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出了大丑,狼狈得很。可若继续躺在地上装死,那就更糗了,陆尧不管她还好,万一叫陆府的人来抬她......那画面太美,许七七不敢想。
她脊梁骨摔得生疼,手撑着身体勉强坐起后,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
“陆表哥。”七七竭力控制表情,挤出自个儿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笑。虽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却不敢抬头看陆尧表情。
听到陆尧只“嗯”了声,没有多言,她才稍微好受些,心中疯狂祈求陆尧快点走开,又或者他别再开口,她好赶紧告辞走人。
陆尧果然没再说话,七七如蒙大赦,低着脑袋一股脑儿将话说完:“陆表哥见笑我有急事先行告退魁星楼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和母亲兄长当面拜谢。”
说罢转身就跑,可只迈了几步就觉右脚发凉,很不对劲。
她从裙摆中伸脚一看,登时如遭雷击。
她的鞋呢!!!!???
这还没完,身后一直沉默的陆尧开口了:“穿上鞋再走吧。”
说罢将手中翘头丝履轻掷,不偏不倚正落在七七脚边,连方向都是正的。
许七七脸红得能滴血。她不知这鞋是陆尧好心帮她捡的,还是直接甩到他身边被接住的,无论那种,她都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再也不见人了。
不过,埋之前她得该感谢陆尧,将鞋掷得这样准,她不必再狼狈弯腰,抬脚就能穿好。
七七木然将鞋穿上,看着自己溅着点点泥污的裙角,又用稍微干净点的那只手摸了摸脸,果然脸上也有泥污。
”没关系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回扬州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念经般重复安慰自己,以防当场哭出来,蠢上加蠢,丑上加丑。
没想到,老天爷还嫌戏耍她戏耍得不够。
一声猫叫,让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僵住。缓缓回身一看,那要命的黑心大猫不知从哪跑回来了,围着陆尧打转,嗲声叫个不停。
这家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罪行,见七七停下来回头看它,还屁颠颠跑到七七脚边,找了块没有泥污的裙摆蹭了蹭。
许七七已经被打击到没有脾气,她甚至暗暗感谢上苍,这猫没把她的抹胸叼过来让陆尧看见,否则她真的可以当场入土了。
陆尧目睹了许七七猪突猛进、平地起摔、四脚朝天的全过程,大受震惊。这肥猫他平日虽关注不多,但毕竟是自己的东西,有保护的必要,于是开口唤道:“回来。”
大白猫朝七七喵喵叫了两声,摇摇尾巴,才慢慢走到陆尧靴边端庄坐好。
“这是你的猫?”七七想到今日种种,委屈上头,语气里不自觉带了质问。
“没错。”陆尧承认得毫无压力。
“你这猫偷东西......”七七正想控诉这猫忘恩负义偷东西,让陆尧好好管教,却在抬头的瞬间梗住了。
“偷?它偷了什么?”陆尧问,唇角微翘。
七七已经不能言语,像被九天玄雷迎头劈中,她几乎要昏厥了——陆尧手里拿着样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被黑心大猫叼走的抹胸。
陆尧垂眸看向许七七,见她小脸由红转白,泫然欲泣,脸颊上还有两道泥印,像扎进泥坑后独自委屈的小花猫,有些想笑。
只能说人间悲喜,不能相通。陆尧觉得好笑,许七七却已在崩溃边缘。少女紧紧抿着唇,下颔处尚未褪去的奶膘肉一颤一颤的,委屈至极,伤心至极。
“你是说这帕子么,证据何在?”陆尧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块布,开始颠倒黑白,“再聪明的猫也是牲畜,况这猫又笨又胆小,遇事不是哭就是叫。许是觉得这东西有趣,叼着逗你玩耍,又或许是你不慎将帕子遗失在某处,被它瞧见了,想叼回自己窝里,如何断定是偷?”
猫还会哭?七七没听懂陆尧这绕了八道弯的打趣,只觉得狗屁不通。
她头一回听陆尧说这样多的话,心道白瞎了这般好的声音,说出的话叫人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句句强词夺理,气煞人。
不过正是这番话,叫她全身快要凝固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她又活过来,重拾做人的勇气了--
因为陆尧说那是“手帕”,显然并未细看他手里到底是什么。
许七七强忍羞耻,朝陆尧看去。那抹胸揉皱成一团,看起来确实像块帕子。
谢天谢地,许七七舒了口气。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又谢早了。
陆尧抬起手,扬了扬那“手帕”,正要开口时,抹胸上四条不粗不细的绑带,原本缠在一起窝在里面,此刻被抖出,垂落下来。
陆尧俊眉微皱,眼神带了些疑惑。
有了疑惑,自然要探究,他捏着其中一根绑带,将整团布料甩开。
许七七那绣着白白鼓鼓两个小笼包的抹胸,便在瑟瑟凄风中,一展全貌。
这回,是陆尧僵住了。
当他回过神,假作没看出手中是何物,准备物归原主时,七七先绷不住了。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恨恨从陆尧手中夺过抹胸,头也不回哭着跑了。
陆尧自然没追,只看着小姑娘抹泪跑远的身影,拧紧的眉毛渐渐展开,薄唇飞翘,笑声蛊惑又缺德。
七七抹着眼泪,边跑边将抹胸塞到袖袋中。她跑得又累,身子摔得又疼,逃离陆尧视线后,便跑不动了,改为快走。
她原路返回,远远看到秋蝉站在一处岔路口,焦急张望。
出乎意料的是,秋蝉身边多了个人。
七七走近再看,竟是何氏的小儿子陆成,论排行,是陆尧的堂弟。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透顶!
七七本就对陆成没太多好感,此刻刚出完大丑,郁卒至极,更是丁点搭理的心思都没有。
她胡乱擦擦泪,强忍哭意。
秋蝉看见她,急忙提裾跑来相迎。
“小姐你怎么了!?”秋蝉见七七鬓钗微乱,裙染泥污,眼睛更是哭过的样子,一时情急忘了陆成还在一边,直接问了出来。
便是七七想告诉她,也不方便说。
“摔了一跤,疼死了。”七七吸吸鼻子,开口还是觉得委屈。
她朝陆成敷衍行了个礼,对秋蝉道:“总不好这样去见姨母,我要回去换身衣裳。”
说罢便快步往回走。
秋蝉连忙跟上。
陆成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心中狐疑,于是没有跟上去,而是顺着七七回来那路往里走。
没想到正碰上陆尧迎面走来。
“二哥。”陆成来不及躲,慌忙退到路边,低头问安
陆尧看都没看他,只“唔”了声,就从径直他身前穿过。
待陆尧走远,陆成直起身,狭目滴溜溜直转,不知又打起什么主意。
七七回到临溪院,抽噎着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便趴在贵妃塌上装死,怎么叫都不起来。
若不是怕哭得太多眼睛肿,她真想好好哭一场。她怎么这么倒霉!陆家怎么这么讨厌,人讨厌就罢了,连猫也讨厌!
“小姐,咱们不去明澈堂了么?”天色渐晚,秋蝉小心翼翼提醒到。
“不去不去,说了几次!你怎么还问?”七七没好气道。
秋蝉眨眨眼,知道小姐这是真的生气不想去了,便识趣退到一边。
“小姐,小姐你回来啦!”珠帘响动,莺儿兴冲冲走进来,“小白今天跑回来了,你看到了么?”
她说完,在屋里四下搜寻:“欸?奇怪,方才还在里屋玩的.....我到院子里洗了会衣服,怎么就不见了?”
七七一听,这个气啊,“霍”地从榻上坐起身,葱白小手恼地猛拍身上薄毯:“打出去、打出去!下次这家伙再来,给我打出去!”
“啊?”莺儿不明所以,十分怀疑地看看主子,又看看秋蝉。
秋蝉轻轻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七七瞧见二人的眼神交流,更气了,偏又不能提今日糗事,只好嚷道:“那猫养不熟,我的耳坠定是被他衔跑了,以后不许它进屋!”
莺儿见她如此激动,赶紧点头应下,不过转身后还是小声嘀咕道:“虽说是猫,也要讲证据呀......”
证据?
七七想起陆尧气定神闲的“有何证据?”,气得再次躺倒。
张氏歇息了一下午,晚间精神终于好起来,让春兰来叫七七。
七七磨磨唧唧过去了,张氏果然问她,有没有和英娘商议好,大约什么时候有准信。
“我......女儿还没去找英娘姨母。”七七心虚挪开眼神,
“怎么没去呢,有什么事绊住了?”张氏不解。
七七张口欲止,好一会才道:“母亲,我们不要求陆尧了吧,早些搬出去吧。”
“为何?”张氏登时提高了嗓音,既不解又焦急。
七七说不出来。她不想见陆尧,不想再欠他人情,这些都不足以说服张氏。说到底,她觉得不能生育没那么重要,她本就抵触这鬼门关打转的事。而这话,是万万不能在张氏面前说的。
张氏神色失望,摇了摇头说:“既然你不愿意去,明日为娘自己去便好。”
“母亲!”许七七心中憋闷,不知如何是好。
“七七,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还心疼我这个做母亲的,便听话些,咱们尽早把事情办妥了,搬出去。”张氏咳了几声,李嬷嬷忙将煮好的汤药端上来。
七七看着春兰服侍张氏喝下药,目露迷茫,最后她才起身道:“是女儿错了,明日我和母亲一起去。”
她慢慢走回自己住的西厢房,抬头望了望不见星月的夜空,心道:陆尧在魁星楼对她有救命之恩,光这一条就无法回报了,债多不愁还,再欠就欠吧!至于尴尬,没见过人给尴尬死的!
对英娘来说,张氏和七七不是外人,所以并没在明澈堂会客用的正堂见她们。而是让丫鬟直接将人迎到正堂东面,她自己的小院。
由陆府的丫鬟领路,七七扶着张氏经过一处穿堂。
迎面是座瞧着颇大的院子,院门朱漆金饰,彩绘如新,门前花木扶疏,清丽脱俗,显然是时常有人上心打理。不过不知为何,院门紧闭,还落了锁。
领路的丫鬟见七七盯着院门看,怕她误会这是英娘住的地方,忙道:“夫人的院子就还要再往东些。”
其实七七先前来过明澈堂两次,一次去的正堂,一次在英娘院子,不过两次都不是走得这条路。
她朝丫鬟笑笑,谢谢她提醒。
那丫鬟见她漂亮可亲,心生好感,话也就多些:“这院子是靠正堂最近的,也是最大的,原本是将军成亲时,留给公主的。不过公主一直住在后面园子,没怎么来过。”
这里的将军便是指国公爷陆钧了,公主即是陆尧的生母萧懿真,业已仙逝。
七七点点头,又看了眼那院子,心中不免好奇。陆尧的父母真如民间传言般是对被迫联姻的怨侣么?陆钧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对英娘姨母是何种情感?曹氏呢?
虽然好奇,她却知万万不能问,只恬静笑着,听那丫鬟说些明澈堂里无关紧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