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们竟然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回头看看吧,看看在你们身后的是谁!”
苏家安动作缓慢地看向身后,即使心里早有了预料,他还是为学堂先生苍老的面容感到震惊和茫然,他应该是看错了。正值壮年的学堂先生怎么会变成一个老人,这个人……真的是他和苏子雨的学堂先生吗?
不不不……狠狠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所见的并没有改变。
苏子雨大概也和他一样难以相信,以至于语调都微微发颤:“先生?”
苏衅的声音冷如冬天的雪:“我看你们三年的学堂生活,都把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纸页哗啦啦飘散满地,仿佛下了一场厚重的雪,纸上的字十分眼熟,苏家安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宽大工整的、苏子雨娟秀美观的字迹。苏衅撒的大概是苏家安和苏子雨三年学堂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吧。
“苏衅……不要为难孩子们,他们都还年轻,年轻就会犯错会冲动,是我这个先生没有在他们成长的关键时期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什么不该做……”
一阵剧烈的咳嗽。
“先生,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这猛烈的咳嗽,让苏家安难以憋住心里问题,在这瞬间他甚至忘记自己此时正受责罚,在慌忙之中站直身子。没有等到学堂先生的回答,苏衅手里那根棍子先毫不留情地落在苏家安脊背上。
向前扑倒,被柔软的怀抱牢牢接住。耳边是惊慌的呼喊:“苏家安!”
苏家安差点被父亲这一棍子打断气:“没事,我还活着。”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苏家安逞强地扯动肌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笑什么笑啊,被打了一棍子你还能笑出来?没心没肺的家伙……”
苏家安看到苏子雨的眼眶是红的,他不想要苏子雨红着眼眶。
红着眼眶就会哭泣,而哭泣会让一个人伤心难过。
从祠堂外涌进来七八个打着赤膊的苏家人,脸很熟悉,苏家安应该是见过,可却想不起每张脸对应的名字叫什么。这些涌进祠堂的熟人把苏家安和苏子雨分开,双臂被牢牢地束缚于身后。
苏衅走在最前头,已经踏出祠堂,只留下一句话:“把他们全都带到广场!去通知苏家人全部在广场集合!”
“服了,这是要公开惩罚啊……”
身后的人在催他:“走了,三少爷。”
“说句心里话,我真的挺佩服你,在学堂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你不一般……”
身后押着他的人絮絮叨叨的,似乎还是他的一个同窗?
“你说说看,感觉我哪儿不一般?”
“当然是……你和苏子雨的关系不一般。学堂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
“不对不对,当时我们藏的还挺好啊,你能看出来什么?”
旧日同窗惊讶:“藏的挺好?我感觉挺明显的,当时看你们之间的互动就给人一种不简单的感觉。而且有一次我翻墙逃课正巧看到你和苏子雨在柳树下,你亲了她的脸。”
苏家安愣住了:“……”
“前面就是广场了,你……唉。”
苏家安在旧日同窗的带领中走到广场中央,现在的广场还没有多少人,抬头他就看到了苏子雨,他的心微微一痛,沉默着向苏子雨走去。
“苏家安,过来,我问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到了广场中央后看管他们的两个苏家人就不再限制他们的行动,只在一边远远的看着。
扯着苏子雨的衣袖,两人往广场中央的边缘走了几步。
于是引起了警觉:“你们两个别走太远!”
“正巧,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先说。”
“为什么要输的人先说?莫非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这个问题嘛……要等你赢了我你才有资格问我!”
苏子雨突然一歪,身子朝着苏家安的方向倒来,苏家安身体动作快过大脑,当他从后怕中脱离时,他已经牢牢接住了突然要摔倒的苏子雨。苏子雨紧紧地搂住苏家安,手臂箍的就像圆环一样紧。她下巴尖儿抵在他的肩膀,声音就在他耳边:“后不后悔当时答应和我在一起?”
感觉有东西压在自己脚上。不需要低头看苏家安就能猜出来,他只要敢说出“后悔”两个字,就会得到狠狠地一脚——
苏家安紧紧搂住苏子雨的腰,他能感受到苏子雨紧绷的后背:“不后悔,姐姐。”
“每次你叫我姐姐我都会很想很想亲你一口。”
“可是现在是在广场,不是在家里,姐姐。”
苏子雨歪头注视着苏家安的眼睛,依旧是紧紧搂着的姿势,她在这呼吸可闻的距离里观察他的眼睛。苏家安没有退缩。
“我只怕两件事情,姐姐。”
苏家安小声地,一字一字,语气却很坚定:“你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以及受伤难过,不快乐。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我什么都不怕。我爱你,姐姐……苏子雨。”
“石头剪刀布都还没有开始呢……你怎么就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啊,不过啊有点巧,嗯……我也一样,也爱你。”苏子雨重新把下巴抵在苏家安肩膀上,她看着熟悉的面孔慢慢朝着广场聚集,但此刻她的心突然平静地就像她和苏家安第一次一起做的馍馍……为什么会这样不恰当的举例?或许她只是想到那天的事情了吧,其实苏子雨觉得自己的心还在砰砰砰地跳。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很快人群就把广场中央围的水泄不通。每个看到中央紧紧拥抱的两个年轻人的人都十分惊讶,和身边的人低声地谈论。
“两位,可以先分开一下吗……”
听声音,是押送他的那位旧日同窗。
苏家安不记得对方,苏子雨倒是记得,曾经的同窗别扭的表情让她的脸难得的一红:“是苏曲啊。”
“是我是我,我是来提醒你们一下,家主已经在广场外围了,你们收敛一些,不然要是让家主看到你们在这么多人面前抱在一起,估计又要发火了。”
“多谢提醒。”
“家主来了!”苏曲小声撂下一句,蹑手蹑脚地溜了。
“都静一静——”
苏衅话落,周围隐约的交谈声音慢慢消失,苏家安和苏子雨跟随苏衅的指示走向广场中间一个半人高的高台,他们将要站在高台上,接受未知的命运审判。
“今日突然召集苏家各位来广场,是因为有人违背了苏家的祖训,犯了无法饶恕的错误。有些事情自古以来都是禁忌之中的禁忌,哪怕是到了今天。”
苏衅严厉地环视周围,一片静默。在这片静默之中,他再次开口:“而我们之中,有人明知禁忌而去触碰禁忌。”
周围依旧是一片静默。
“跪下。”
苏衅来到他们身后,膝盖突然一软,苏家安和苏子雨跪在广场的高台。
“按照家规,严重违反家规但诚恳认错者,应杖责一百,祠堂思过半年余,以及剥夺全部职位和财产继承。”
偌大的广场上终于有了议论的声音。
“苏家安,苏子雨,你们两个可知错?”
“我没有错。”身边的人说。
她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哪怕是在必须要低头的时候也要梗着脖子,绝对不往后退让最后那一小步——她话语里的充满不服输的坚持,给了苏家安下定最后决心的力气。
“八十一条家规,其中没有任何一条明确写着同宗族之间不能恋爱,我和子雨之间的感情是不能被人所接受,但是也并没有违反家规,家主,杖责一百思过半年并剥夺职位和财产继承,是不是太过于严格了?”他好像从子雨那里得到了语言的力量,将语言第一次化为了有力的武器。他拿着锋利的宝剑,砍向巍峨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