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后如今为何又与我说了呢?”阿史那牡丹紧着就问了一句。
萧氏笑了笑,心说你在长安也待不了几天,与你说说又能怎的?
实际上则是能与她分享心事的人屈指可数。
嘴上却道:“许是很久未与人说笑了,没忍住吧?可汗屡屡派你南来,我呢也帮不上什么,只能说说皇帝的事情
唯愿两国不起干戈,各自安好罢了。”
阿史那牡丹能够感受出她话语间流露出来的无奈,暗自摇头,大国相交要是能那么简单也就好了。
她们沉默了一会,阿史那牡丹问道:“他常来这里与皇后见面吗?皇后这般待人可不多见啊。”
萧氏自然能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倒也没怪她无礼,这些年关于自己的传闻即便安坐府中,也能听到一些,可见闲言碎语之多。
皇帝几次登门,都未避外人,更是坐实了一些谣言,其实这还算是好的,若无意外,宇文化及,窦建德之流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传言当中,她要是真在意起这些来,也不用活了。
所以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已没什么前朝皇后,只有成国夫人萧氏。
也不瞒你,他好像不愿打扰我的生活在晋阳时见过两面,回到长安也是如此,倒是长公主和天香常来寻我说话,间或还会带着王淑妃”
说到这里,萧氏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说起来,我这半生也就这些年过的平安喜悦些,很难不令人心生感激。”
听着萧氏娓娓道来,阿史那牡丹心说那人若真是杨氏子孙,论起来可是你的侄儿,让你过上好日子正是应该,不用这么感激嘛。
不过转念一想,杨广和杨谅兄弟二人可是正经的仇敌,如今萧氏落在侄儿手中,可不好说之后结局如何。
当然了,从现在的局面看来,南边又出现了一位雄主,相信他会审时度势,不要像杨广那样当了皇帝便肆意妄为。
有了这样的想法,其实也就意味着她确实不想突厥与大唐交恶。
辗转于两国之间,她看到的,听到的比其他突厥贵族更为全面,南边诸侯割据的局面对突厥确实有利。
可如果有人能平灭诸侯,却也不一定意味着对突厥有所威胁,因为两国基本上都处于困境当中。
杨广把南边弄的一地狼藉,北边也有始毕可汗与之媲美。
当年始毕可汗断绝了与前隋的交往,两次率军南侵,让突厥国力受到重创,突厥王庭的威望也就此被削弱,于是小可汗们纷怀异志。
当年的阿史那咄苾和阿史那埃利佛,以及现在的阿史那求罗,阿史那多闻就都是典型的例证。
他们对王庭都失去了敬畏之心。
始毕可汗和杨广更像的地方在于,始毕可汗也继承了一个稳定而强盛的帝国,这让他同样雄心勃勃的想要做出一番不让于父亲的功绩出来。….对于始毕可汗本人来说,他太骄傲了,将父亲对前隋的恭顺当做了懦弱,于是登位之初,便率先绝大隋之好。
其连锁反应造就了可怕的后果,铁勒诸部与西突厥纷纷离心
也正因为骄傲,所以他做出的决定都偏于轻率,他对牧民们不好,收取的供奉比启民可汗在时要重的多,他对贵族们反而又太好了,让他们日益膨胀腐化。
这一点在与隋人交战时表现的尤为具体,贵族们各个怀有私心,小可汗不肯全力相助,出力的又往往不听汗令。
在大隋风雨飘扬之下,数十万突厥大军竟然两次无功而返,造成的恶果至今仍然困扰着突厥。
南北两位君王是如此的相像,就像是天神安排好的一样。
他们都继承了父辈的基业,顺势迈向辉煌,可又都如昙花一现,迅速的衰落了下来。
所以轮到后来人做主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缓和局面,向对方试探着释放出善意,为友好并存做出诸般的努力。
而且他们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基础,毕竟大唐皇帝现在娶了突厥可汗的女儿,并已经与突厥交好了很多年。
只是他们国内的情形并不相同。
南边刚刚结束了战乱,在国力上并不具备挑战突厥的能力,所以突厥在交往中一直掌握着主动。
不管是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交好突厥是朝中的主流,反对的声音必然会很小,甚至几近于无。
突厥则不然,王庭中有不少人认为,即便不来攻打隋人,也应该让隋人称臣纳贡,成为侍奉突厥的臣子。
这是南北的人们常玩的游戏,谁强大了就由谁来说了算,谁衰弱了就得喊爸爸。
阿史那杨环在决定会盟之前,也召集王庭的大逻便,哥利达官等商议过两次,基本上就是那样。
始毕可汗的两次大举南侵,打消了贵族们召集勇士,用弯刀和鲜血来说话的意图。
想想也是可笑,天神们的子孙们向来以战死为荣,老死为耻,如今呢,却都懦弱的像草原上的鬣狗。
流着口水叫喊着让敌人放下刀枪,跪倒在地上任他们享用,却不愿冲上去与敌人进行勇敢的搏杀。
这就是突厥面临的困境之一,贵族们腐朽而又贪婪无度。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萦绕在阿史那牡丹的心头,不着边际的想着心事,最终所有问题都汇聚到了一处。
南北两国的优点和缺点。
这是决定了他们能够长久交往或者相互仇视的基础,便如她在王庭中向可汗进言时所说的那样。
突厥的未来在西域,甚或是辽东,那里可以让突厥人甩开马缰,没什么东西能够绊住突厥勇士的马蹄。
勇士们可以在那里找到自己的荣耀,变得更为强大,回头来压制住南边的人们,让他们不敢正视突厥的威严。….这其实正是当年启民可汗的战略,与大隋交好,与西突厥争夺西域的控制权,在东边则和高句丽交好,牵制大隋。
见她想的出神,萧氏也不打扰于她,只耐心十足的抿着香茗,就像在佛前枯坐一般,心情渐渐变得平静无波。
只要人们不去自寻烦恼,烦恼也就不会寻上门来,这是她在晋阳宫独居时悟出的道理,看着眉头紧锁的阿史那牡丹,就是一个被烦恼缠身的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话说回来了,与如此忧烦之人共处一室,又怎能不被烦恼所困扰呢?
阿史那牡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便接回了方才的话题,“皇后虽与他见的不多可都说虎父无犬子,那样一个人的父亲,又应该是怎样一个模样呢?”
烦恼不期而至,萧氏身体僵硬了一下,目光微凝,仔细看了看阿史那牡丹的神色,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暖笑容渐渐隐去。
“为什么问这个?皇帝的父亲应该没什么名声吧?”
阿史那牡丹笑笑,不置可否的环顾左右。
萧氏无奈的看着她,心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们真是既然人家自己都不承认,又何必相强?难道结果会很好吗?
一边想着,一边挥了挥手,道:“都退出去吧,偷听者死。”
侍候在侧的人匆匆而去,能让几乎无欲无求的夫人道出一个死字,想来她们谈论的将是机密大事,看来之后得去禀报一声了。
好吧,成国夫人府中并无秘密可言,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
等众人退下,阿史那牡丹挪了挪身子,凑到萧氏身边,跟她咬起了耳朵。
“此事与皇后无涉,只是可汗让我来问问皇后,他是不是杨氏子孙,皇后不需欺瞒于我,他那长相只要见过文献皇后的人都会有所猜疑。
府兵人家怎能养出那样的人来?还会作诗这么多年,皇后对此不会无动于衷吧?”
萧氏觉着有些痒,摸了摸依旧晶莹剔透的耳垂,无奈的稍稍离她远了些,思忖良久才道:“你也南来多次了,突然问起此事又是为何?”
阿史那牡丹笑而不答,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回去之后还要向可汗回禀一声,以证明她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
这无疑是会盟的基础之一,若是她的猜测有误,那么会盟之事就需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两国交往这样的大事却混杂着杨氏族中的恩怨情仇,阿史那牡丹自己也觉得很无奈,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南北的君王如果既为娘婿又乃姑侄,两国的盟约也许会变得更为牢固一些吧?他娘的谁知道呢?
而萧氏在南边多年,只听这话音她就知道,皇后对此事有所了解,那也就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只听着便了。
萧氏为难的又斟酌了良久,阿史那牡丹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她若虚言以对好像也没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看着是和文献皇后有些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年在晋阳初见时,确也让我惊疑良久。
长相上嘛,也与文皇帝一族相类只是凭此断定皇帝的身世,未免有些草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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