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魇致使的倦意令她昏昏欲睡,加之身上穿着不合尺寸的男装令她浑身上下不舒服的很。
正午的烈日当头,又照的她愈发昏沉。
“额……医倌,您瞧着是什么情况,我要不要趁现在淡季去订个棺材?”
虞小枝面前紧张坐着的男子忽然发声,将她的思绪扯回眼前。
男子见她面色凝重,还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颇有些担忧的问道。
她隔着薄布在他腕间轻试,抿着嘴唇看了看他的眼睑,随后道:“嗯……依我所见……”
他期待又紧张地望着她。
小枝敛了敛眸色,余光往桌下掀开着的某书瞥了几眼,发现页数不对又不着痕迹的翻了翻,再度抬起头淡淡道:“你这应该是,头疾。”而后似是肯定般的点点头。
男子恍然大悟,追问道:“那应该怎么办呢,先生?”
她有些紧张地舔舔唇,撇头往东南处不远的医馆指了指,“喏,瞧见那边的医馆了没有,就那边,拿个治头疾的药便可。”
他急忙又问:“那棺材?”
她也急了,“我都说了拿药,你是家里没床睡了还是怕以后买棺材涨价啊?去去去,别净想些有的没的。”
目送男子走远后,她才歇了口气,拾起旁边桌上放着的扇子,轻轻摇了摇以解暑。同时光明正大的拿出藏在桌子下的医书仔仔细细翻了翻,确认无误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方才她还真有点怕医错了,索性未说的太精细,那人应该知道得去医馆再问几句吧?
长街上一条名为胭脂的街上每年有长达一个月的免费看诊机会。顾名思义,即无论是谁,只要哪里不大爽利皆可来此不出一文钱医治。这一月里所有霖州的医倌轮流在这条街上以便为民医疗。
每人一方小木桌,基本医疗道具十分齐全,而当下虞小枝便扮成了个男人样,坐在最边缘的一个小桌上。
她手蜷在粗布制的衣袖里窃笑,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明智。
话说昨日,她下了诗文先生的书塾后来街上采买笔墨,路过胭脂街时偶然发现这里竟莫名其妙的坐了一列长胡子老头。
正当她纳闷地探头去看旁边的长幅时,其中以一位医倌忽然闹肚子,正愁摊位没人照看。随意一瞥发现了虞小枝,她今日诵诗,恰好穿着朴素青衣,长发挽成髻子,匆匆一看倒也看不出是个姑娘。临走前便拜托她帮忙看一下摊子。
恰好那时来了个人,症状一看就是过敏红疹,倒是在那要死要活的,别的医倌那都坐着伤患并无空缺,唯有她临时待的摊子那恰好没人。
这男人见她这副打扮是这帮人里最年轻的,似是下意识不大肯信她,也就一直站在边上吵闹。
虞小枝听得不耐烦了,随口道了一句:“你过敏就少吃点芒果,别嚷嚷了,吵得慌。”
那人怔住了,届时坐下来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吃了芒果?”
“嘴边一圈黄渍,况且……你我就隔了一张桌子,有什么闻不出的?”
第一次医人尝到一些甜头后,她第二天索性就搬了张木桌放在最边缘,为避免口舌特意换上一身粗布男衣,描眉卸脂后倒也看不出什么。
就这样从容不迫的加入了这群免费看诊的队伍,不过心里紧张,害怕医错,还特意将那几本书放到书笠里。
好在来的几人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她在书上都见到过,林林总总也能说上几嘴,没成想凭着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也帮到了几个人。
“小生是新来的吧?在哪家医馆当值?印象里怎不曾见过你?”坐在她旁边见她方才和棺材男说话的老医一边收拾着匣子,一边问道。
她没想到会有人跟她搭话,便随口胡诌了个霖州偏远县的地名,好在忽悠过去了。
老医也没多计较,反而点点头:“后生可畏啊,我已经见你连日在此坐诊多日了,都无需换班吗?果真还是年轻人身体好啊。”
虞小枝唯恐露馅,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听老医临走前对她说:“但老夫今日见你诊那人头疾,似是有些不妥,百姓不懂医术,你即便同他说是头疾,他也不知具体是哪里的病症。咱们从医的还是要细致入微些为好。”
她听着觉得甚是有理,但……如今她属实谈不上高明,怎能拿他人性命开玩笑?只得凭着医书随学随用而已。
目送老医走后,街上的人也散的七七八八,她叹了口气,收拾起自己的医书放回霖渊寺的藏书馆顺道换回了自己的衣裙。这套男装实在有些不舒服。
她被午后的残存阳光晒得睁不开眼,手上挎着换下来的男装,从庙里出来时没看清路上疾驶的马车,一下子躲避不及。
马夫也来不及拉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她却忽然踩中一块坎坷的小石,整个人在马车即将和她擦过时猝不及防往后摔倒,一下仰坐到身后的泥土路上。
她被吓得心有余辜,但所幸没有受伤,只有左手小臂摔在地上蹭出一道不深的擦伤,泛着点点未冒出的血珠。
“差点……”她劫后余生般喃喃道。
黄昏很快把最后一轮余晖送走,街上各式卖小吃和餐食的小摊开始活跃起来,霖州繁华不输京城,每晚的夜市都热闹非常。
虞小枝懒得回去再等晚膳做好,便随意买了个排队人很多看起来很好吃的包子。
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走在路上时又想起之前那个十分可惜的开光包子,也不知寺里何时还能再有。
不禁有些失落,正准备咬一大口包子时,她余光忽然瞥到自己光秃秃的手腕。
看着洁白一片,空无一物的腕子,她顿时放下包子,撩开袖子搜寻着。
“我绳子呢?”虞小枝顾不得纸包里冒着热气的包子,焦急地翻找身上的口袋。
她明明记得,今早出来时还是在的,莫不是落在胭脂街附近了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她也不顾没多远就到的府里,火急火燎的跑回去寻手绳了。
倒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那是她阿娘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她教虞小枝女工时第一次编制的手绳。
自虞夫人去世后,她就一直贴身系在腕上,心里也有些念想。
或许是心中隐隐的执拗,阿娘,就是她心里埋藏最深的一根刺。
她沿着方才回去的路一路找过去,却越发失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今日停留的最多的胭脂街上。
胭脂街除了白天有人来看诊才具几分活力外,晚上实在是冷清。
好在街边灯盏燃得够亮,她四处低头寻找时也能看清每一个角落,可即使是这样,她把今天所到的所有地方都寻找了一遭,也没能看见那只翠绿穿银线的手绳。
小时候,她母亲初次教她编绳时曾对她说:“枝枝,不同颜色的手绳都象征了不同含义呢。你看阿娘手上的绿绳,代表着阿娘愿你能健康长大,不被烦恼所扰,不被郁结所困。”
可是……阿娘,如今我把绳子丢了,连你那后半句的愿望也没能达到。
她心里像空缺了一大块,越找越焦虑,越找希望越渺茫。
实在无处可寻之时,正当她觉弯腰太久有些酸胀时,一个长条物从天而降,没砸着她,倒是一下子打掉了她手里的包子。
虞小枝烦躁的直起腰挠挠头发,怜惜地拾起地上圆滚滚的包子,再次感叹世风日下竟容不得一个包子。
与此同时看见地上打掉她包子的东西——一匹长长的蜀锦绸缎。
她连带着捡起丝绸,拍了拍上面的灰,觉得好奇,这东西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正欲抬头探明情况,却恰好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墙上,然后从墙上一跃而下。
“妈呀!”
她吓了一跳,继而定睛细看,身形衣饰都一致,果然是那个人。
祁怀晏?
这人身后扛着一个不小的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但瞧他的样子倒是很轻快,像是得手后的颇为愉悦神色。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虞小枝就想起上回他携手陌生小男孩把她一个人丢在州衙大道上的样子,加上两次打掉自己的包子和当下丢了宝贝手绳的愤懑,她直接大步上前。
“偷包贼!站住!”
刚落下的那人感受到她的脚步声,恰好在她刚开口时回头。
眨眨眼,满是惊讶,“呦……”
他刚吐出一个字音,就被虞小枝打断了,她挑衅般勾了勾嘴角:“被我抓住小辫子了吧?”
“啊?”
她指了指他身上背着的包裹,透过布袋的缝隙犹能见到里面闪烁着一些精美的布匹和上好的丝绸边角,旁边正好豁了一小块,丝绸应是从这里掉出来的。
“我记得上回有人答应我去州衙,其实那次我还挺愧疚,觉着我手上没有证据,见着你私闯民宅的证人也只有我这一个,确实不大有说服性。”她朝他后背背着的鼓鼓囊囊努努嘴。接着道:“现在不一样了。真是不巧,祁神偷,被我抓个正着。”
祁怀晏张了张嘴,她本以为他会解释什么或是趁机溜走,而她并没有给后者机会。
因为她轻轻扯住了祁怀晏的衣角。
祁怀晏余光见着她这一举动,心下隐隐的有些愉快,还没来的及解释,就被少女莫名的烦躁逼的再次将话憋了回去。
“不是我说,小偷我见的可多着,我也不是没被偷过,上回春市我就被一小偷偷了……”她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时容易话多的毛病,倏然停住嘴。
不自然的轻咳两声,似是在谴责自己竟不由得跟这种小偷多说自己的事。
毕竟上回春市就是因为一个黑衣小偷才把她扯进那场火灾的,因而间接导致她近期对小偷的容忍度十分低。
见眼前没反驳还看着她悄悄扬起笑容的少年,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禁皱皱眉,“你不是那天在庙里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一句话不说了?”
“哎呦,小伙子你走慢点,我不像你们年轻力壮,跟不上你了。”
街道的暗黑出忽然传来话音,虞小枝被他后方突然走出来的老婆婆吓了一跳,一下子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
老婆婆衣着精致,身上的衣料剪裁极合体,花纹也是时新的,衬得她也年轻了不少一样,果然是人靠衣装。
待她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两人,惊叹道:“嘿,我说你怎么这样快,原来是前边有个漂亮丫头。”
虞小枝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情况,茫然地站在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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