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圉师觉得那人很有意思,可惜未能知道其姓名,不然以后倒是可以相互结交一番。
所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嘛。
形貌特异之人往往有其他特异之处
许圉师整理了一下衣袍,熘熘达达的走到广场之上,就是有些腿软,四天下来,几乎都是跪坐的姿势,谁也受不了。
倒也不独许圉师一个,大家多数都成了软脚虾,除了刚才那个家伙。
看其精神饱满的样子,难道是思泉涌,根本没费多大力气就答完了试题?
许圉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双手,上面墨迹斑斑,着实难看,于是悄悄缩进了袖子里面,暗道了一声惭愧。
自小读书习字,六岁那年打翻了砚台,被父亲在脸上抽了两巴掌,哭的差点背过气去,自此习字的时候就小心再小心,尽量不让墨迹污了衣衫和手掌。
贵族子弟一般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读书的礼仪之一,不能随意撕扯书本,读书时要腰背挺直,作画时要有先有后,弹琴时要沐浴更衣,下棋时要整理衣冠,等等等等。
积年累月的教导,让每一个有志于读书成才的贵族子弟将礼仪二字融入到了骨子里,到了稍微失礼自己都会觉得不舒坦的地步,也就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了。
能突破这些条条框框的,不是天才就是蠢材。
普通的贵族和普通的百姓一样,智商正常,情商有高有低,都占了人群的绝大多数。
广场上乱哄哄的,很多士子都像脱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手舞足蹈,叽叽喳喳个不停,完全忘记了平日里保持的很好的礼仪。
士子们太年轻了,在院中关了四天,没人跟他们说话,吃穿也很糟糕,还要不停的写章,完全就是一种让他们难以忍受的煎熬。
再加上漫长的备考时间,一旦解脱出来,先不管考的怎么样,反正是一个个都有了脱去枷锁的兴奋感。
就是这四天耗费的精力太大,让他们精神颇为萎靡,人们出来都摇摇晃晃的,再兴奋也兴奋不到哪里去。
士子的仆从们在广场外围围了一圈,焦急的等候着自家的主人。
只是很多士子都并不着急离开,和相熟之人聚在一起,谈论着考试的题目,颇为小心的试探着别人的反应。
唉声叹气者有之,兴高采烈的也有不少,弄的广场上比四天前还要混乱。
屯卫军兵依旧守着那里,只是比之前要放松了许多,毕竟京试到了这一刻也就结束了,屯卫军的任务即将完成。
许圉师没有侄儿那么喜欢交游,可他现在认识的人也不少,这是他在长安参加了不知多少场会的结果。
没办法,谁到长安赶考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扬名是会给你加分的,是朝廷给予士子们故意留下的一个漏洞。
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当你的试卷入选之后,在和其他人旗鼓相当之际,你的名声就会起到作用,谁的名声大,也许就能排在别人的前面。
另外就是当吏部赏官之时,对此也会有所思量。
这是关乎于将来前程的问题,不然士子们也不会那么热衷于在长安坛扬名。
至于朝廷有没有其他的考量,士子们不用去琢磨,只需要知道这是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也就得了。
许圉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圈子,和几个矮个子南人士奏在了一起,大家都是面带唏嘘,好像四天过去就长大了好几岁一样。
有人在那里感慨,“还是晚来了三年啊,听说三年前出的题目就很简单”
有人哼哼着不同意,“三年前也有未中之人,要说今年参考的人多,科目也多了不少,俺觉着并无多大差别,优中选优,能者在前,其他人才不能及,奈何?”
这话许圉师是十分同意的,点头附和道:“朝廷选才,务求公平,三年前和三年之后,皆是如此,诸位皆是一时之选,早来晚来又有何干?”
于是大家心有戚戚焉的点着头,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说了无数遍,却总还有人羡慕于三年前如何如何,其实就是对自己信心不足的表现。
不过倒也算情有可原。
当初科举草创,没人愿意过来参考,竞争自然不比现在那么激烈,尤其是一些科目报考的人就三四位,那样的好事今年肯定是见不到了。
像许圉师这种心胸豁达的人,看到的则是他们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朝廷对士子们优待颇多,考试的流程也比三年前正规。
今科上榜的进士们,过后就可以挺起胸膛来做官,第一科的那些人虽然得了些便宜,却更容易被人攻讦。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是有好有坏,凡事往好处想,起码不亏待了自己,总见不得别人得了好处的人,在仕途上怕是走不太远。
许圉师和人谈谈说说,这里有两位和他是考的一科,三个人说了几句,嘴里都在吐槽今科的难度,许圉师也不知道其他两人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他是没有说真话
有难度没错,可对于许圉师来说,越有难度的题目,才更考验各人的功底和才能,他是不怕的,就是觉得这四天的时间过于难熬了些。
满脑子都是章,落在笔端却还是要三思落笔,和他自家书房之中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然后再涂涂改改完全是两码事,这是一锤子买卖,容不得出错。
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至于大家写了怎样的章,三个人都是避而不谈,倒不是觉得新交的朋友靠不住,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指摘章好坏罢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会他们回到住所,估计也都会把章默出来,然后让长辈点评一番。
就和后来高考估分的环节差不多,能不能考得上,不用等到放榜就能大致上做到心中有数。
说话间有人挤了过来,许圉师不用转头,就闻到了侄儿身上那股熟悉的馊味。
郝处俊看着有些紧张,和他平常那大大咧咧的性情不合。
“怎么了,考的不好?”许圉师皱眉问道,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两叔侄都是江右才子,名声在士子中已经打了出去,许圉师长于经论,郝处俊善于用典,两个人因为所考科目的关系,一直还在研习律法,政论,史册等等。
至于诗词,章,那必然都是出彩之极,会之上想要快速扬名,靠的就是急才,诗词是首选,章次之,引经据典的辩论,那是正餐,饭后甜点那还是诗词,说不定还要加入些当前的政治话题。
一关关的过去,有没有才学就能看的真真亮亮,做不得半点虚假。
像李破那样的神经刀,你到会上走一圈,准定是盔歪甲斜的出来,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郝处俊昂头,油腻的头发飘荡开来,“章之事于我易尔,此番必定上榜,不然无颜见家乡父老矣。”
众人知他性情,都乐呵了起来,有人还打趣道:“贤弟若是失手,家乡父老还是要见的,只是怕是无颜再见吾等啊。”
许圉师苦笑,惯常的开始给侄儿擦屁股,对着其他几人连连拱手,“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改日俺来做东,四天下来,腰酸腿软,看各位仁兄也是如此,咱们回去好好歇歇,等缓过精神再聚上一聚如何?”
几个人笑着点头,心说还是许三郎会说话,谦谦君子不外如是,安陆许氏的家风果然名不虚传。
叔侄二人不再停留,跟几个人告辞之后便往外走,许圉师又开始教导侄儿,“跟人交往,最忌轻浮以待。
你待人如何,旁人待你便如何,言语轻佻,长此以往,哪还能得人看重?”
郝处俊点头受教,“侄儿晓得了,与人时常说笑,人必与你笑谈,如此便也听不到推心置腹之言了。”
许圉师满意的看着侄儿,“你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咱们赶紧回去吧,真是身心俱疲啊,今次不中,下次还要来走上一遭,以后的读书人啊,日子过的可就不那么不容易了
对了,看你方才慌慌张张的,所为何来?”
郝处俊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拽住许圉师的袖子,紧走两步,出了广场与从人汇合,离的广场远了,才低声跟叔父言道:“叔父有所不知,临到交卷,俺旁边屋子里的人被人抓走了”
许圉师惊了惊,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考场上抓人,这事情可不同寻常,他们这四天是怎么过来的,亲身经历的人最有发言权,朝廷准备的非常周全。
之前的大家传的上次京试的一些考场见闻,许多都做不得准,也许是朝廷改了,也许是根本就是谣言。
此次京试当中戒备森严,巡场的官员不停在那里巡视,送来生活器具的人从来都是一言不发,收拾清洁秽物的那些人一看就是倭人。
再加上京试之前,在道中听闻的那些故事,参考之前在礼部得到的严厉警告,如此种种都表明朝廷对舞弊之事的态度是如何的严防死守。
就这样一个状况,竟然还有人想剑走偏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