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打打杀杀只会把问题闹的更大,如若大家愿意听我一句劝告,不如先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化干戈为玉帛,化大事为小事。如果谈过之后还没办法解决问题,不妨到时候再打一场。”
男鬼飘到众人中央的途中一直没停嘴,很神奇地插队进入两方队伍中间。他这个鬼甚至慢悠悠地在距离死神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下来,好似不懂什么是怕。
他好整以暇地当和事佬,如果没有足够自保的实力,那就是妥妥的大傻子。
“谈谈?我同意。”
长老第一个接受男鬼的提议。毕竟男鬼的提议对他这一方利远远大于弊,如果能谈妥,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他的手臂就不会和他的身体分居两地了——不过在这之上最为重要的前提是死神也得接受男鬼的提议才行。
“怎么样,他同意了。死神大人……”男鬼回头看向死神,飘荡半空的身体转了半圈,“您呢?”
在更后方,唐叶拉了拉未原的衣袖让他稍微弯腰,自己则凑到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这个鬼很奇怪,别的鬼见到死神跑都还来不及呢,他好像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未原轻声回她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这个鬼一定是有依仗才敢这么干,再等等看着,大概过会儿就能明白他背后的依仗是什么了。”
黑色的雾气兀自飘着,似乎懒得搭理这个冒失鬼。
修言沉默不发一言,男鬼没等到祂的话,竟然十分大胆的朝祂飘来,黑雾剧烈的抖动,在他们两个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漆黑的镰刀自祂手中显现,横挡在祂和男鬼之间。
“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男鬼粲然一笑,绕着能夺他命的镰刀不紧不慢地飞了半圈,续上他的后半段未竟之语,“您不是滥杀无辜的那种人。会选择背起包袱,承担责任的人就算坏也不会坏到骨子里。原说我可以放心大胆的接近你,不用担心有生命危险,我觉得他说的对。您和他相比,绝对是一个好的神明。”
“你……?你认识他?他在哪里?!”
男鬼轻飘飘地向后退一段距离,他担心被情绪波动较大的死神误伤。
迷惑和紧张两种情绪缠绕着苏家的长老和后辈们的心,屏息注视着事态变化,暗中祈祷事情不要变得更加糟糕。
“他在哪儿?!”
“您别着急啊,过一会儿他就会来见您,哦,原他本来就是准备见您一面才会顺便带我来浮空岛的。”
男鬼围着死神慢悠悠地飘了一圈,表情带着平常般的平静,就像他经常面对眼下的状况似的,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只要存在就会吸引人视线的巨镰被吞入空间裂缝中,死神收起武器,朝长老而去。听冒失鬼之言,拿走他身体的原很快就会来,祂得处理好眼下的事情才能更好的面对那个人。
“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要有怨气尽管朝我身上撒,只恳求您一件事……不要伤了小辈。”
“我只要你的两条手臂就好,多的,我不需要。”
死神冷淡地抛出自己原先的条件,摄人魂魄的黑色眼眸让长老心惊胆战。
他咬咬牙:“我……给!”
长老握住他身后一个后辈腰间佩的刀,抽刀横在右臂上,用力闭上眼,十分干脆地一刀切下去。长老暗想,疼痛忍忍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能比保住一条命更重要。
无奈的长老都已经做好了觉悟,那个男鬼又十分冒失地阻拦住他,长老手里用力向下切的刀像是砍到了墙,无论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向下分毫,他不禁疑惑的睁开眼。
他要砍的依旧是他的左臂,这显然不是过于坚硬的物件。
男鬼的手一挥,长老手里的刀不受控制地隔空掉到地上。男鬼哼了一声:“喂,自己的身体你是说切就切啊,跟切菜似的。”
稍稍飞远一些,男鬼看着死神说:“你也是,别总想着暴力解决问题,有很多时候通过更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得到的结果反而更好,你呀,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还是留着让原教你吧,我是没有这份心和力喽。”
“正说着他,你看他就来了。今晚的主角总算没有错过这场舞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男鬼注视的方向。
“未原?!”
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唐叶脱口而出,震惊地眉毛高高扬起,隐没在额前的头发里。
“你好。”
原向她颔首致意,其实他看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和蔼可亲——嘴边好似永远挂着那抹微笑,眼角微微向下弯着,显得亲切极了。他有一头寸长的灰色头发,以及一身偏灰黑色的夏季打扮,只有这两样能将他和未原作出区分,除此之外他们像双胞胎兄弟那样……相似极了。
男鬼笑吟吟地看向继他之后的第二个意外来客:“你可算来了,这位大人还在等你的一个解释呢。”
视线略过那个和自己长的极为相似的人,看向男鬼身边的死神,那是他的继承者。原露温和的笑;“孩子,如果今天我依旧没有来见你,你真的会砍了这个老头的手臂吗?”
“我会。”
死神坚定的说。或者此时此刻该叫祂修言了,因为和祂对话的人知道他原本是谁。
“很好,他伤害你在先,你要他的两条手臂是他应得的惩罚。你没有霸道的没收他剩余的生命,其实在我这儿你已经得了满分。”原欣慰地看着祂说,“你轻轻的弹动那柄镰刀,远远比命令他砍掉手臂轻松的多。”
长老只觉得脊背发冷,他觉得这个男人也是个不能去惹的人物。
“我的朋友们没有受伤,我不会要他偿命。”
“很好很好,有这样的觉悟就对。看来我没有挑错人啊……”
“我的身体被你藏哪儿了?”
原毫不掩饰自己澄澈的目光:“你的身体?灰飞烟灭,变成了灰烬,当属于神的力量涌入你身体的那一刻,你原本的身体就化作飞灰不复存在了。我当时好像没有对你说过……我拿走了你的身体吧?”
修言愣住了。
原没有说过,好像……从来都只是祂一厢情愿的猜测。
修言的情绪跌落谷底,像坠落山崖的列车,他感觉数月的坚持成了一场没有希望的,空洞的追寻,胸口冷冷的,仿佛有人扒开了祂的胸口,往里面灌了一碗冷水。
“别生气,也别伤心。那天是我半强迫你接受我的传承,是我强迫你在先,对不起。”原诚恳地在一众人的面前向修言道了歉。
“可是……对不起好像没有用,我已经变不回去了。”
修言难掩疲惫,他原本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被迫承担了过多的责任和力量,在茫然无措中度过了数月,现在祂终于见到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原。修言已然没有心力去找他讨要一个更具体的说法了。
接受原这句对不起也好,改日飞上云端后放松对身体的控制,任由自己从万里高空自由落体……说不定可以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给自己倒霉的这一生强行画一个句号呢,毕竟那什么,往日不可追,已经发生过的事,真的不好更改。
“别放弃自己,孩子,抬头看看周围,其实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在眼前。我能让你继承我的力量,让你成为死神,又怎么会没有让你重新变成人的法子呢?”
原说的话像落在心间的微光,让修言低落的情绪又重新昂扬。这会是那根救命的稻草吗?就算他其实只是夸大其词,希望并不大……也值得自己打起精神去听一听。
“重新变回人的方法很简单……不过这些要留到后面再说了。”原温和地笑了笑,环视一圈,“各位不觉得这里不相干的人过多了吗?梁文敬也是时候过来收拾残局了吧。”
“这些人并不重要,本想先等父亲处理完自己的事再收拾他们。”
远远地又一个人走来了,与男鬼和原沿着相同的路参与进这场已经趋于无序的场面之中,这人身材结实,皮肤偏向日晒色的古铜,显得精神十足,很有力量感。他偏偏却穿着以白色为主,和肤色并不搭的一套短衫短裤,好在五官端正,只是会给见他第一面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丑。
他大概就是……梁文敬了?
“江如心,将这些杀人凶手全部拿下!”
整齐的步伐迅速逼近,江如心和他手下的兄弟们把长老为首的苏家人们包围,长老大惊失色:“梁城主,你这是何意?!”
“杀人应当偿命,你说我是何意?”
梁文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饱含深意的眸子里映着长老自知苏家大难临头的惶恐,梁文敬平淡地下达最终命令:“押下去吧。”
“喂!梁文敬,你如果敢动苏家,苏衅绝对不会放过你!!”
“就算我一开始放过他,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命令吧。你们苏家的命运本就该在这里终止,这是几百年前你们的祖辈拿活人当实验材料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只可惜命运终结的有点晚了。”原感慨说,“若非大限将至疏忽了工作,我早该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的异样,没能及时阻止这群魔鬼草菅人命的行为,我有过错。”
“父亲不必自责。”
“就算一时疏忽了也不该是您的错,您在上千年的时间里已经救过数不清的生命,他们和您没有交集,您却愿意伸出援手。您从来都是救助者,而非犯错者。我把这些人带下去,父亲可以放心处理自己的事了。”
和来时一样快,梁文敬带着手下和命数到头的苏家人走了。
和江如心一起出现的与君成远远地回头看着祂,修言能感觉到他的复杂情绪,这让修言惶惶然。与君成匆忙朝祂挥手告别,和江如心一起离开。修言的心情走上下坡路般变得低落,或许他早已经和与大哥成为陌路人了。
“我们也先走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子雨拉着苏家安的手准备离开,他们和未原萍水相逢,和原就更谈不上认识,秘密是说给知根知底的人听的,她和家安在这些人之中其实和刚刚被押走的苏家人没有两样,都是陌生人,他们选择先回避是最好的选择。
“用不着回避,你们留下吧。”原说,带着歉然之色,“你们也是这孩子的朋友,等修言重新变成人说不定还要请你们代为照顾呢。”
“我真的可以……你没有骗我?”
“我从不欺骗人,尽管相信我就好了。”
“那……你可以让与大哥,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鬼,变成人吗?”
这回,原用遗憾的口吻说:“不能,他的肉体已经死了,死的很透。我只能做到让你重新变成人,而且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哈哈哈,原,不管是多大的代价你都不能吝啬,毕竟造成现状的人可是你啊。”
男鬼围着原转了一整圈,语调欢快。
原将平静的目光转向他:“简行,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把你嘴巴上的拉链拉上。”
他又看向未原,这个和他极为相似的男人,看着一个矮个子小孩护着未原在身后。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她护不住未原,未原会出现在这儿就是他很早就开始筹划的‘代价’中的一环。
“你是前任死神?还是这个世界里的我?”
“很敏锐嘛,我既是死神也是这个世界的你,而你是未来的我,按照世界运行的规则分析,我和你是不可能相互碰见的。”
“那为什么现在碰见了?”未原问。
“当一个世界濒临毁灭,世界的意志自顾不暇,就和我没能及时察觉到苏家暗地里的动作一样,世界的意志也没精力像从前一样管太多了。或者说……世界的意志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行动不便,老眼昏花的老头,正因为祂老了,我才有机会托人把你拉入这个世界。”
“托人?”
“是你的父亲,未原,他知道和我有关的一切,也知道你原本应该成为死神,未南程是这个世界的规则管理者之一。他有和你说过吗?”
“……不曾说过。”
未原摇摇头。他这个父亲啊,永远是说两分,然后藏起来八分,充满了让他无论如何奔跑也无法追上的神秘感。原来他从不曾触碰到父亲的衣角,未南程永远站在未原的视线远方,遥遥望着他,或许在等着他,也或许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