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只有声音赶在剑尖刺下前抵达了,取得的效果只是引得身穿汗衫的男人的一瞥,手里的木剑刺穿鬼的身体,它哀嚎着越来越淡,最终灰飞烟灭。
未原这时候才在他面前喘着气停下,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它明显没有伤人的意思,你也没有必要一定得杀了它才行吧?”
汗衫男人用布匹擦了一下木剑剑身,乜斜着眼,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一般。他杀鬼是奉了长老的命令,任何阻拦他的人都是在和长老对着干。现在所有提着木剑一路到这的苏家人都在杀鬼,而眼下这股不和谐的声音……
如不是躲藏的耗子,那就必是鬼假扮的人,同类担忧同类的命运罢了。
“我杀一个鬼,难道和你还扯上关系了?那个出入许可,拿来让我看看,我怀疑你……哦,你们是一起的。我怀疑你们是偷偷溜进来的,梁城主请的那群雇工里面可没有你这样的小孩儿。”
“我们当然是雇工,出入许可在这。”
苏子雨拿出苏家发的许可给他看,汗衫男人只看了一眼就丢还给她:“还真是。你们来这里搬东西?剩下三个人的出入许可呢?”
他非得要四份出入许可,这下可完蛋,他们四个人总共只有两份,未原和唐叶在苏家上岛之前就已经在这个岛上了。而面对紧逼不舍的对手,未原有一个屡试不爽的笨方法。
让对方趴下。
未原没有征兆地直冲向前,速度太快,汗衫男人只来得及防备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木剑被快他一步的未原夺走了,他张口就要喊,脖颈和腘窝同时一阵痛,昏死过去。
只用了不到五秒钟,拿不出出入许可的问题就解决了。
唐叶表示赞扬:“未原好样的!差一点咱们的身份就暴露了。”
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哀嚎声,沙哑而又凄厉,那是鬼怪灰飞烟灭之前的痛苦呼喊。究竟有多少人在围杀逃出去的那批鬼?哪个鬼生前还不都是人了,未原觉得就算是有罪的鬼也该交给死神审判,这群突然闯入的人见一个杀一个的行为过于僭越。
不过又想到梁文敬还放任鬼斗场存在,未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把多余的念头抛出脑海。
向左斜着的小路尽头隐约传来人的痛呼声,四个人几乎同一时间意识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起把汗衫男人拖到一棵树后草草遮住痕迹,大步跑向小路的尽处。
布满苍绿色的视野中央赫然是消失不见的死神。至于别的,在黑暗里就很难看清了。
痛苦的呜咽声一阵比一阵清晰,有一团不知名的黑色在不断抽动。
随着距离更近了,处于奔跑队伍最前面的未原勉强看清,那个黑色是个穿黑色衣裳的人——他一只手臂似乎断了,跪在灰黑色的草地上,瑟瑟发抖着仰望眼前手握生杀予夺的神明,祈求祂能……
呼——
死神卷动身体,吞没了一支从暗处射向祂的利箭,躲在暗处放冷箭的人顿时僵在原地,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息笼罩了他的身子,动弹不得。
而死神慢慢地向他而来,忽略了跪着的人,在团团围着他的人里面准确地挑出了放暗箭的那一个。
“你、你想干什么?”
仰望着,声音发颤。
“喂!冷静,别冲动!”
用力推开阻止他们继续向前的两个人,在事态向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发展之前未原吼了一嗓子——
还好那柄夺命的镰刀堪堪停住,距离不停打哆嗦的那人的鼻尖只差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距离。未原他们这才能赶到祂旁边,拽住那放冷箭的人的领口把他扔的远远的:“好运气不是每一次都会有。”
他的同伴七手八脚地接住他。
“状况不太对,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似乎把祂定为了要杀死的目标?”环顾周围后唐叶诧异地说。
苏家安和她的看法大致相同:“大概都是苏家的人,他们一定还不知道准备杀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吧。我觉得他们弄明白祂……究竟是谁之后,只会比着谁跑的更快。”
还没等匆忙赶来的四个人把气息喘匀,破空声在倏然之间逼近。
身侧的唐叶小声惊呼,死神则速度极快地截住了那支不怀好意的箭,箭身迅速腐蚀殆尽,只剩下长满铁锈的箭簇不声不响地掉到地上。
“谁射的箭?”
未原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不成形状的箭簇,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那支箭的目标怎么会是唐叶?!
短暂的愣怔过后,怒火如同烧的正旺的火忽地窜上未原的头顶。苏家安和苏子雨也没想到这些人二话不说就要置人于死地,实在是阴险的很。未原环视一遍周围,语气不含丁点温度:“二话不说就动手是吗?刚刚那支箭是谁射的?”
头一开始朝死神放冷箭的家伙瑟缩了一下,哼哼唧唧地说:“不、不是我,别看我!”
“哼……是我。”
从围着的一众人里走上前的是个发色半白,腰背却不见弯曲的年长者,他右手挽着弓,背上还背已经半空的箭袋。周围手持木剑的人们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这个老人应该就是这群人的领头者,很可能是苏家的某位长老。
未原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梁文敬的宅邸前,一片约有五十余米长宽的草地,原本苍翠鲜活的草地已经被十数双脚印的蹂躏下变得残破不堪,警惕的苏家人将他们团团围在草地中央,这儿也是最难躲避偷袭和暗箭的地方。
“四个小贼,哼。我不会猜错,这些鬼是你们带来的。”皱纹堆叠在他扁平的脸上,“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会凭空蹿出来一群鬼怪,呵呵,果然,我们苏家还不曾进来过的地方真的藏着贼人。”
这个长老说的是没错的,凡事都有因才会有果。不过他永远也想不到梁文敬、或者说梁文敬的父亲才是最大的‘因’。
他摩挲着弓,那个差点要了唐叶性命的东西。
未原面色沉着看着他那把弓,大步朝他走过去。
“小心!”
“长老快后退!”
周围的人急了,这位长老冷静地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挡在他的面前充当人肉盾牌的人纷纷四散,此时没有什么阻隔在两人之间。长老也清楚地看到未原的一抹冷笑。
——他有依仗。
或许是那团奇怪的东西?管他是什么,通通都没有用。
他这辈子已经过完大半生,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去,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即将射出去的箭抖动半分。
未原直直地冲上去,他不能忍受有人毫无缘故的对唐叶下手,他把唐叶的惊呼、苏家夫妻的惊呼暂且搁置在耳后,和长老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五米之内。那长老的箭离弦急出,倏忽就到了未原眼前。
未原却消失不见了。
“老家伙,下一次放箭前记得先想一想看,看你瞄准的目标究竟能不能惹。”
凉意窜上大脑,涌上头皮,长老手伸向腰间去摸佩戴在那儿的短刀,却摸了个空,长老向前一步急冲后顺着力道迅速转身,从莫名背对未原的姿势变为面对着面,也险险地躲开刺向心脏的刀尖。
未原把手里的半块碎玉悄悄放回口袋。暗叹这个老家伙的反应还真不慢。他要报那一箭的仇,可惜那块碎玉的力量只够用刚刚那一次,不能用第二次。
而错失了刚才的机会,长老也变得警惕,再想杀他……呵呵,未原刚刚确实是准备杀了他。
手里的刀映出未原自己的脸,这张脸上一贯少有情绪化的表情。朝前瞥了一眼,那长老已经退到数位苏家小辈的遮挡里,可惜没有挡住长老阴沉的眸子,让未原看的清清楚楚。
“老年人动作还挺快,小心下回闪着腰,小命就保不住了。”
未原恼火的时候话会格外的少。出言讥讽长老,未原不紧不慢地走到唐叶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一遍:“没有伤到吧?”
“没有,好着呢。”
唐叶说,略有些不自然的情绪,她眼前这位哥也是二话不说就要和人拼命的性子,和那个老头的差别在于未原不会没有缘故的动手,这次为了她,未原好像差点失手杀了人……
唐叶顿时恼了,把未原手里的“战利品”夺走,自己代为保管:“一会儿如果有危险情况发生就让我来保护你,管制刀具太危险,我先暂时替你保管。也暂时是……我一会儿用来保护你的武器。”
一番理直气壮的说辞。
未原无奈地由她保护自己,反正真正遇到危险未原还是会挡在最前面的,谁让自己是这家伙的好朋友呢,未原也不敢想象唐叶受伤的样子。
未原向死神道谢,他还记得是祂的出手让唐叶才免于受伤:“谢谢。”
黑色的雾气有了些许不同的起伏。死神更努力地收缩祂的身体,很小心地不去触碰到人。
围着死神他们的“人圈”向内收缩,苏家的人在慢慢缩小包围,手里的木剑前端无一例外都指向前,他们神色都很紧张,眼睛不敢眨动地观察被围困在中间的人的反应。
苏家安扫视一圈,没看到长老,顿时乐的笑出声,一支箭陡然蹿到近前,他剩余的笑声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睁大眼睛:“谢谢大哥救我一命!”
射箭的是躲在暗处的人,像极了长老用来形容未原四人的词语——小贼,偷偷放暗箭的姿势贼里贼气的。救了苏家安的是死神。
黑雾腾空而起,像一阵黑色的龙卷风搅动出一片风场——
“呜啊啊啊——”
阵型顿时不成样子,苏家人踉跄着,被这股神造的飓风卷动着摇摆后退,他们手里的木剑和黑雾,黑色的飓风相接触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腐蚀,他们在惊慌失措中扔掉木剑,生怕这种腐蚀会顺着他们的木剑沾染他们自身。
如果江如心此时此刻也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恍然大悟地想明白某件事情,未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不用在百思不得其解中辗转反侧了。
“救命!救命!”
有人先撑不下去选择向长辈求救,祈求的目光望着长老。长老也束手无策,眼下的情况不是他能解决的,大大超出了长老的能力范围以及认知范围,他只能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咬牙把一个个惊惶失措的后辈扯到身后去,尽力让他们距离黑色龙卷风越远越好。
长老终归是个老人,不过片刻就已经吃不消了,护着一个个身强体壮却惶惶然的后辈,全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痛。他少见的起了退避的念头……对手是超出能力范围的强敌,暂且退避避其锋芒是较为明智的选择。长老不得不在心态上服软,表面上,则面容紧绷地严肃。
呼。
黑色的龙卷风卷起的飓风更猛烈了,长老脚下突然变得空荡荡,被人眼疾手快地拽住裤腿和脚才免去被卷入半空的悲惨结局!长老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料不到在自己家族的地盘里一时大意,结果惹了惹不起的人物!
“有话好说,老夫会为刚才的鲁莽行径向各位敬上最高的歉意!!”
黑色的旋风停了。
死神来到踉跄着差点摔倒的长老面前:“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祂不像是在开玩笑,长老内心忐忑,这团黑雾……会惩罚他什么?
他们彻底没了一开始时的趾高气扬。
站在长老的角度看,未原四人站到死神的阵营,那就成了苏家地盘上面的不安定因素,早点除掉正好以绝后患;可死神不是长老,祂不会像长老那样想,祂只觉得未原他们在祂遭遇危险的时候——虽然自己很简单就能解决掉危险——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到他身边护着他……就像苏老爷那样,所以祂要保护他们,这才要让长老受到惩罚。
“我要你折断两只手臂,以后永远也用不了弓箭。”
“你、您认真的?”
长老很慌。他在失去手臂和不如直接死了之间来回比较,分不出前和后哪一个更没办法接受。
“嗯。”
“长……长老,要怎么办?”是个体格壮硕小臂肌肉有未原半个腰粗的猛男,说话竟然期期艾艾的,询问长老的意见。长老回头去看的时候余光扫到一片慌张的后辈,都和这个猛男如出一辙的神色。
他们全部都害怕了,他们从未听说过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刀枪不入、能瞬移、能升空变成龙卷风,甚至还拥有自我意识的黑雾!
这只能是神,这是惶恐的人们能给出的唯一解释。长老见过大风大浪,可他也没见过神。
“好……要我怎么给?”
长老深吸一口气之后缓慢地说。他做好了疼痛迅速侵袭而上,自己的双臂在半空中撒着血花打着旋儿掉到地上的情况。
死神简单的想了想,刚有了打算,不远处和未原他们来时的路相对的一条路上走来一个人,声音距离几十米远清晰地传到所有在场的人耳边:“各位是在干什么?要给什么?”
不对,他是飘着的,长发披散于肩。如不是身量较长胸部平整,乍一看好似一位女性,他的声音也为他的性别做了证,略带磁性的声音显然具有男性特征。
视线齐齐转向这个男……鬼,自然是一个陌生的男鬼。未原琢磨,难道这位也是从三楼逃出去的?
男鬼自然不是,如要他做自我介绍的话,他喜欢对外说他是某变态城主的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