推测汤米已经到地方了,警报已经送出了。可是,听到下面鲍尔温怒吼着朝“笨蛋”发号施令,他再次惊呆了。
“莱姆!”鲍尔温大声喊道,“你去户外厨房,找些煤油罐。如果我们可以把上面那一老一小给烧死,他们就会彻底闭嘴的,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回来挖宝藏。”
“这可是谋杀啊,巴尔迪!”“笨蛋”忍不住发牢骚,“这样我们自己也会——”
“去拿煤油,”鲍尔温继续咆哮,“否则,我就把你给烧死!”
安妮姑妈和杜纳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恐惧,突然,他们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声音,接着是“笨蛋”重重的脚步声——他走到冰库外面去了!
杜纳和安妮姑妈多么希望那个家伙能直接逃跑,远离鲍尔温,可是,没一会儿,就听到有脚步声急匆匆跑了回来,两个人刚才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不过,杜纳也没有闲着,他从圆顶塔活板门上的洞里直接爬了出去,又顺着梯子悄悄来到了平台上,然后,躺下身来,从一边偷看,发现“笨蛋”正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鲍尔温呢——那是一个五加仑的罐子。
鲍尔温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恐怖,他拧开了罐子顶部的盖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冰库西墙边那一大堆锯屑上。
“这个,”鲍尔温对“笨蛋”说,“足以把他们昨晚在上头受到的寒冷全部治愈啦!”杜纳惊呆了,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只见鲍尔温往后退了一步,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手里的纸包,然后扔到了那堆锯屑上。一瞬间,小小的火花闪了闪,立刻点燃了锯屑,火苗顿时直蹿,沿着锯屑堆蔓延,不一会儿,火苗就爬到了老冰库干燥的墙壁边,像是有一阵大风在吹似的。
“快,从这儿出去,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蠢货!”鲍尔温一边咆哮,一边给“笨蛋”打手势,他们一前一后从冰库一角的小门溜走了。
看到两个人在视野中消失了,杜纳翻了个身,还在盯着墙边直往上蹿的火苗,突然,他一骨碌跳了起来。眼前这一切真的把他吓坏了,他觉得自己的腿都发软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顺着梯子爬到了圆顶塔,看到安妮姑妈惊恐的双眼,他还勉强笑了笑,只是,这种笑看上去太苍白了,明显是在强撑。
“他们……他们把整个冰库点着了?”安妮姑妈声音发抖。
“是的,”杜纳果断地回答,“不过,别担心——我们会出去的。”他盯着圆顶塔南边的开口,远远地看到本船长的“乔利·波利号”小船正在码头边兜着圈子,一下子振奋了。可是,他也知道,等“乔利·波利号”上的人前来营救恐怕来不及了,因为最多五分钟,冰库就会成为一个大火炉。
出于本能,他迅速行动起来,一边抓住那个线卷,一边大声对安妮姑妈说:“您得爬到平台上去,我马上用绳子将您系好,然后让您先下去!”
安妮姑妈立刻注意到了圆顶塔地面上的那个洞,她蹒跚着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往开口处看了看,立刻吓得浑身发抖。看到她摇摇晃晃就要摔倒,杜纳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毫不犹豫地蒙住了安妮姑妈的眼睛。
“我……我做不到,杜纳!”她的声音依然在颤抖,“我……我会晕倒的。你自己逃命吧,孩子。我……我……”
“您必须这么做,安妮姑妈!”杜纳厉声说,“现在先趴下。我带您从洞里下去,然后帮您爬梯子。我们得抓紧了!”
“我们……我们不能从你上来的那条路逃走吗?”安妮姑妈一边试着双手双膝贴着地面,一边问道。
“不行!”杜纳说,“沿着梁木直接爬上梯子对您来说太难了。快点儿,安妮姑妈!快把脚放下来。对,对……扶着地面……另一只脚……好的……这只脚……另一只……再换一下……手要抓紧,千万不能掉下去……现在再趴下来……很好,就是这样——我们几分钟后就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啦。”
杜纳迅速把绳子的一端围着安妮姑妈的胸部系了个圈,系牢之后,把绳子在安妮姑妈的身前往下放,又围着其腰部系了个圈。他抓起安妮姑妈的手,让安妮姑妈紧紧抓着腹部前面的绳子。
“我这么系绳子,您的手就有东西可以抓住了。”他说,“现在把脚垂下去,坐在平台的边缘。”杜纳一边说一边帮安妮姑妈把双脚垂下去。这个时候,刺鼻的浓烟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火苗还在往上蹿,耳边也都是噼噼啪啪的东西被烧着的声音。
“好了,现在您先坐在那儿,我从下面大声喊之前,都不要动。”杜纳一边说,一边把绳子另一端从皮带轮里穿过去,皮带轮安全地固定在支撑平台的一根木头柱子的外面,“听到我大声喊的时候,您就在平台边上慢慢挪,我会引导您下去的。现在千万别动!”
火苗已经蹿到了西墙的最上方,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依然伸着饥饿的红舌头朝屋顶扑去。这个时候,杜纳已经沿着矮梯子爬上了圆顶塔,然后从出口那儿爬上了梁木,他匆匆瞥了一眼湖水,发现“乔利·波利号”距离自己仍有一英里那么远,他在屋顶不停摆动双腿,想够到房子前面的梯子。
老旧的梯子像是要散架似的,中间几级还没碰到就已经掉落,杜纳只好匆匆往下爬,身手敏捷,速度快得简直让人害怕,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从梯子上掉下去。还有最后的八英尺,他一跃而下,双脚刚一触地,就迅速朝房子左侧角落的小门跑去。
他冲进冰库,迅速抬头望去,心都要停止跳动了。此刻,安妮姑妈已经被滚滚浓烟包围,他根本看不到她在哪儿!
他抓住了六十英尺长的绳子的一端,从一个巨大的螺钉中穿过,这个螺钉他之前和本船长一起来冰库时就注意到了。接着,他大声喊道:“好啦,安妮姑妈!您只要轻轻往下一滑就可以了,很简单!”
此时,冰库的西墙已经成了一个大火炉,安妮姑妈别无选择,只能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杜纳,她从平台边上往外一滑,整个身体就挂在了大约二十五英尺的绳子上了。
“慢慢来!”杜纳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往外放绳子,两手不停交替,他身边不时有小火苗掉落。把安妮姑妈从一片浓烟中安全接到地面后,杜纳已经大汗淋漓,脸上的表情依然很紧张。
安妮姑妈双脚触到地面时,看到杜纳就在她身边,她不禁呜咽起来:“哦,杜纳!”
“稍等,安妮姑妈。”杜纳气喘吁吁,一边宽慰一边急急忙忙将安妮姑妈腰上和胸部的绳子解开。
然后,他用尽剩下的力气搀着安妮姑妈,两个人步履艰难,一起从冰库的小门里逃了出去。这时,本船长、胖坨弗隆、桑迪·麦克哈切特以及另外两名州立警员纷纷从“乔利·波利号”上跑了过来。
杜纳看到他们从自己手中接过安妮姑妈,想要说话,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他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腿也慢慢弯了下去,眼见就要摔倒了。这时,胖坨弗隆迅速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杜纳,然后,慢慢把他放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