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纸被撕碎后,飘飘洒洒落在地上。
破破烂烂的姻缘殿里,一时安静得可闻落纸之声。
孟如寄有些愣神的望着牧随,眼睛眨到第二下,她手腕就被牧随一把拉住,近乎强硬的,牧随把孟如寄拽到自己身后。
“我是谁,我们如何成亲,都是我们的事。”牧随望着莫离,声色冰冷,“还轮不到你以此为柄,要挟于她。”
孟如寄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眼牧随。
这小子说话的方式,是不是与之前不一样了?
好像更强硬、更冷漠、更居高临下和倨傲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更聪明了……
之前和牧随几乎只与孟如寄说话,孟如寄还没有那么深的感受,这次他们一致“对外”孟如寄忽然就回味过来了。
现在这情况,以前的牧随不会直接冲上去说“我先宰了你”吗?
孟如寄摸着下巴,打量着牧随,没再吭声。
而前面的莫离与牧随正对峙着,没人分神看孟如寄。
莫离听了牧随的话,也不气,也不恼,就笑着点点头,直接认了:“你说我是强迫,是要挟,那便是吧。不然,我带他来找你们干什么?”
话音一落,莫离点了一下洛迎风的肩,洛迎风手掌一翻,三颗金珠在他掌中散发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孟如寄双目一瞠,一手握住怀里的一银四文,可她还没来得及动呢,便见旁边三个银点光华一闪,霎时融为一道刺目银光。
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了洛迎风面前的金光,直冲洛迎风身后的莫离打去!
速度之快,似牧随早有准备。
莫离想操控洛迎风来拦,那银光已经击中了他的手腕!
这银光力量之大,让莫离擒住洛迎风肩膀的手直接甩开,银光也如此前夜里的金珠一样,“嘭”的一声,瞬间化为齑粉。
但有这一刻的冲击已经够了。
洛迎风脱离了莫离的控制,整个人被甩了出去,摔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掌中的三颗金珠也稀里哗啦的滚了一地。
此时此刻,听着金珠落地的声音,孟如寄大脑根本就没有任何思考,宛如饿虎扑食一样,冲着落在地上的金珠就扑了过去!
根本没看两个男人一眼。
而那两个男人也默契的没去管地上捡钱的孟如寄。
牧随身动,犹似风过,一击直取莫离的颈项。
莫离被击中的手腕无力的垂下,只得用另一只手招架牧随。但超出莫离的预料,在体术的比拼上,莫离竟然输了牧随一手!
错愕间,莫离被牧随掐住后颈拧住胳膊,直接摁倒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以脸着地,让那张白得几乎发光的脸霎时沾染了地上的尘埃。
“你不再纠缠她,我还可饶你一命。”
莫离被摁在地上,虽然狼狈,但神态却依旧放松,他甚至在被摁得气都快喘不过来时,还笑了一声:“小伙子,我后悔让你当我女婿了。”
这句话让牧随脸色更黑,他下了狠手,作势要卸了莫离的胳膊。但在牧随发力之前,一道金光倏尔蹿了过来,化为绳索,像蛇一样要将牧随绑住!
牧随眉头一皱,松了莫离,抬手要掏出怀里仅剩的三银……
但!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牧随的肚子响起了可怕的“咕咕”声,抓心挠肝的饥饿席卷全身,他手一抖,都差点没握住钱。
金光术法可不会让他,直接席卷上来,将牧随团团绕住,直将他绑得好似个粽子。
牧随挣扎,金珠术法却将他缠得更紧,他手就贴在银珠上,却根本没法施加术法。
牧随艰难转头,在自己腹鸣如鼓中看见,旁边,刚才那个被甩出去的洛迎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
洛迎风一身华服也已经在地上滚的脏兮兮,灰头土脸,看着比他和孟如寄还有地上的莫离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孟如寄……
捡钱的孟如寄,不仅没捡到钱,还被面前的钱,给绑住了,和牧随一样……浑身金丝线,将她也绑成了粽子。金丝线的末端,还把孟如寄的嘴给捂住了。
牧随无言:难怪没听到她叫……
孟如寄被绑着,飘在空中,“吚吚呜呜”的挣扎着,似乎也已经挣扎了好一会儿了,眼看着牧随被绑,她有些气馁的放弃了挣扎,末了,还极其无语似的用鼻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她目光一转,又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因为……
她看见……
地上的莫离也被绑了……
三颗金珠,绑三个人,一个也不少,“一家人”就是这么整整齐齐的被绑了起来。
“好啊……好啊……”
洛迎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他似乎也正情绪激动着,他的声音都因为压抑情绪,而隐隐有些发抖:
“我做临岚山主多少年,从未如此受辱!你们……你!牧随!”他恶狠狠的瞪向了牧随,“这都是你们逐流城搞的鬼!从杀我的人,诱我出山,再以梦魇控我,好啊!你想杀我啊!再夺我临岚山!”
牧随的嘴没有被捂住,他想说,洛迎风,你怎么配?
但他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孟如寄这里,他又没有恢复记忆,他要怎么和洛迎风“叙旧”?
而他的沉默,却被洛迎风看做是默认,洛迎风猜的是越来越离谱:“从你买命离开开始,是不是就是谣言!你做了好大一局棋!”
牧随听得想以白眼相待,他抿着唇,忍着话。
地上,被绑得似蝉蛹的莫离偏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口就来:“怪我,我这个做长辈的没劝住我的不孝女,她想要你的临岚山财产,逐流城主才出了这计谋。”
孟如寄闻言,气得在“粽叶”里蹬腿,嘴里呜呜叫着,好似在凶莫离:“你闭嘴吧!”
莫离躺着,就像躺在榻上,笑眯眯的看着孟如寄,甚至还挑衅的挑了挑眉毛。
洛迎风一挥手,金丝线直接将牧随和莫离的嘴也都缠住了,他神色阴郁,眼含杀气。
在姻缘殿外,已经有临岚山的弟子聚集过来。
洛迎风向外看了一眼,随即动了动手,握着三颗金珠,金珠连着丝线,将他们三人都拖了过来。
“山主!”
“山主你没事吧!”
洛迎风抬了抬手,让聚在门口的临岚山弟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逐流城主千山君……”洛迎风将牧随单独拖了出去,他瞥了眼牧随,冷声道,“伙同下属,暗算我临岚山在先,如今,已被我制服。”
话音一落,门外的临岚山弟子皆是震惊。
路过的人们更是诧异得纷纷面面相觑。临岚山主,逐流城主,在这个小小的集市里,似乎都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洛迎风听着众人的惊呼,微微一笑:“如今,我要将犯我临岚山者,沉入奈河,叫他日,不敢再有宵小,犯我威严。”
临岚山弟子在短暂的沉默后,纷纷应是,恭贺洛迎风。
孟如寄看到此时,方才明了,这洛迎风心里可能也没真的认为牧随是为了夺他的位置才搞这一出,他不过是先给牧随安上一个罪名,然后告诉所有人,你们看,逐流城主来杀我都被我打败了,我还将他沉入奈河了,其他人,休想招惹临岚山。
他这是在无留之地,杀鸡儆猴。
只是作为被杀的这三只鸡之一,孟如寄还想再挣扎挣扎……
于是,就这么挣扎到了奈河边上。
熟悉的渡口,熟悉的莫能渡旗帜,熟悉的大红小绿。
只是不比之前,这一次,孟如寄和牧随是被临岚山的弟子们抬着来的。
旁边还有个莫离。
正要收摊的大红小绿看见老熟人,但又看见老熟人是被这么一堆人“抬”着来的,一时间聒噪话多的他们也都安静了。
他们不停交换着眼神,用眼神在激烈交流着。
末了,还是大红问了一句:“这是要干什么?”
弟子没好气的说:“临岚山办事,莫问。”
小绿憋不住还是接了一句:“办什么事?”
洛迎风似心情很好,拦住了要骂人的弟子,他一边看着弟子们忙活,一边答了一句:“浸猪笼。”
听着这三个字,孟如寄脸色像要死一样难看。
而牧随从被绑后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莫离还是很悠闲自在的左看看,又看看。
大红忍不住嘀咕:“咱们这还是头一次看见……”
小绿心领神会:“三个人一起浸猪笼的……”
“咱们是无留之地的办公事的,咱们管不管?”
“咱们办公事也没钱呀,咱管不了。”
说罢,两人便提了自己的小板凳,往旁边捎了捎,然后坐下来,继续看热闹。
奈河水能消解术法,于是临岚山的弟子们在金丝线外面,给三人绑上了普通的粗麻绳,在麻绳的另一头,他们给每个人挂了一大框石头。
待临岚山的弟子将这些事忙活完了,洛迎风笑着,对牧随挥了挥手:“千山君,千金未送成你,我以千斤来送你。”
说罢,他手一抬,弟子们直接将三人由头向下,丢入奈河之中。
“噗通”三声,三人整整齐齐的被沉了河。
奈河水看似平静,却很急,石头并没有第一时间沉底,反而被河水卷着,往下游漂去。
孟如寄在经历过入水后的短暂惊慌之后,她感受到了身上的金丝术法不片刻便被河水吞噬,但普通的绳子还是绑缚着她的行动。
她立马找到了方向,憋着气,一蜷腹,身体似鲛人一般,以腹带动腿,在水底并腿打水,硬拖着下方沉重的石头,让自己脑袋得以浮出了奈河水面。
奈河水有毒!她是一点都不敢喝进嘴里,只挣扎着,换了一口气,然后又闭住口,仅用鼻子急促的呼吸着,她目光在河面上急切扫过。
牧随不见了,不知道在河底还是被卷去了更远的地方。
至于莫离……
“咚”一个重击,孟如寄似被什么重物击中,她急忙闭住气,闭上眼,在河里几个狼狈的翻滚,这一次,她感觉拖拽着自己的石头绳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管她怎么去蜷腹打水,也没办法让她浮上水面。
水上的光那么近,明明好像只有一点,她就可以触碰到最新鲜的,她赖以生存的空气,可她就是没办法触碰到。
而更糟糕的是,奈河水的冲击下,她好像开始产生幻觉,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开始往她脑子里和眼睛里钻。
待画面越来越清晰,孟如寄才恍然发现,这些竟然都不是幻觉,而是过去,是她的记忆。
很小的时候面目已经模糊的双亲、黄色的泥巴墙、家后面总是波光粼粼的小河,河边青草的味道,烧柴火烟熏的味道,斑驳在树荫下的阳光……
有许多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记忆,此时走马观花一样在她脑中浮现出来。
她是怎么得到内丹的,又是怎么借内丹之力开始修行的,然后怎么收了她那本是孤儿的五个护法,找到衡虚山……
一路到现在……
现在……
“咚”又是沉闷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再次撞上了她。
孟如寄在自己的过去里,开始出现一些陌生的画面,她看见了一块石头,灰白的巨岩,在岩石上,天光中,静静立着一人,是一个女子。
女子周身好似散发着一层层朦胧的光芒。
孟如寄在恍惚间,想起传说中的“天神”,据说,“天神”身上,就会有自带的神光。
但现在,这个世上,分明已经没有什么“天神”了。
“小魇妖,你的命,是孤老死。”孟如寄听见天神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在耳边穿梭,温柔又哀伤,“抱歉,看见了你这样的宿命。”
“你不是人神吗?你只能看见人的宿命,我只有一半是人,另外一半是妖。”
孟如寄听到了另外一道声音,带着少年志气,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说不定,我能破了你看见的命。”他说,“如果我打破了我的命,莫矣,那便证明,宿命不是定的,你的命,也不是定的。”
话止于此,天光大亮,将孟如寄的脑海照得一通大白。
孟如寄忽然感觉捆缚在自己身上的桎梏猛的一松,她被一双手托着,一直将她带到了河面之上。
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唤醒她的感官,求生的本能撬开了她的口鼻与眼睛。
孟如寄张开嘴,猛地一口呼吸,将心肺之中的浊气尽数换了干净。
她喘着气,看到了托着自己的人:“……魇天君……”
正是莫离。
莫离浑身湿哒哒的,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他一手托着她,一手在水里拿了张同样湿哒哒的纸出来,纸上依旧写着“卖身契”三个字。
“要么签,要么死。”莫离说,“不孝女,给为父养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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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随:魇天君,玩得真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