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心里一旦有了牵系,指定能多活几年。
精神力量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
就像如今支撑着窦建德的不再是什么皇图大业,而是家人的安危了,这个转变对于老窦来说有点过于突兀,所以他老的还是快了些。
短短几年下来,不到六十的人,看上去已经是六七十岁的样子了。
现在河北已定,他的那些旧部们被杀的被杀,剩下小猫两三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河北降军大部分迁居河南,正在垦荒之中,于田间地头上做着重回顺民的努力。
拿起过刀枪的人,而且从其中得到了好处,那么他们就都很难再回归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了。
窦建德败亡之后,一连串的叛乱在河南,河北发生,就是这个原因。
只不过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不关窦建德什么事了,没有人会跑到长安来寻他做主,带领大家重新起事,那简直就和开玩笑一样。
和部下们彻底的失去了联系的窦建德,也不再做什么金戈铁马的美梦,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府中,表现还不错。
所以从近一年多以来,朝廷不再禁止他四处乱逛,只要身边跟着护卫,别跑出去太远,都不碍什么。
也不再有人嚷嚷着要砍了他的脑地,换句话说,朝廷对他的关注度正在下降。
“你记得吗?想当年,那会俺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被征发去军前效力,走到半路上就被冻坏了手脚,没去成”
“怎么会不记得,看你一瘸一拐的回来,我那高兴的啊也不就是因为这个,去偷偷弄了一只鸡仔,想给你和大娘补补身子,就让人打断了腿吗?”
“他娘的,那些狗官真不是东西,俺还是府兵呢,竟还催逼不断,要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俺也不会带你们娘俩去高鸡泊投孙安祖”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念叨着旧事,人老了就是这样,喜欢说些以前的故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窦建德今日出门到这里来,是来看个热闹的。
曹氏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又想要看到些什么,之前就不很乐意让丈夫过来,这会则一直在这里打岔,想让丈夫舒缓一下心情。
其实她更想说说女儿的事情,女儿在长安孤苦伶仃的,是他们夫妇挂在心头的一桩心事,不想女儿倒好,不声不响的给自己找了位郎君嫁了。
还他娘的是个羽林将军,这个消息还不是女儿传过来的,是从护卫在他们身边的羽林军士口中得知。
两个人就很懵,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女儿在旁边开了个小酒馆,听说这些羽林军的混账东西们常去喝酒。
当时他们夫妇两个还很担心,生怕这些腌臜货色欺负了女儿。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的是,一个下酒馆竟然成就了女儿的姻缘。
公孙安那人他们都见过,李定安的门下走狗,在羽林军中很有些名声,嗯,一个看着就想给他一刀的小崽子。
做了他窦建德的女婿,却来圈禁老丈人,真是见了鬼了。
夫妇两个对此事都是避而不谈,就算是夜深人静之时,两人也不敢说及此事一句,怕的就是隔墙有耳,一旦被人听了去,害了女儿女婿性命。
这就有些苦闷了,两个人为此都快落下心病了,窦建德私下里偷偷安慰妻子两句,过上几年就好,等皇帝放了心,咱们就去槐花巷左近居住,即便不能跟女儿相认,时常见见面总是可以的。
曹氏每次都抹眼泪,埋怨丈夫不该想当什么皇帝,瞅瞅现在,连亲生女儿都不敢相认,何苦来哉?
窦建德觉得挺冤枉,他娘的那年月是你想不当皇帝就不当皇帝的吗?你不当头,有的是人想来当,那些心狠手辣的家伙可比李定安凶狠多了,那他们一家子还能活到现在?
只不过本就有些惧内的窦建德,现在都成落毛的凤凰了,就更不敢跟妻子作对,什么事都依着她。
但这一次却是打定了主意出来瞅瞅,其实就是想看看杜伏威。
杜伏威和他一样是反王,势力还不如他呢,可杜伏威这个软骨头一声不吭就降了李定安,把萧铣和他算是给害苦了。
要知道李破扫平李渊之后,剩下的这几位就通信不断,联合在了一起,只不过大家各存私心,到底是让李破当了皇帝。
杜伏威在他们三人当中势力最小,可人家比他们机灵啊,从来没有称王,就更不用说称帝了。
到最后一见势头不对,竟然扔下得来不易的基业阖家投唐,想到这个,就算窦建德满腹怨念,却也不得不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上一声你真是个人物。
最可气的是人家杜伏威这一步还就走对了,他窦建德是被人押解到长安的,杜伏威那会已经封了吴王,正在长安逍遥。
说不定他窦建德被押解回来那会,人家就在道边看着呢,心里想的什么窦建德都能猜得到,好在俺比这厮精明,不然说不定也得被人用绳子绑来长安献捷。
如今杜伏威就更让窦建德羡慕了,出去领兵不说,还灭掉了高句丽,回来的时候,你瞧瞧这阵仗,估计就差个皇帝亲迎了。
窦建德心里那滋味啊,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非要来此观看一番,看见人家得意洋洋的在他眼前走过去又能怎样?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也许大家同为隋末诸侯,想要从对方身上找到些自家风光时的影子?
护卫在周围的人津津有味的听着这夫妇两个说起当年旧事,这可是活生生的隋末大反贼,经历堪称传奇,听他们说上一句两句,那就是不错的谈资,也能长些见识。
夫妇两个则都有些心不在焉,曹氏看以前自诩英雄的丈夫一直在眼巴巴的看着窗外,心里也是酸楚难言。
他娘的,若非是杨广那个狗东西,说不定他们还在山东过他们的小日子呢,如今早已儿孙满堂,哪像现在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