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觉得,自打来了无留之地,她的愿望总是很难达成。
就比如她想要钱,但每次总是得到了,又如流水一样花掉了。
她想和牧随成亲,成了,开心了没几天,又觉得不如不成。
她想来逐流城,她确实来了,但也不算完全来了……
孟如寄自黑暗中苏醒后,看见周围的环境,内心便如此感慨着。
这房间在一个极高的地方,似一个高塔,四周都是窗户,却没有门,孟如寄打开窗户,看向外面,只见云海辽阔。
孟如寄细数过去这段时日,她都是在无留之地为了钱财俗事,一直在地上摸爬滚打,运气不好,还去河里摸爬滚打了一次,许久未曾站在这高处,她倒是有了些不习惯。
她看着云海,有些愣神,一时恍觉自己好似回到了人间,回到了衡虚山。山上起雾的时候,从她房间窗户看出去,也是如此这般的景色……
“呼”一声风响,孟如寄眼角余光瞥见房间中间一道阵法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她鼻尖便嗅到了令人不悦的气息。
孟如寄转过头,在戾气飘绕之间,一个身着灰色衣裳的人自阵法中踏出。
孟如寄靠在窗户边上,冷眼望着他,在那张刀疤残留的脸上,他得眼神显得更加阴郁偏执。
“伤疤好了,疼也忘了?”孟如寄冷声道,“这么着急绑我来,是想赶紧再死一次?”
听到孟如寄的话,盏烨不怒返笑,没有外人在,独处的空间里,他神态自然,熟稔的拉了屋中椅子坐下,仰头望着窗边的孟如寄:
“我很想你,孟如寄。”
那么自如,就好似他们昨天还在一起讨论新的阵法,破解奇怪咒术……
孟如寄没有应声,她倚在窗边,往下方的云海望了望,心里已经在思索,从这儿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了。
身上都摸遍了,一文钱也没有,牧随给的手环也不知为何失灵了。莫离那块石头倒是还在,估计盏烨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便没有搜走她的。
孟如寄开始庆幸起来,上一次遭遇那“假人盏烨”的时候,没有掏出莫离来。
但从这里跳下去,莫离万一还是不醒……
“窗户上有禁制。”似看穿了孟如寄的想法,盏烨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道,“你跳不出去。”
“……”
那可真是太好了。
孟如寄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又望向盏烨。
对于现在自己的境遇,孟如寄心知肚明,硬碰硬,她肯定是碰不过他的。
钱没了,内丹也没了,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个人又有什么弱点。
于是孟如寄忍住了情绪,淡漠的盯着盏烨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儿?”
听到孟如寄与他说话,盏烨嘴角勾了勾,拉扯着脸上的伤疤,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骇人了一些:“你杀了我后,我来了无留之地。我身上这狠戾气息难消,便被人封印在了一棵树下。”
“姻缘树?”
“他们是这么叫的。”
与孟如寄之前猜的也差不多。盏烨被她杀了后来到无留之地,然后被高人封印在了姻缘树下,一直沉睡,最近不知道有了什么机缘巧合,苏醒了。
“谁封印了你?”孟如寄直白问道。
盏烨对孟如寄的打算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打算遮掩,在他看来,现在的孟如寄,他也不需要遮掩。
“无留主。”盏烨回答道。
这三个字让孟如寄愣了愣。
除了刚到无留之地的时候,孟如寄听军士们提过这个人,其他时候,她都感觉这个无留之地的主人就好似隐身了一样。
不管事也不出现,无论逐流城和临岚山如何行事,但暗地里,又定好了奖赏惩罚的制度,无留之地的运作,好像处处也都没离开过这个人。
“他为什么……”
“或许,是想维系这个地方的平衡吧,只是最近,不知为何,他的气息变弱了。封印之力波动,正好,外面也有戾气生发,我这才被唤醒。”
外面的戾气生发……
孟如寄想到了叶川。
叶川之前说,他来到无留之地后,就在姻缘树下等死,直到看见了孟如寄和牧随的名字飘了过去……
然后化作戾气,操控了兔子,找到了她与牧随……
盏烨口中的这个外面的戾气,不会就是……
叶大河吧……
算算时间,好像,真的,对得上呢……
孟如寄沉默了许久。
盏烨看着她微微变化的表情,似有些好笑:“我醒来,是因为你吗?”
孟如寄不想承认,于是没有说话。
见孟如寄沉默,盏烨又给孟如寄倒了一杯茶:
“我醒来后,在那树上看见了你的名字,知道你也来了这儿……孟如寄,我又难过,又开心。你知道吗,我难过于那个人间,还是那么烂,竟让你也来了这里。我开心……命运对我,也不算太坏。哦,还有一个难过的地方。”
盏烨望着孟如寄,神色更加阴鸷了起来:“你竟然,与人成婚了。”
嗯……
怎么不能呢?
是她千方百计逼来的呢。
孟如寄往看了一眼手腕上不知为何失灵了的枝条。
也不知道她那便宜丈夫,现在在干什么,看着她被当面拉走了,一定很生气吧,丢了面子,肯定还有吃醋吧。
“没关系。”盏烨把热茶推向孟如寄的方向,“我知道他拿了你的内丹,还成了你的悬命之物,小绿丸我给你备了,三日之后,两千金凑足,我带你走时,内丹也会帮你拿回来。到时候,那个人还有整个无留之地,我都会为你毁掉。”
他的声音与神色,是沸水也熨不热的阴冷。
孟如寄闻言,眉眼也沉了下来:“你也没变,还是这么偏激、疯狂。无留之地,何错之有?你为何要毁了这里。”
盏烨见孟如寄一步也不愿意往自己这边靠近,于是只好端了热茶,走到了孟如寄身边。
“孟如寄,这里天晴的时候,可以看到下面整个逐流城。”
盏烨眺望云海下方,在偶尔云层翻涌的时候,某个空隙里,似乎能真的看到下方排布整齐的房屋与街道。
“他们小得,像蝼蚁。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人间的人,更加污浊。因为,能来这里的人,内心都有太多的不甘与执念。”
“对。”孟如寄干脆的应了,“就像你我。”
盏烨瞥了孟如寄一眼:“你在这里,能更清晰的看见他们内心的晦暗。”
“我不用在这里,我依旧能见人心晦暗。”孟如寄直言,“但,又如何?”
盏烨默了一瞬,又道:“前些日子,掌控了逐流城后,我说我要闭城十日,让他们自己去拿城中的存粮。存粮若是均分,十日时间,每个人都是不用挨饿的。但是,人心的贪婪,会让八成的人,都饿死。”
孟如寄冷眼望着盏烨:“所以呢,这不是你逼他们的吗?”
“我没有逼他们,我告诉他们了,粮食均分,足够。孟如寄,你看看,不管在哪儿,人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孟如寄闭上眼,忍住所有的情绪:“所以,你想用这理论,说服我与你一起,做那可笑的灭世的梦!?”
“可笑!?”这两个字终于刺痛了盏烨一般,他盯着孟如寄,“对,若是只有我,这便是可笑的梦!但孟如寄,你不一样!那拥有创世之力的内丹,你可以运用!你有创世之力!你大可成为新的神,造新的人!完美的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会成为一把刀,你的刀……”
孟如寄忍无可忍打断他:“你真荒谬。”
盏烨不解的望着孟如寄:“是你荒谬,你明明见过,明明痛苦过……”
孟如寄深吸一口气,终于用足了耐心:
“我最后一次,与你说这话。盏烨,多年前,带你回山,我对你,有错,错在只教你术,未教你道。以至于,千年前,到现在,你我彻底背道而驰。我不理解你,你也不要试图说服我。”
孟如寄望着他,神色坚定,毫不退缩。
“我杀过人,但我手上最多的人命是我自己。懦弱、畏惧、退缩、偏执,无数个道心不稳艰难前行的日子里,我都杀了一个我,救了一个我,及至现在!我!有自己的所思所悟,所感所想,你不用妄图改变我。我不会变,就像你一样。所以,盏烨。”
孟如寄一字一句道。
“你我,注定你死我活。”
窗户上有禁制,但窗外的风却吹了进来,带着云海之上的寒凉。
“对。”盏烨低头,“你的灵魂,千锤百炼,该是如此,这也是我认为你最好的地方……”
他神色晦暗,沉默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
孟如寄不想再与他站那么近,她想离开,一个茶杯却递到了她面前:“说了那么多,喝点茶吧。以前你不是夸我泡的茶好喝吗?”
“四十五条人命,你死一次也就还了一条,我也不会再喝你的茶。”
孟如寄冷淡的答完,自己坐回了床榻边。
“你要做的事,我不会帮,甚至,一定会阻止。只要我能找到办法。”
“我知道。”盏烨望了孟如寄一眼,神情虽是平静的,但那漆黑的眼瞳里,却似有旋涡正在成形,“我睡了千余年,见你之前,我很害怕,怕你变了。但现在看来,你一点都没变。这很好。”
盏烨呢喃着,身上的戾气再次飘了出来,不过下一瞬,他脚下的阵法展开,他身影消失在了房间里。仅有一句难以辨别喜怒的声音,在空气中留存。
“……再好不过。”
孟如寄心觉不妙,她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枝条,拍了拍,见毫无反应,只好长长叹了口气:“这次是真走到穷途末路了不成……”
“倒也不至于。”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孟如寄的耳朵。
孟如寄忽然一个弹跳,原地站起,激动得四处寻找:“莫离!?你这老……老人家!终于出现了!?”
“嘘……”
孟如寄觉得自己衣服里面石头蹦了两下:“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先睡个觉,我们,梦里见……”
听着这语气,孟如寄似乎都已经看到了那个过于白皙的男子,狡黠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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