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随。”黑暗里,有人在呼唤他,而伴随声音一起来的,还有抽筋剥骨一样的疼痛。
牧随躺在混沌的地面上,他睁开眼,看见的天空是被迷雾笼罩着的一片灰蒙,迷雾里藏着一个个发光的影子,光芒神圣,却带着些许晦暗与斑驳。
疼痛在牧随身上继续蔓延。
他低头看去,一道道冰锥从高处刺下,狠狠扎入他的皮肉中。
血腥味弥漫,腥红血液流淌,冰锥刺入他的皮肉后,并没有立即抽出,而是在他的骨髓上剐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身体内部传来,令人牙酸震颤。
牧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迷雾中,却隐有呜咽之声传来,是他们在哭,但他们哭着,却也咬牙切齿的说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一声声切骨的恨意,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声音,钻进他的骨头与皮肉里,缝合好了他的身躯。
“牧随。你是谁?”
在这磨人的痛苦中,另一道声音,穿破迷雾,传了过来。
牧随张开嘴,想要回答,但下一刻,他又将唇紧紧咬住。
“牧随,杀了他们!”
“你是谁?”
“他们都亏欠你!”
“你是否,记起你是谁?”
两道声音,在牧随的脑海里交织,冰锥一下又一下的凿入他的身体里,另外一道声音却让他躺着的这块平地也变成了沼泽。
牧随感觉自己一边被冰锥重击,一边被泥泞的地面吞噬。
“牧随……”
泥浆淹没了他整个身体,他无法挣扎,只能绝望的任由泥浆将他的脸一点点掩埋,从下巴,到眼睛,到口鼻……
他被彻底封死在泥浆里。
窒息、绝望、彻骨的冰冷与剧痛中,牧随以最后的力气,伸出了手。
黑暗中,混沌里,这微微抬起的手,是他最后的求助。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得救呢……
支撑着手的力气便也缓缓消散了。
他掌心向下,眼看着便也要随着身体沉入泥泞。
而就在下一瞬“啪”的一声轻响,有另一只手,将他掌心握住。
温热从指尖一直传递到他心头。
这手抓住他的一瞬,困住他的泥泞好似都被净化了,成了清澈的水。
他在水底,仰头看去,是孟如寄拽住了他。
她在水面上,注视着他,咬牙坚持着,好似在用尽全力拉住他。
牧随望着她,心头动容,却有更多的不解——萍水相逢,近几日相处,他们称得上一句乌集之交,她为什么,却在救他这件事上,总是如此尽心尽力。
用这么温热的手,去拯救一个冻至僵死的人。
“你醒了,你就卖点力!”一句话,喘着粗气,将牧随从迷茫中唤醒至现实。
牧随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四周没有迷雾,没有泥泞,也没有清水。
有的,是无留之地诡异的黑夜、绿色的月光、四周“轰隆”作响的噪音……还有……孟如寄痛苦、挣扎、扭曲的脸。
“你倒是自己往上爬一爬啊!”
牧随霎时清醒。
他飞快的观察了一眼四周,他不知为何,竟然掉入了一个深坑!?
脚下土地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处,四周泥土不停的滑落,石头滚入地底,许久也未听到声音。
孟如寄在上方,一只手拽住牧随的手掌,一只手拉住旁边的一颗树,她半个身体已经悬在了深坑上,死命的硬撑着。
牧随目光一扫,眼疾手快,一脚将滚落下来的一块石头踢入坑壁,然后单脚点了一下石头,翻身而上,还将半个身子悬在外面的孟如寄拉了一把。
两人当即离开了大坑,稳稳的站到了一旁。
山石泥土还在不停的往深坑里面滑落。
孟如寄又拉着牧随往旁边退了好几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放开了牧随。
牧随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随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往后背起来。他看向前面的深坑,镇定的开口,询问孟如寄:“怎么回事?”
孟如寄回头,望了牧随一眼,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先前……太阳刚下山的时候……我利用莫离的本体,去收拾洛迎风去了。”
提到莫离,牧随的脸色垮了垮。
孟如寄抬手,直接推起了牧随垮掉的嘴角:
“你先别急着生气,我知道,先前莫离魇术算计了你,我没来得及阻止,是我失策,但你放心,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魇术?”
牧随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梦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竟然是莫离。
他想套他的话,知道他有没有想起自己的身份……
牧随沉了脸色,问孟如寄:“魇妖呢?”
“早半刻钟,我知道他在哪儿,现在,我不知道。”
牧随皱眉。
孟如寄比划着,给他演示了一遍,她指了一下深坑:“刚才,你就躺在那儿。我就站在这儿,我就用手指操控着术法,指挥着莫离去收拾洛迎风。”
牧随微微挑眉,看着孟如寄的指尖。
“我感受着自己灵气行走的轨迹,刚利用石头击穿了洛迎风的胸膛,然后偷了他的三金,正要把石头弄回来。忽然之间呢,你站了起来。”
“我?”牧随很意外。
“对。”孟如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声音神态已经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了,“你说,你要杀了我。”
牧随看着孟如寄脖子上的红痕:
“……”
“你掐了我一会儿吧,我看你神志不清醒,估计是被莫离的魇术魇着了,梦游呢,我就想打醒你。”孟如寄说得淡然,透着生无可恋,“我刚要动手呢,地里面突然钻出来了一只兔子。”
“……兔子?”
“对,兔子。”
牧随失语沉默。
孟如寄也跟着沉默,似乎在复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也觉得离谱得毫无逻辑。
缓了一会儿,她又道:“兔子咬了我一口。”孟如寄把手伸出去,给牧随看。
牧随果然看见,她手掌侧面,被咬了两个血糊糊的洞,是兔子的门牙咬出来的痕迹。
牧随见状,已经开始揉自己的眉心了。
孟如寄接着诉说:
“然后我一把将兔子甩飞,紧接着又抽了你一个大嘴巴子。”孟如寄碰了碰牧随的脸。
牧随是觉得有点痛。
“你被我打翻在地,安静了,不动弹了,然后那个兔子就从你旁边钻地,钻到地下去了。我以为它跑了。”孟如寄指了指地上的大坑,“没想到它是挖坑去了。它想用这个坑把你带走呢。”
牧随转头,又看了眼地上的大坑。
又大又深,黑漆漆的,沙石不停的落进去,老久都听不到一声响。
“也不知道这兔子是想救你还是想摔死你。”孟如寄皮笑肉不笑的拉扯了一下嘴唇,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真厉害呢我们小随,不知道哪来的兔子精,还想舍命救你呢,就是不知道舍的是它自己的命还是小随的。”
“小随”深呼吸了一口气:
“所以……”
“所以我说,你别那么着急生莫离的气呢。”孟如寄道,“我操控他,刚重伤了洛迎风,偷了钱,你这儿就一把将我摁倒了,我的术法断了,操控莫离的灵力也断了,莫离的命这次断没断我不知道,但我即将到手的三金反正是没了。”
孟如寄盯着牧随,轻笑:“你们俩,一人坑对方一次,也算扯平了。就是下次能不能不要带上我。”
不要带上她!
和她的钱!
她和钱都是无辜的!
牧随听罢这一席话,望着气鼓鼓的孟如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被兔子咬过的手掌上。
他想起刚才孟如寄拉住他的模样。
手上的伤,定是因为她刚才的动作,才会让血流得这么可怕。
“为什么?”牧随听见自己如此开口。
而这一次,他一时之间,竟没有分清,到底是身为悬命之物的潜意识在让他说话,还是身为牧随的潜意识在探知真相……
“为什么拉住我?”
孟如寄听到这话,却直接气笑了:
“那我再推你下去,现在坑还在,你还来得及跟你的兔子走……喝……”
孟如寄话尾陡然变调,她到抽一口冷气,不为其他,只因为她和牧随所站之处!
忽然!
也空了……
又一个深坑出现。
草木泥土带着猝不及防的孟如寄以及错愕后瞬间镇定下来的牧随,一起坠入漆黑深渊。
孟如寄只知道,自己在下坠的最后关头,一把抓住了牧随的胳膊,而牧随却一把将孟如寄揽进了怀里。
胸膛靠近,彼此贴紧,没有一丝深渊的阴冷寒风,吹入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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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的兔子这么会打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