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救了我,都是我的恩人。”
罗破街巷收尸所建立那会儿金钱不足,砌出来的墙隔音不很好,苏老头在外头隐约都能听见与君成的话,倒是省了邓易鹏再多费口舌复述一回了。
苏老头心情颇好。他很高兴自己救的不是一个不知好坏的人,以至于暂时把与君成是神鬼不觉地出现在收尸袋里一事忽略了。
木床上躺着的那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脸颊红润呼吸平稳,苏老头猜测他要不了多久就要苏醒了。男孩身体瘦弱,骨骼却匀称,如果能吃胖一些,长高一些,很定是一个翩翩公子般的人物。
正这样想着,男孩睁开了眼,眼皮稍稍掀起一道缝隙。看上去还迷蒙着,但人算是醒了。
浑身的疼痛让男孩皱紧眉头。他第一时间打量四周,发现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后他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神色间满是警惕防备。
“醒了?”苏老头笑着问,“要不要再多躺一会儿?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
“不了,这里是……哪儿?是你救了我?”
男孩说道,他说话时目光转向邓易鹏。
邓易鹏不明白男孩干嘛看自己,不过他说道:“是老头救的你,他把你从罗破街巷尾一个角落背回来的。”
男孩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冲苏老头道谢:“谢谢。”
“没什么好谢谢的,老头我这辈子干的不就是这个,收尸体,救人。实在不用和我说什么谢谢。”
苏老头摇手说道。
他想了一想:“你们俩要吃点东西吗?”
男孩目光随着苏老头的话落在角落里草垫上的身穿黑白条纹外衣的青年人身上,青年人也在看他,冲他微微挑眉:“我和你一样也是被苏老救的命。”
“苏老我不敢当啊,你们俩叫我老头就可以了……”
“苏老爷。”男孩的语气很肯定,他翻身下床,一边说,“我叫修言,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还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吗,我叫与君成,君主的君,成功的成。”
“……邓易鹏。”
与君成微微挑眉:“邓易鹏?好名字。”
“都跟我来,去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吧。”苏老头留下一句,在打开门之前他还说道:“门外有些……”
苏老头构想了一会儿措辞,他有限的文化水平让他没有找到合适的语句来形容门外满地的尸体和腥臭以及不慎便会踩着一脚的泛着绿的尸水。
“门外躺着一地死人,你们俩如果感觉不适最好闭上眼睛,否则再好吃的饭也没胃口了。”邓易鹏小声对与君成和修言说道,他说完苏老头便推开门。
与君成醒的早,那满地尸体给心里带来的的冲击早已平淡下去,修言好奇地想看一看外面究竟有多可怕,门刚打开,被满地的死人惊吓得当场呆立!
邓易鹏嘀咕一句“都说了别看”。
他捂着年龄最小的修言半推着带着他穿过满地尸体来到庭院,庭院里已经摆好了一张方木桌,桌上摆放着普通又清淡可口的饭菜。
惊魂未定的修言委实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胃口。因为邓易鹏提醒过要他闭眼的,他却没有闭。
“这里,这里不会是捡尸所吧?”修言现在说话都带了结巴。
“呸呸,是收尸所,记住千万不能当苏老头的面提这个称呼,老头会发火。不过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是了,为给无人收殓的尸体下葬的地方。”
苏老头和与君成也紧随着出来了,与君成倒看不出来害怕。或许是重伤脸色苍白的缘故?
“说真的,不是那么有胃口了……”与君成耸耸肩,“我醒来时其实就推开门看到过……这场景,呃,真是无论让人看多少遍都记忆尤深,尸臭味儿也很给力。不过我实在是太饿了,还是吃一点吧。”
他吃了一块凉拌黄瓜,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叹。他们依次落座,苏老头和邓易鹏丝毫不受尸体影响,修言犹豫了几秒钟也下了筷子,不过他皱眉头的样子像一个焉头巴脑的苦瓜。
昏迷的这段时间,实在是让他饿狠了。
凉拌黄瓜,西红柿炒蛋,炒青菜。普通的家常菜修言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就涌出了眼眶,这些菜的味道让他回想起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妈妈也是这样为他们不算富裕的家庭做出同样的饭菜,朴素又美好,只是他再也回不到那些时日了。
他打了学堂里的同窗,同窗是个贵族。贵族一家让他们世代为农的家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邓易鹏手足无措:“修言?怎么哭了?”
“让他好好哭一场吧,别再说话。”苏老头摇摇头轻叹。
果真无声地哭了一场后,修言又回到了正常的情绪状态,他用衣袖抹掉眼泪,狠狠塞一口饭,发誓以后决不再哭了。
“我再也回不到我的家了,苏老爷如果不嫌弃我,我想留在这里帮您!”
修言语气很坚定,眼睛灼灼地看着苏老头,苏老头失声:“这怎么可以!”
修言闻言目光暗淡。
却听见苏老头又说:“这里太脏了,我一个老头子干这一行也就罢,你还年轻着哩。如果真的没家可回……罗破街巷东头有家烧饼铺和铁器铺,白天你去帮忙,如果晚上不嫌弃这里脏,可以来住。”
修言又想掉眼泪了。
他还没来得及掉,素来冷清的收尸所院门被人敲响了,他情绪被敲门声打断,眼泪也随着情绪被憋了回去,他转移目光到门上。敲门的人气定神闲。
“我先藏一步。”
与君成留下一句,身影残风一样在原地消失。
“我去开门……”
苏老头拔掉门栓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梁兵装束的高大汉子。苏老头认得他,不就是几日前见过的那个梁兵十守?
十守是官职,官在最为普通的士兵之上,管理十个左右的兵卒。向上还有百守、千守、城卫之类。
苏老头目光冻结在梁兵身上,人都呆滞了。
“不欢迎我?嗯……当梁兵确实不是一个让人能欢迎的职业。”
苏老头诚惶诚恐:“不不,您进。”
“我站在这里说完就行,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梁兵十守掏出一张纸:“那群达官显贵家里丢了一件贵重的衣服,这不,就因为这点小事就又差遣我们这些下层的来挨家挨户找了。”
那张纸展开在苏老头眼前,是一件素白色的、裙摆曳地的华美衣裳:“你见过这件衣裳没有?”
十守的语气漫不经心的,按照他所想他就是来例行公事,罗破街巷的人哪里有机会见到这种价格不菲的衣裳。
十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看不起的意思,但是事实上不就是如此吗。
也正是因为他的漫不经心,才忽视了苏老头身体变得僵硬,眼睛如要瞪出眼眶,还有庭院里邓易鹏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手中的馒头骨碌碌无意识地滚落到地上。
说邓易鹏的心里翻涌如海啸,震动如地裂山崩也不为过。
因为十守要找的那一件衣服他和苏老头不仅认识,还亲手抬到了收尸所!
那件服饰被一个姣美的女人穿着,此刻正在尸房最北的角落的尸袋里!
“喂,你们到底见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