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说白了也是擎中王域的王城,只不过擎中王是五王之首,中都城又位于天下中心,故而才会如此特殊。
刘睿影想起上次与汤中松在定西王城时相逢,两人也是去了祥腾客栈中饮酒吃菜,还就此结识了欧小娥。
刚落座,便看到马文超从后堂里走出,手上拎着一个上着天青色釉面的水壶。看到刘睿影坐在那,却是皱起了眉头问道:
“怎么刘省旗方才的炒饭没有吃饱?”
“怎么会?那炒饭当真是天下第一!只是碰巧遇到两位外地的朋友,才说再一道喝两杯。”
刘睿影说道。
听见自己的炒饭被如此夸赞,马文超却是也展颜一笑。无论是谁,处于什么地步和境界,确实都爱听好话。毕竟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酒还剩下些,我给你拿过来。”
马文超说道。
“他是谁?”
马文超转身走后汤中松问道。
刘睿影介绍之后才发现汤中松更感兴趣的是他即将拿来的酒。
虽然十万两银子未免有些夸张,可关于马文超的事迹就算在定西王域中也流传很广,汤中松自是听过不少。
不一会儿,马文超端着酒壶走来,身后竟是还跟着叶雪云。
这小姑娘衣服气鼓鼓的样子,瞪着刘睿影,仿佛再说“你说的正事就是跑来大厅中跟人家喝酒。”
刘睿影接过酒壶,道了声谢,马文超摆手说不必客气,顺带问了问他晚上可有空闲。
心中盘算了一番后,刘睿影并没有想到什么事情,马文超便邀请他参加晚上的一局酒席,也说自己有个多年老友,从外地赶来,还带着小孙子。
能吃到马文超亲手做的席面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刘睿影立刻点头答应,就连在叶雪云也抢着说话,言明自己也能参加。
刘睿影听后在一旁偷笑,这小姑娘却是嘴馋的很……刚才的炒饭应当是很对她的胃口,不然也不会一口气吃了那么多。现在听到晚上竟是还可以吃到马文超做的饭,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马文超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兀自离开去忙活,恰好祥腾客栈的伙计也举着托盘,上来了汤中松点的酒菜,算上刚坐下的叶雪云,总共五个人。
伙计道了句:“客官慢用”后,走到了刘睿影的身边,耳语道:
“刘省旗,您让小的去通知的那两位客官不在屋里,不过您的师侄在,您看是否需要小的去请?”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不在客栈中这倒是刘睿影没有想到的,不过糖炒栗子和叶雪云一样,年纪小,性格活泼,耐不住寂寞。
天天蹲在客栈的房间里迟早会憋坏,而赵茗茗又对自己这个亦仆亦妹的小丫鬟很是娇惯,定然是受不了哀求,和糖炒栗子一道出去街市上闲逛。
刘睿影听后问伙计要来纸笔,写了张便条,吩咐他从门缝下方塞进去,这样等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
另外还让他告诉华浓做做准备,一会儿跟自己同去诏狱。
他的师傅萧锦侃拜托刘睿影带着华浓来中都开阔眼界,见见世面,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学学人情世故罢了。
想在这方面有所了解,就得做一些无奈甚至是违心的事情。事实上一个人对任何事情要是足够了解,大抵都是出于无奈的。
本想推荐华浓进入中都查缉司,转念一想,诏狱岂不是个更好的去处?何况刘睿影现在在诏狱中的地位很高,完全有安排和照拂的能力,对自己对华浓都是一件好事。
刘睿影写好后,伙计就拿着纸条上了楼。
朴政宏已经给刘睿影倒好了一杯酒,甚至还给叶雪云倒了一杯。
小姑娘并没有拒绝,她见人多,还都不认识,害怕拒绝之后丢了面子,因此宁愿被面前的酒气熏得头疼,却是都咬牙坚持着。
好像谁都有这么个阶段,无论行不行却是都觉得自己可以,也不知是抱着逞能还是冒险的心态,但到了最终却往往丢人丢的更多更彻底。
刘睿影看了看叶雪云面前的酒杯,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可这小姑娘却如置若盲闻一般,将头偏了过去,手有意无意的握住酒杯,似是在给刘睿影证明什么。
见此形状,刘睿影却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随她去了。好在喝多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是醉了,就让李怀蕾带她上去找一间空屋子躺下醒酒。睡一觉起来后,万事照旧。
叶雪云手里握着酒杯,心中却十分忐忑。
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以大侠自居的她,向来都觉得除了剑以外,酒是最重要的。
一个真正的侠客,应当是提壶仗剑八万里,新火新茶,剑酒年华才对。
否则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一只手空落落的。
在家里吃饭时,长辈们喝酒她有时也会要来尝一小口。那种辛辣之感,令她记忆犹新。
说到底,叶雪云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她只是给自己规划出了一个向往的形象,然后要求自己处处都对做到。就像在宝怡赌坊中,刘睿影戴着面具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叶雪云虽然小小年纪,却依旧将面具戴在了心上,活在了套子里。
汤中松举起酒杯,从刘睿影开始,挨个碰了一遍,叶雪云也不例外。
照例是三巡酒,一巡一杯,刘睿影没有做声,汤中松也不说话。干脆利落的碰杯,而后仰脖饮尽。李怀蕾和朴政宏也不例外。
唯有叶雪云虽然端起了杯子,但却迟迟没有喝进嘴里,双眼看着杯中的酒汤因为紧张手都而泛起的圈圈涟漪,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
“小妹妹第一次喝酒?”
汤中松瞥了一眼后问道。
叶雪云骤然回神,也不作答,暗自发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结果却因为喝的太过着急而咳嗽起来。
刘睿影见状急忙让伙计送一壶茶给她顺顺气儿,刚好也冲淡酒的辛辣。
叶雪云连倒入茶杯的功夫都等不及,拿过茶壶,对着壶嘴就是鲸吞牛饮般“咕嘟咕嘟”的几乎将一壶茶水全部喝光。
茶壶落桌后,咳嗽停止,却是又打了个饱嗝。
从胃里翻腾上来的酒气,让她差点吐出来。叶雪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已经喝了这么多茶,为何还会如此……
但为了不丢人出丑,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用手捂着嘴硬生生的把这股子恶心劲儿憋了回去,但眼泪已经开始打转。
重新坐正后,双眼显得十分晶莹。
汤中松嘿嘿一笑,觉得十分好玩,便又给叶雪云添满。刘睿影刚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适量!”
刘睿影对叶雪云说道。
应当是这句话刚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亦或是叶雪云真的不会喝酒的缘故,这次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刘省旗在中都城过得滋润啊!”
汤中松说道。
三巡酒已过,他将自己的衣袖挽到了手肘上面,拿起筷子夹了三块酱牛肉,同时放进嘴里大嚼着。
祥腾客栈中的酱牛肉,味道足,火候透。后堂里放着十个一人多高的陶罐,据说从客栈开账起,就从未断过火。老汤历久弥香,越熬越浓。用这样的汤头煨出来的牛肉,当然是极品。
为了口感,一整块酱牛肉切的片都较大,一般人吃进一整块已是费劲,但汤中松却是一口气塞进去了三块。
刘睿影见他腮帮子鼓起,却是连嘴都合不上,咀嚼的时候唾沫星子还朝外散射,夹杂着肉沫。
李怀蕾和叶雪云两位姑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觉得汤中松没个正经样子,还十分土俗,像极了地主家里的傻儿子。
只知道吃喝玩乐,每天的乐趣就是看看有没有新来的好看的姑娘,又或者哪家馆子有了好菜色,旁的普通人经历磋磨和磨难,完全不曾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种人李怀蕾最是讨厌,不是因为自己的经历相比之下有多么曲折,而是这个看起来顺风顺水的富家公子,没来由的把她也当作了差遣。
个人的经历的性格她不多作调侃,可前提是别来叨扰她的生活,她好端端的要为这种人浪费时间。
在定西王域,汤中松的爹汤铭就是封疆大吏,掌管整个丁州。再大的地主,除了定西王霍望之外,没有人能大过他的老子,因此这嚣张气焰,也就随之而越来越厉害。
刘睿影看到汤中松这般作态倒是颇为亲近。
想当初在行营中,二人第一次喝酒,汤中松却是要比现在更加夸张。起码他的脚此刻还稳稳地在地面踩着,没有架在椅子或翘到桌子上。
虽然都是流氓行为,可流氓也是对比出来的,相比他之前的行为,如今算得上很稳重了。
“这位是定西王殿下爱徒,丁州州统汤铭之子,汤中松。”
刘睿影介绍道。
李怀蕾和叶雪云一听到他的头衔却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们只以眼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放荡公子哥,没曾想身后竟有那么大的势力。
丁州州统汤铭她们虽然不熟悉,但身为一州之统,身份地位有多重要还是能分的清的。
至于定西王霍望就更不用说。
这天下明面上还是五王共治的局面,五人平起平坐,镇守一方,部分先后。
尤其是李怀蕾,听到汤中松的身份后,右手忽然攥拳,变得有些焦虑和警惕。
“你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没事,突然觉得身子冷了一下,已经过去了,不碍的。”
李怀蕾说道。
“姑娘贵姓?”
汤中松接着话茬问道。
“李。”
李怀蕾冷冷的回答道。
她本来就对汤中松没有任何好印象,现在得知了他的身份,更是心生厌恶。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你眼熟了……李韵是你什么人?”
汤中松目光凝重的问道。
“不认识。”
李怀蕾回答的依旧干脆利落。
但桌下的双腿已经紧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她知道即将到来的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骤雨,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错。
“哦……”
汤中松托着长音应了一声。
他已经将李怀蕾和李韵对应上,不过这里毕竟是中都城,不是定西王,何况刘睿影还在坐,总得给自己的朋友些面子。
汤中松对外人百般算计,即使连自己的爹娘都可以漫天过海,心思之缜密就是现在的刘睿影也不及他三分之一。尤其清楚有些人回答的利索果决,反而是另一种遮掩的方式。
他这声哦,却是让原本就有些绷不住的李怀蕾更加的难耐,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到底是看出了些什么,还是只是单纯的好奇。
“李姑娘也是刚来中都城,算是诏狱的新人。至于这位小妹妹,是掌司卫启林大人的外甥女,来中都玩儿的。”
刘睿影打着圆场说道。
汤中松举杯敬酒,和二人又饮了一杯。
“博古楼也已经出发了,不过这次却是分了两批人马。算日子,要是他们路上不耽误的话,第一批人今天傍晚就能赶到。”
汤中松说道。
“这次文坛龙虎斗,你可准备好了登台?”
刘睿影玩笑着问道。
“我本是不想的,这点你很清楚。但那老东西非逼着我上,身不由己啊……”
汤中松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说道。
口中的老东西当然就是说的定西王霍望。
令其最困惑的莫过于如此。
一开始他觉得定西王霍望将他收为徒弟,放在身边,是为了制衡他的父亲。后来送去博古楼是为了查清狄纬泰到底对定西王域有什么企图。
但汤中松哪里会给他好好做事?在博古楼中也是浑天度日,得过且过。若非必须,甚至不会翻看一页书,提笔一个字。
文坛龙虎斗参加是一回事,登台又是另一回事。
这边代表着汤中松要作为博古楼中的头筹去和通今阁争锋,要是没能出彩,不但折损的是博古楼的颜面,更是让定西王霍望声誉受损,他却是还要亲临中都来观礼的。
“真是难为你了!”
刘睿影说道。
“反正我就如此,肚子里的墨水还没有酒多!这么长时间过去,鬼知道还剩下几两。见招拆招,只要脸皮够厚就行!”
汤中松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说道。
叶雪云两杯酒下肚,脸上就已烧的火红。
小嘴张着,不停地添唇。
她只觉脸和脑袋都昏昏沉沉,只是嘴上火辣辣的感觉让她口干舌燥,迫切的想要喝点什么。
伸手想要让伙计再拿一壶茶水来,却因为晕头转向,高高举起的手臂一巴掌排在了桌面,让众人都打了个激灵!
刘睿影赶忙让伙计打了盆冷水,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浸湿过后递给叶雪云让她敷在脸上,缓解酒劲。
但此时叶雪云已经听不清刘睿影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嘴巴在不停蠕动,震的自己脑袋嗡嗡作响。
她并没有接过刘睿影递过来的毛巾,而是用力推开。
喝多酒但还未醉的人往往都会本能的拒绝任何事情,除了喝酒。
刘睿影说了一会儿,发现并无用处,索性将毛巾塞进了叶雪云的手里。
没想到这小姑娘却是捏着毛巾的一角,朝前直勾勾的扔出去。
毛巾顺这打开的窗户飞出,掉进了对接一家卖豆腐脑的摊子上。还砸翻了两个碗,惊的那桌食客起身张望不已。
朴政宏眼见如此,便走出祥腾客栈,避让过几辆往来的马车后,来到豆腐脑坛子钱,拿出些散碎银两,一半赔偿了摊主的碗,一半给那两位食客全做道歉压惊之用。
“汤公子在中都城落脚何处?”
刘睿影问道。
“博古楼中人也在这里入住,包括通今阁也是。”
汤中松说道。
这却是让刘睿影惊奇不已,祥腾客栈虽然不小,但也没想到竟是可以住下这么多人。
“当然博古楼的楼主还有通今阁的阁主,以及其余赶来观礼的王爷、门阀氏族的掌门人们都被擎中王殿下邀请到王府居住。”
汤中松接着说道。
又寒暄了几句,刘睿影见叶雪云实在支持不住,便出言告离。汤中松也为挽留,他在中都城还要盘桓一段时日,多得是喝酒聊天的机会,并不急于一时。
华浓在此刻也已收拾停当,手持长剑走下楼来。
刘睿影让李怀蕾上去叫将其余的云台部众们都叫下来,便准备出发前往诏狱。
费了好大劲,才将叶雪云叫醒,稍微迷糊了一阵,醉眼朦胧的看着刘睿影好一会儿,才定了神,开口便是一句: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话语间嘟嘟囔囔的,夹杂着几分软弱的气息。
刘睿影笑着安抚几句后,她却是再度睡倒在桌上。
“这里到诏狱有多远?”
李怀蕾问道。
“说不上远,但也不算近。”
刘睿影说道。
还是朴政宏有眼色,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等着接应。
李怀蕾将叶雪云身子托起,半搀半抱的送上了马车。
马车徐行,李怀蕾坐在车上照看着叶雪云,刘睿影和其他五位云台部众徒步跟随。
奈何这五位姑娘都被割掉了舌头,没法说话,一路上甚是安静。
到了查缉司门口,李怀蕾却迟迟不下来。
刘睿影知道她正在做最后的犹豫。
只要走进了这扇门,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要摒弃曾经的信仰,转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进去后,她便再也不是云台台伴李怀蕾。
她撩起马车的门帘,朝东望了一眼,嘴里喃喃叨念了些话语,但刘睿影并没有听清说了些什么。
继而抱着叶雪云走下了马车,看都没看刘睿影一眼,径直朝着查缉司大门走去。
其他五位云台部众纷纷跟在李怀蕾身后,但却在进门前朝着东面跪下,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自此,她们六人与东海云台之间彻底了断,再无瓜葛。
这一跪,也算彻底为李怀蕾心中对那个姐姐的情分划上了句号,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或许再见之后,为仇敌也有可能,她下次再不会手软了。
刘睿影叫开大门后,领着众人朝里走去。
一进门便看到那两位负责看护叶雪云的查缉司同僚百无聊赖的在不远处晃悠,叶雪云不在,他们也无事可做。前几日跟着她,虽然要人手这小姑娘古怪的脾气,但终究是能四处走走看看,不显得这么无聊。
“刚才喝了点酒,有些醉了。还是先跟着我,待过两个时辰酒醒了之后你们来诏狱接她。不然这个样子你俩也不好交待。”
刘睿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