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遇不见怪

萧锦侃静静的看着二人敲敲打打。

旁人看上去未免会有些奇怪。

他明明有一肚子话,满脑子事。

为何却就这样默然而立,一言不发?

但萧锦侃却是知道。

自己什么都不必说。

也什么都不必问。

师傅既然能知道自己方才给镇中的小童打了井水,便也能知道自己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至于这些事能不能得到师傅的解答,却又要另说。

起码现在。

师傅却是顾不上他。

就在萧锦侃准备到前厅去搬一把椅子坐下时,叶伟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铁锤。

“今天就到这里吧。”

叶伟对着铁观音说道。

“好!”

铁观音说道。

他也停了手。

直起了腰。

“师傅是在冶炼什么?”

萧锦侃问道。

“铁锹。”

叶伟说道。

“还有锄头。”

铁观音补充道。

萧锦侃不知道为何师傅要打造铁锹和锄头。

但既然师傅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

叶伟是全天下最能找借口的人。

对于这点,怕是没有之一。

当晚萧锦侃从酒楼中离开以后。

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便是去何处睡觉。

客栈可不比酒楼。

没法儿子用他的一身修为和惊奇脑筋糊弄过去。

掌柜的一定是要看到银两才能给他号房。

可是他又着实不想天为被,地为床。

想当时他丢了镖后,就过过几天那样的日子。

那种滋味实在是令他不堪回首。

穷人虽然不能顿顿大鱼大肉。

但家徒四壁者起码也能有一方栖身之地,遮风挡雨。

可是萧锦侃没有。

他觉得自己连个猴子还不如。

猴子起码有伙伴,有家人。

有一个温暖的窝。

萧锦侃却只是孤身一人。

除了身上这身看得过去的行头之外。

两袖空空。

口袋也空空。

唯有肚子里装了不少玉盘珍馐。

但这些好吃的迟早要被消化殆尽,去往那五谷轮回之所。

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那酒楼的厨子如此好糊弄。

先前就不应该故作高深的每道菜只吃几口。

至少应该吃下去半盘子才对。

其实萧锦侃依旧吃饱了。

但对于他这样下顿没有着落的人来说。

多吃几口,就能让自己饿的慢一些。

只要饿的慢一些。

说不定就能寻摸出什么其他的办法再去吃饱一顿。

显然。

这次他没有找到其他的办法。

所以他选择去偷。

本来他对这样的小偷小摸是极为不屑一顾的。

在他心里,即便要做个坏人,也要当个名扬天下的大盗才对。

而且只抢那些奸商与坏官。

天下的奸商虽多。

坏官也不少。

但萧锦侃却一个也不知道。

总不能因为别人穿的衣服好些,住的房子大些,就去抢吧?

万一抢了位乐善好施的老员外该怎么办。

岂不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可是好汉难耐肚中饥。

人若是饿极了。

那些满脑子的仁义道德却是全都可以丢在一旁。

萧锦侃开始四处寻摸。

他想找个好下手的宅邸。

里面的人既不要太富,也不要太穷。

因为他知道太富的人往往很小气。

你拿了他一两银子,说不定都能追你追过八条街。

而太穷的人,家里又没有银子。

依照萧锦侃的性格。

说不定看对方可怜,还会把自己唯一能看得过去的这身行头脱下来送出去。

只有不太富又不太穷的人,最不计较。

拿了也就拿了。

无非懊悔一阵,叹气几声。

明朝太阳一起,鸡叫三声。

一觉起来却是就能释然于心。

可是这样的地方很难找。

萧锦侃边找边骂自己。

骂着骂着,他就扇了自己一耳光。

不为别的。

而是他觉得自己着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所以他想把自己的脸面打碎。

让自己今后变得更加无耻一些。

若是早先能预见到今日的境况。

他说什么也不会推辞雇主的双倍酬劳。

虽然给他再多的钱。

他还是会全都花在青楼中。

砸到那位手捧夜壶的龟公的头上。

但起码能吃饱饭,还有酒喝。

晚上也有地方睡觉。

青楼的床很软。

一躺上去。

整个身子骨就软了。

人好似不断的往下陷入一般。

青楼的被子也很香。

都是专门熏过的。

但并不刺鼻。

刺鼻就显得过于刻意。

萧锦侃不知道那被子上熏的是什么香。

只是每次闻到那香味之后,酒劲都会上的很快。

本是三斤的酒量。

却是一斤半都没喝到就醉了。

不过这一耳光倒的确是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决定要学学那青楼中熏过香的被子。

既要有实际的作用。

还不能太过于刻意让旁人觉察。

想着想着,萧锦侃竟是走出了城。

这里他从未来过。

看天色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不过他忽然看到了一处极大的府邸。

门前的匾额上写着‘金玉满堂庄’。

匾额下的土路上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马蹄印与车辙。

“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萧锦侃在心中想到。

既然是个庄园。

又叫做金玉满堂。

那里面一定有很多钱。

萧锦侃动了心思。

但第一次偷东西,不免有些紧张。

所以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旁人若是行窃。

一定会悄悄翻过院墙,甚至跃上房顶。

但他不。

萧锦侃却是大大咧咧的推开了‘金悦满堂庄’的大门。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等待着庄内恶狗死命的叫唤。

但等来的却是一片寂静。

萧锦侃不知道这么大的庄子内为何不养狗。

不过这也是他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那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宅院,都会养几条狗。

萧锦侃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因为就算是养了一百条狗,也挡不住他一个地宗境的武修一招。

他走进了庄子内,四处一打量。

先前的欣喜顿时一扫而空。

因为这是一个破败的庄子。

除了门庭能看看之外。

里面的屋子不是垮了一半,就是没有窗子。

实在不像个人住的地方。

可是萧锦侃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找别的富户了。

他决定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就算是冲着这‘金玉满堂’的名字,说不定也能给自己带来点好运气。

他没有力气不是因为走得路太多太久累得。

而是因为他又饿了。

人吃饱了会瞌睡。

饿了也同样会瞌睡。

就好像有些动物在冬天会进入休眠一样。

肚子里没有了食物,就得节省身体中的能量。

因此睡觉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萧锦侃从来都觉得众生平等。

人和老鼠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长相不一样罢了。

不过他也见过长得像老鼠的人。

也见过老鼠偶然间露出人的神态。

这使得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他透过那些破败的窗子,看到屋内的家具却是一应俱全。

这倒是一番意外之喜。

有张床起码要比睡到那些神庙的供桌上舒服。

也比卧在马棚的草垛里舒服。

虽然草垛比供桌更加柔软。

但夜里一不留神就会被马啃了耳朵。

至于那张床该有多脏。

萧锦侃却从不考虑。

尘世尘世。

这人间,这世道。

本就是由尘埃土粒构造而成的。

何况他也有好些时日没有洗过澡了。

没洗澡的脏身躺在没打扫的尘床上,倒还是一番绝配。

萧锦侃低着头一路往里走。

因为越是里面屋子一定越是富丽堂皇。

说不定床也会更软。

或者比外面的更加干净。

终于他找到了这‘金玉满堂庄’里面最大的一间屋子。

他看到这间屋子门窗完整。

房顶的瓦片也很齐整。

萧锦侃喜洋洋的推开了门。

右手边就是一张精美的大床。

只是床上却已经躺着一个人。

夜色昏暗。

屋内也照不进月光。

萧锦侃不知道那是一具尸体还是活人。

他不怕尸体。

因为死在他剑下的人已有不少。

他怕的是活人。

因为活人都会说话。

会说话就难免要讲规矩。

眼下最浅显的规矩就是先来后到。

对方比自己先来到这‘金玉满堂庄’。

又比自己先睡在了这一张大床上。

所以自己却是没有任何道理让对方起身,把这张床让给自己。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自己这般念头。

因为对方实在不像一个活人。

不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没有。

萧锦侃正想靠过去,看个仔细时。

对方却突然侧过头来。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便是他和自己师傅叶伟的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不知道在别人睡觉的时候闯进屋子是一件很没有礼貌且很危险的事情?”

叶伟说道。

“我不知道。”

萧锦侃强音的说道。

他意识到自己本就是想来偷东西,当大盗的。

所以这气势一定要足。

要是被对方一句问话就压住了。

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凡事都讲究个开门红。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

一定要赢才行。

至于赢的东西,就是对方身下的那张床。

“就算讲先来后到,这里也是我先占了。”

叶伟说道。

他一看萧锦侃就是个毛头小子。

说完便又躺了下去。

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这里也不是你的地方。先来后到之说怕是也站不住脚!”

叶伟说道。

“这里为何不是我的地方?”

叶伟反问道。

“若是你的地方,你怎么会让它如此破落?”

萧锦侃说道。

“人不吃饭会变瘦。人不干活也会变穷。这庄子不打理,自然酒会变破落。”

叶伟说道。

“难道这‘金玉满堂庄’真是你的地方?”

萧锦侃问道。

虽然他嘴上疑惑。

可是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看这人的样子。

就决计不是一个勤快的人。

即便给他整个天下的财富,迟早也能都败个底朝天。

“八年前我花了两万八千两买下来的。”

叶伟说道。

“然后呢?”

萧锦侃瞪圆了眼睛问道。

两万八千两。

即便是轻飘飘的银票,怕是也有半尺厚。

“然后我又花了一万三千两来修饰。”

叶伟说道。

“然后呢?”

萧锦侃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能不断的问‘然后’。

“然后我又花了三千两给自己打造了这张床。然后我就躺在上面觉得很舒服,然后我就根本不想起来。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叶伟一口气说道。

既然萧锦侃喜欢问然后。

叶伟便把这些然后统统都告诉他。

“你在这床上躺了半年?”

萧锦侃问道。

“不到半年。我总得起来吃饭上厕所。”

叶伟说道。

他把身子侧了过来。

因为他觉得仰面朝天躺着说话有些傻里傻气的。

显得自己好像异常的孤单,需要对着房顶自言自语一样。

萧锦侃一听有吃的。

立马左顾右盼的开始寻摸。

“别找了。我上一顿是在两天前。就算是啃剩的骨头,估计也被耗子吃了。”

叶伟说道。

萧锦侃诧异为何他能一眼堪破自己的心思。

“两天前吃的……难道你现在不饿?”

萧锦侃问道。

“不饿。只要我不想那些耗子跑来跑去,又吱吱吱交个不停,我就不饿。起码现在还不饿。我曾经的最高纪录是十天没有吃饭。”

叶伟说道。

“这样的纪录有什么意义?”

萧锦侃很是鄙夷的说道。

“正是因为觉得一切都没意义,才需要做些事情来安慰安慰自己。”

叶伟说道。

“目前能给我最大安慰的就是吃一顿热饭,而后睡个好觉。”

萧锦侃说道。

“难道你不想喝酒?”

叶伟问道。

“你有酒?”

萧锦侃眼睛一亮问道。

“没有。”

叶伟回答的干脆利落。

萧锦侃心里腾起了些许火气。

他觉得这人根本是在玩弄自己。

“不过我知道哪里有酒。”

叶伟说道。

“哪里有?”

萧锦侃再度急切的问道。

虽然明知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但奈何这酒的魔力太大。

让他不得不跟着问下去。

“出了金玉满堂庄朝后,朝左拐一直走。二三里地后就能看到一座酒楼。里面有很多酒。”

叶伟说道。

萧锦侃一阵冷笑。

他若是有钱去酒楼里喝酒。

还犯得着来这里听到胡诌八扯?

“酒楼的对面有一个当铺。那掌柜的虽然压价压的很低。但起码够你打几斤散酒喝个过瘾。”

叶伟接着说道。

萧锦侃这会儿有些害怕了。

活人本就比死人更让人害怕。

但眼前这活人简直不像个人。

无论自己动了何种念头。

即使再轻微,都能被他察觉出来。

简直比肚子里蛔虫还要通灵。

“你这身行头,在他那里起码能值十几两银子。”

叶伟接着说道。

对于这句话,萧锦侃倒是没有否认。

因为他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一身行头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乃是地宗境的武修。

地宗境的武修再时运不济,也不至于把自己唯一的一套还穿在身上的衣服给当了。

“地宗境又如何?就算是天神耀九州也有没钱的时候。”

叶伟说道。

“呵呵……你怎么知道天神耀九州的大能会没钱?”

萧锦侃说道。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叶伟指了指自己说道。

这是萧锦侃看到他第一次动了除脖子以外的部位。

“你当然没钱!”

萧锦侃不屑地说道。

忽然他却愣住了。

方才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此人是说自己就是天神耀九州?

想到这里萧锦侃却又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人怕是脑子有病。

若是脑子没病,那就是吹牛成瘾。

不然的话明明滴酒未沾,怎么会醉成这样?

“那您这位大天神就继续好好躺着吧,那天要是赚了大钱,别忘了提携提携在下!”

萧锦侃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离开了这座金玉满堂庄。

其实庄子内还有很多空房子。

每一间里面的家具都一应俱全。

自然床也少不了。

但萧锦侃对于睡觉却是和他对于吃饭一样。

睡不到最好的,那就宁愿不睡。

他出了庄子,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

决计不要睡觉。

行走。

无疑是此刻让他精神振奋的最佳方式。

但人哪能不困?

熬的过一个时辰,也抵不过第二个时辰。

萧锦侃就这样不停地走着。

直到困得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路旁。

第二日醒来之后。

发现自己唯一值钱的那一身行头,也在昨夜昏睡之时被别人剥去了。

萧锦侃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

还不如昨晚听了那人的话。

把衣服当了,换成酒喝。

毕竟这喝醉了昏睡过去要比走累了昏睡过去舒服太多。

现在酒没喝上。

衣服却也没有了。

肚子里战鼓擂擂。

萧锦侃想回到昨日那酒楼中,找自己那便宜徒弟蹭一顿饭。

但自己只穿了一身内衬之衣,却是进了城就会被人白眼。

一转念。

他又想着回去那金玉满堂庄中。

可是昨日那人说的话自己一句都没听。

现在要是回去了。

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还不知道会如何嘲讽自己。

所以萧锦侃决定饿死困死也不要再回去。

既然回头路不能走。

萧锦侃只好继续往前。

好在他走过一趟镖。

知道这山林间什么果子能吃,什么果子不能吃。

而后就这山溪水,吃了几个酸不唧唧的野果子,便继续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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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吗?”

叶伟问道

饭堂前厅中。

叶伟洗了把脸。

又在铁观音的大红袍上擦了擦手。

也不顾铁观音愤怒的目光,坐在了萧锦侃隔壁的桌子旁。

铁观音看着自己那变得不堪入目的大红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也用它把自己的手擦了擦。

“还没吃。”

萧锦侃说道。

“喝酒了吗?”

叶伟又问道。

“昨晚喝了。”

萧锦侃说道。

“那就是没吃没喝。”

叶伟说道。

萧锦侃点了点头。

“那就先吃再喝最后说话。”

叶伟说道。

“师傅,你是说最后,还是醉后?”

萧锦侃问道。

“最后和醉后有什么分别吗?难道你的最后不是醉后?”

叶伟问道。

萧锦侃笑着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师傅的脾气秉性。

知道只能顺着他来。

却是一点着急不得。

“哦对了!他是铁观音,大红袍之主。”

叶伟指着身边说道。

铁观音冷哼了一声。

萧锦侃转过脸去朝着铁观音点了点头。

对于他师傅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结交什么人。

他却是一点都不会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