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安王子跨过铁门走进山洞时,他隐约感到一种永远都无法摆脱的不安全感。
英灵谷。我到这儿来干吗?
铁门里面又冷又黑,只有两支手电筒在照明。空气中弥漫着石头散发出的潮气。
一个身着制服的男子站在他们面前,双手颤颤巍巍地拿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这位掌管国家遗产的官员似乎有些诚惶诚恐,对此胡利安一点儿都不奇怪。父王在这里。毫无疑问,这位可怜的官员是在深更半夜被召来专门为国王打开佛朗哥圣山的。
在黑咕隆咚的山洞里,六名皇家特工紧随其后。这时一名特工快步走上前来。“胡利安王子、巴尔德斯皮诺主教,我们正在等你们。这边请。”
皇家特工将他俩带到一扇巨大的铸铁门前。大门上雕刻着一个瘆人的佛朗哥主义标志——一只与纳粹标志相似的凶猛的双头鹰。
“陛下在甬道的尽头。”特工说着示意他们穿过大门。大门没有上锁,半掩着。
胡利安和主教不解地交换了眼神,走进大门。大门两侧是一对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雕塑——两个死亡天使,手持形同十字架的利剑。
又是佛朗哥宗教军事化的象征!胡利安心里嘀咕着随主教在山洞里开始长距离跋涉。
眼前的这条地道装饰得跟马德里皇宫的舞厅一样讲究。锃亮的黑色大理石地面,高耸的方格天花板,华丽的长廊两侧墙上摆放着一望无尽、形同火炬的烛台。
但是今晚,长廊中的光源显得更加夺目。无数只火盆——耀眼的火碗布置得跟机场的跑道灯一样——把整个长廊变成了橘红色。按照王室的规矩,每逢重大场合才能点燃火盆。国王深夜驾临,显然意义非凡,所以才点燃了所有的火盆。
跳跃的火光反射到抛光地面上,让整个长廊笼罩在一种近乎超自然的氛围中。胡利安能够感受到那些悲伤的幽灵,他们生前在这座冰冷的山里数年如一日忍饥受冻,挥着铁镐和铁锹开凿了这条地下长廊。许多人被折磨死后便深埋在了这座山里。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佛朗哥的荣耀。
儿子,瞧仔细了。父亲曾告诫过他。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这里拆了。
胡利安心里清楚,身为国王的父亲没有权力拆掉这座雄伟的建筑。但他不得不承认,西班牙人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它建起来,尤其是在西班牙迫切希望摆脱黑暗的过去,向新世界挺进的时候,这座建筑仍然能矗立在这里,这真的让他感到震惊。不过话说回来,仍然还是有人希望重回老路,每逢佛朗哥的祭日,成百上千老态龙钟的佛朗哥分子仍会拥到这里来祭拜他。
“胡利安殿下,”一行人沿着长廊往里走时,主教悄声说道,免得别人听见,“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把我们召到这里来吗?”
胡利安摇了摇头。“我还希望你知道呢。”
巴尔德斯皮诺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胡利安心想,如果主教都不知道父王的心思,那就没人知道了。
“我只希望他没事。”主教说,口气温柔得让人吃惊,“最近他的一些决定……”
“你是说他本该躺在病床上,却跑到山里来召见我们?”
巴尔德斯皮诺微微一笑。“是的。”
胡利安很纳闷,父亲的贴身侍卫为什么没有阻止奄奄一息的父亲离开医院来到这个不祥之地。不过话说回来,皇家卫队所接受的训练就是绝对服从命令,尤其是三军总司令下达的命令。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在这里祷告了。”巴尔德斯皮诺看着灯火通明的长廊说。
胡利安知道他们走的这条长廊,不仅是进山的通道,还是官方批准的天主教堂的中殿。抬头往前看,能够看到一排排的靠背长椅。
神秘的殿堂[314]。胡利安小时候是这样叫它的。
地道尽头的这座镀金圣殿是从花岗岩山脉中开凿出来的巨大洞穴,一个拥有宽大穹顶、令人叹为观止的地下教堂。据传这座地下陵墓的总建筑面积比圣彼得大教堂还大。主祭坛位于山顶十字架的正下方,周围有六个独立的小礼拜堂。
他们走近主殿时,胡利安往四周看了一眼,看看父亲在不在。但教堂里空无一人。
“他在哪里?”主教问道,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忧。
胡利安现在也跟主教一样担心起来。他担心皇家卫队把父亲独自扔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王子快步朝前走去,仔细看了看主殿的一个耳堂,又看了看另一个耳堂。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又一路小跑绕过祭坛,来到后殿。
胡利安就是在这里,在山的最深处,终于看到了父亲,他停下了脚步。
西班牙国王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孤零零一个人,有气无力地坐在轮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