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回到空气里仍残留着陈玉婷气息的家，顺手带上房门。
沉闷响声惊动了近乎压抑的靡静氛围，也惊动了客厅里的另外一种的存在。
“回来的真早。”
然而对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走向过道。
“我以为你至少会去追黑暗贵族或者妖琉璃。”
米迦勒一只手的前臂搁在脑门上，低沉到轻微的语气里隐含着倦怠。
他躺在宽敞沙发里没有动静，静静阖着眸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已经派鬼影杀手去找了。”
冷淡声音从没有停留的人影身上飘出。
米迦勒的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绚丽瞳眸中映出天花板的影像，看了几秒过后狭长的双眼闭合。
如果说他这一笑是诅咒和戏弄，那么置身京九区的杰奈尔，应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三声喷嚏提防和戒备了。
哥哥领着一波手下循着神使的气息追去，把他晾在了这里。
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神使暴露踪迹，明显是有意为之。
只要一想起为冷寂保驾护航的神之使者，哪怕是回忆起一个眼神，杰奈尔的憎恨就像闷烧的火焰燃满胸腔。
自从哥哥离去，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要是被缪歇尔瞧见了，估计会说他这是吃了屎的表情，然后一番捧腹大笑。
雨始终没有停歇征兆。
黑暗将天地包裹的密不透风，夜下城市里的零星灯光寥若星辰。
站在建筑物的极高处，感受着天台上的寒风吹袭，杰奈尔·克利洛特图雅已经在此站了半个小时，距离哥哥的离开从傍晚六点直到现在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忍不住跑来看一看。
如果哥哥回来了……他能看见那些闪烁夜色中如红宝石的眼瞳。
只是城市无边浩大，只能永世与黑暗为伍的他们究竟置身城市何处呢？
“二少爷，该回去了。”
面对踏空只有一步之遥的小小身影，妖琉璃只是恭敬侍立。
从冷寂手上脱险之后她一刻也不耽误的赶回来，但是未能如愿见到雷里昂大人一面。
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雷里昂亲自出面一趟呢？
“你和冷寂顺利交手了？”
对于这个在此地逗留了半个小时的女人，杰奈尔总算搭理她一回。
“非常顺利。期间不见神使出来阻碍，否则我根本无法活着回来了。”
制造的新次元空间围绕着女武神像伊丽莎·库斯伯特展开，事先利用血魔霍乱三浦区一事果然吸引了目标者前来，整个计划出乎意料的顺利。
神使这一次没有出面进行破坏和干预，实在令黑暗贵族之一克利洛特图雅家族难以置信。
这是否证明了神使背后有着更为惊天动地的阴谋在策划呢？
“你为什么不死在冷寂手上啊？还回来干什么？”
杰奈尔说出恶毒刻薄的话。
妖琉璃好脾气的微微一笑，面上没有表露任何不适。
“我还想回来见你的哥哥，所以不能死。”
话语说得云淡风轻，杰奈尔听得红了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很不屑的转身离开。
妖琉璃欲要跟上去，却被一句冷酷无情的狠话滞留原地。
“不怕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吗？别以为我不敢！”
成功阻碍了女人的如影随形，杰奈尔隐匿进夜色深处。
妖琉璃就着湿漉漉的地面坐下，漠然眺望寂静如死的城市，深红眼瞳中如同跳跃着两团不熄的焰火。
略有几分姿色的容貌，远不及克利洛特图雅家族两位家主大人惊艳。
但就是这样普通平凡的面孔上镶嵌一对目光坚毅的眼睛，显露偏执倔强心性的嘴角下弯出阴沉弧度，挺直鼻梁上勾勒着纤细眉毛，齐耳短发搭配棉质衬衫及长裤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独特气质。
她遥看远处，黑发自吹拂的风中荡漾，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她总是这样看着远处发呆，没有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五分钟过后，艳丽红瞳捕捉到了来自黑暗城市的异样动静。
她想也没想地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跳下天台，仿佛义无反顾投身进万丈深渊。
四尊逆十字架分别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夜晚的浓郁深黑将它们顶天立地的模样包裹。
逆十字架隐约被遍布高空的银网结界洒下的光辉照耀。
以威慑天地的四尊恐怖禁物为遥远背景，夜幕下的城市街道游走黑暗人影，眼睛血红、面孔苍白，阵阵寒风浮动美如梦幻的衣袖。
领先最前面的男人停顿，直视从空旷街道的尽头穿梭而来的同伴闪现跟前。
“恭候雷里昂大人！”
妖琉璃单膝跪地，下颚压的很低。上方的一道视线看不请她的脸。
“你没有受伤吧？”
高高在上的主人居然也会说出关心的问候，她心里顿生窃喜，嘴角弯起微笑。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再苦再累也不足挂齿的若无其事口气从来没有变过，她一直都是以着这种沙哑腔调和主人说话。
如果换作以前的人类肉身，凭借脆弱的生命力根本无法招架冷寂，近身作战可能连三招都过不了。
雷里昂没有再看一眼头也不抬的女人，走向来时的路。他的身后尾随着数十位克利洛特图雅家族成员。
妖琉璃抬起脸，眼角不经意间暼见了身形魁梧的成员手上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女，竟然是个人类。
怎么回事？这就是追踪的目标吗？怎么和杰奈尔嘴上说得不一样呢？她身上并没有神使独有的气息。
—
—
这名经由雷里昂家主亲自出面捕获的人类，被关押进了阴暗地下室。
四面皆是石灰墙壁，天花板上装饰着光线昏暗的电子灯。
不知死活的少女颓然吊在了墙壁上，攀附墙面的铁链将她的四肢紧紧束缚。
在她的对面静静站立着两个人影。
雷里昂·克利洛特图雅向前迈出两步，伸手捋起了少女一缕黑发。
妖琉璃睁大了眼睛，澄净瞳眸里映出缠绕黑发上的一圈金丝。
“这是？”
眼看着修长手指将解开的金丝凑近鼻尖轻嗅，妖琉璃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很微弱的气息。难怪你和家族成员无法察觉。”
连魔神狄俄索托都被惊动的神使气息就是来自这根头发么？一脸茫然不解的妖琉璃诧异到难以置信。
“可这是个人类啊。”
货真价实的人类少女身上为何会缠绕着神使的头发？真正的原因使人沉默和困惑。
地下室莫名笼罩在毛骨悚然的阴影中。
第74章：回赠的谢礼（下）
手机震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破坏了极为压抑的氛围。
雷里昂的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一部触屏手机。手指滑动了接听键。
动听声音如大提琴弹奏而出的华丽乐曲，蛊惑着寂静的四周。
妖琉璃一凛，屏住呼吸凝盯身旁默不作声的雷里昂，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阴郁。
“我今天心情好，大发慈悲送你一颗棋子。”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打完招呼以后，发神经病似的继续火上浇油刺激着闻听者。
雷里昂依旧无言，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城府极深的轻笑。
“那名人类少女深深恋慕着冷寂，只可惜以一介凡夫俗子的能耐无能为力靠近心系之人。但我相信她在你的教导下必定能得偿所愿！”
妖琉璃眼里写满了吃惊，出神盯着雷里昂的脸看，不知此时的他听了会作何感想？
“那么我不客气了。这颗棋子我会好好利用。”
回复而出的冷然语气，却是没有半分客气。
“这是对你有意向冷寂握手言和的谢礼。虽然他不领情，但我领了。”
米迦勒的语气间总是含着调笑意味，用半开玩笑的戏谑话语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会辜负大君所望，赠送的这份谢礼必然会光明正大站在冷寂面前。”
雷里昂此番的言辞深切并未得到回应。嘟音提示结束了通话。
气氛又是陷入死寂的沉默。
妖琉璃按耐不住紧张和疑问，焦虑道：“能得到大人的联系方式……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确实很可怕，”
雷里昂很少会承认对手的厉害，撇开万神之祖不谈，米迦勒就是一位，连魔神之主的存在也不见得能让他放在眼里。
“现在该怎么办？”
在妖琉璃的质疑和目光的凝视中，雷里昂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额头上有撞伤，身上的名牌服装上残留着火焰和鲜血的痕迹。
克利洛特图雅家族成员将她从连续翻滚几圈的跑车中提了出来——三个小时前他们在达州公路上袭击了这名单独开车的少女。
“托付给你了——给她喂黑猫的不净之血。”
吩咐完这句话，雷里昂离开了地下室。
妖琉璃矗立在原地，眼中的惊异久久难以平息。
克利洛特图雅家族圈养的红眼黑猫浑身上下都是毒液，据说它们的一滴血恐怖到能致使中小阶级的神灵变成堕落者，其存在令妖魔两界都十分胆寒。
是被诅咒的克利洛特图雅家族散播至人间的罪恶，外界称呼饱受这个家族祸害的生物们为“堕落死神！”
堕落死神可以说是由不同的变异品种组织而成，数量旁大，等级从低到中阶乃至高阶使徒。撇开高阶使徒不谈，中阶使徒一般分为两个类别：众所周知的“初代种”，它们是遭受红眼黑猫咬伤之后的变异者，有思想意志；另外一类比较罕见的中阶使徒比初代种血统更高贵，致使它们成为堕落者的源头间接来自红眼黑猫的不净之血——这些猫咪经由克利洛特图雅家族成员以自己的鲜血喂养，体内自然流淌着主人们被魔神诅咒的黑暗之力——但凡饮食不净之血者，故而有着“原罪”的称谓。
妖琉璃抬起手，两指刚凑近嘴巴想吹声口哨唤来黑猫，不料地下室的铁门轰然朝里敞开。
门与墙壁的碰撞回音荡漾空中。
杰奈尔·克利洛特图雅阴鸷着一张冷脸立在门口，目光不善。单薄的肩膀还蹲着一只时常与他形影不离的幼小黑猫。
“哥哥都跟我说了。”
妖琉璃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男孩的打断声再次传来。
“我倒要看看这枚劳烦米迦勒送来的棋子是何方神圣。”
“一个很平凡的人类。”
妖琉璃谦恭往旁边退了几步作势让出位置，不过这大概是本能反应，不想距离二少爷太近。
“是很平凡。”
注视着少女熟睡一般安详的面容，杰奈尔不怀好意的笑了。
“但她很漂亮！”
语调间掩饰不住的乖张邪气。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偏过脸看向一旁的女人，不忘恶意挖苦道：“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
妖琉璃眉眼低垂，一副悉听尊便随你怎么说的不卑不亢姿态。
“二少爷说的是。”她这样随便应付了一句。
杰奈尔懒得再搭理她了，视线移向昏迷不醒的少女。
“你去查清楚她的身世。”
“明白了。”
妖琉璃唯命是从。不过她与其他高阶使徒不同，只听候于克利洛特图雅家族两位家主大人的差遣——这一点也是雷里昂当众明示过的。
虽然杰奈尔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但是在利用她的这件事情上丝毫不见外。
片刻过后，男孩不耐烦的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妖琉璃愣了愣，这么快就要打发她吗？
“雷里昂大人吩咐要给她喂不净之血。”
“交给我吧。”
“遵命。”
妖琉璃不便多说，只好离开此地。
等她一走，杰奈尔慵懒打了个哈欠，拉过角落里的一张木椅坐下。
“你说我是现在给她喂不净之血呢？还是等她醒来？”
言之凿凿的话语看似是在对空气发出询问，实则却是另有对象。
“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蹲伏在他肩头的黑猫说话了，是个男孩深沉低哑的声音。
“那么就现在吧。你去咬醒她，我还有话要问呢。”
跳下主人肩膀的黑猫轻巧落至地面，没有打算做出下一步的动作，而是扭头看着一双高高在上、邪气凛然的红眼睛。
“雷里昂大人说喂的是不净之血。”
它幽幽开口陈述了一遍妖琉璃临走之前的交代。
杰奈尔眉峰一挑，眸中俨然泛起冷意，可脸上却带着笑，说话的语气轻快愉悦。只不过这颠倒众生的笑意是寒冷的。
“给她喂不净之血太便宜她了。”
主人的话已至此，黑猫授意，慢悠悠的踩着优雅步伐靠近吊挂在墙壁上的人类。
“尼亚。”
传来的一声呼唤滞留了黑猫。毛茸茸的脑袋看向身后，如同一谭死水的暗红瞳眸接触了主人投来的清亮目光。
“你得封印她对冷寂的情感，免得日后见了面她都不忍心痛下杀手。”
黑猫不再多言，迈出缓缓步履的身姿瘫软成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化作一摊黑水，沿着地面流淌，不紧不慢的趋向受困的少女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