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用人臣向来敬服,可长孙无忌年纪轻轻,之前又只是长安令,他还是伪王李世民的舅兄,骤然令其掌管大理寺,恐怕无法服众啊。”
一边说着话,抽空温彦博就来进言。
大理寺不是普普通通的衙门,什么样的高官进到里面,腿肚子都得软上一软,从那里走出来的人物,同样也各个严刚可畏。
以长孙无忌的为官资历以及其威望来看,确实不足以掌握大理寺权柄。
此时李破正伏案仔细观瞧着大唐的地图,这是工部根据前隋的地图修改而来,前隋很多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丢了,疆域缩水了不少。
云定兴别看名声不佳,但他不像郑善果,做起事来很用心,前隋丢失的那些地方都给标注了出来。
天下平定了下来,是该到进行初步的行政划分的时候了。
现在大唐基本上是三级制的行政划分,县是最基本的行政单位,由县令管辖,上面就是郡府,最高长官是太守,郡府之上又有州一级的划分,其长官为都督,总管之类。
另外还设立了一些独立的军镇,由军人驻守在要害地区,多数处于边塞,当年李破就是起于恒安镇军,那就是标准的大型军镇,常备军在五千人所有,由卫府直辖,地方上对他们没有管辖权,只能稍以粮草军械等牵制而已。
大业年间因为杨广对西域有特殊的兴趣,所以前隋的军镇慢慢都集中到了河西地区,其他地方的军镇有所减少。
其实到了大唐开国,天下的行政划分是十分混乱的,诸侯们凭借自己的喜好,以及秉着新朝新气象的理念,都会对自己辖下做出了一定调整。
不过大方向上没有多少创新,基础还是三级行政划分,更多的是把郡改成州,把州改成郡,把这个县合并了,把那个县给拆分开等等,来回的倒腾。
而因为战争的需要,各路总管的权力越来越大,长此以往,估计大家面临的又是一番割据的局面。
尤其是大业末年战乱四起,杨广还别出心裁的弄出了通守官这样的职位,权力上已和诸侯无异,像李破,王世充,杜伏威,罗艺等人就都做过通守官。
所以等李破平灭了诸侯,对全国的行政划分做出明确的整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而这也田亩制度的改革息息相关,并非小事。
中书和尚书两省的官员们商量了一段时间,今日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大家的意思也出奇的一致,都觉得不宜大动干戈,大部分恢复开皇年间旧制即可。
最重要的是总管们的权力太大了,需要做出约束,于是提议在郡府之上设道,将天下分为十道,由朝廷进行巡查监管。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在总管们头顶悬上一把剑,设下定期问责制,实际上却没有分走总管们太多的权力。
再配合以折冲府制度,慢慢收取总管们的兵权,双管齐下,总管们的职权就会渐渐削弱下来。
李破瞧着很有趣,觉着不如干脆点,把后来的省拿来直接用了,挑挑拣拣,他娘的应该能凑够十八个大型行政区域,勉强就称之为道吧。
之外那些什么自治区之类的都悬在外面呢,前隋时多少还能巴望一下,现在暂时就不用想了。
接下来再细拆一下,大概能拆分成二三十道,各以总管领之,比划分成什么监察大区要像样的多。
李破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随口道:“嗯,卿之所言有理,可诏令已经发出去了,难道你想让朕食言而肥不成?”
一听就是敷衍,不想改主意嘛可温彦博一如既往的执著,“也不过是暂掌而已,明春时再另任他人即可。”
李破终于抬起了头,这事他做的确实有些草率,主要是被郑善果给气的,让人好气又好笑的是,郑善果那厮还做过一任大理寺卿,你说说临到老了,怎么就成了缩头乌龟了呢?
见温彦博拿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李破无奈道:“看来你心里面已经有些人选了,不如说来听听?”
一见皇帝松口,温彦博立即道:“御史大夫王珪,生性谨慎守礼,不结朋党,规谏阕失,无有所遗,可当其职”
听到王珪的名字,李破就笑了,这人之前在潼关的表现可是和温彦博的评语相差甚远。
温彦博之所以举荐于他这人是扶风人,是皇帝的老乡,再有祖籍还是晋阳,乃晋阳王氏子弟,算是温彦博的乡党。
如今朝中晋人势大,相互举荐是很正常的操作,以温彦博的为人也不能免俗。
李破轻轻点了点头,嘴上却道:“也算不错,还有别人吗?”
人选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见皇帝无可无不可中透露出了些不满意,温彦博也不去猜是不是王珪侍奉过李建成才致于此,接着便又道:“尚书左丞戴胄,生性忠直,为人公允,熟于刑律,处事明速。
于洛阳为官时乃王世充属官,曾劝王世充谨守人臣之礼,胆气颇张,以其为大理寺卿,定能使朝政清明,无有余案。”
这个人李破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起过,但能得温彦博举荐,说明才能和品性上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这就是近臣的好处,相互知根知底,臣下不会向皇帝举荐些烂七八糟的人物,皇帝也信得过臣下的眼光。
“那就让吏部先看一看,若是大体无碍,先去刑部任职,再转大理寺,卿看这样如何?”
“至尊英明,臣并非觉得长孙无忌不堪其职,他在长安令任上政绩颇佳,只是升迁太速,易惹非议”
才解释到一半,封德彝正好进来,给皇帝施礼,他也就打住了话头。
“免礼。”李破笑着道了一声,便招手让两人近前,他手指在地图点了点道:“你们都来看看,中书上请在郡治之上设道,朕有意分的细些,你们也来给朕参详一下。”
随即看到封德彝衣襟上的湿痕,“嗯?外面下雪了啊。”
封德彝看了看温彦博,上前就拍马屁,“至尊专心政事,不闻外务,真是让臣等惭愧,外面的雪下的老大,一路行来,只这一会工夫就迷了老臣的眼睛,至尊若能忙里偷闲,臣明日陪至尊赏雪一番如何?”
李破就笑,“这天一日冷似一日,大家也都稍稍清闲了下来,不用明日,今晚咱们把萧时叫上,一起到两仪殿饮酒赏雪。”
赏雪乃是一件雅事,可皇帝和三位宰相聚在一处,赏不赏雪的就在其次了。
封德彝和温彦博很是高兴的齐齐躬身道:“多谢至尊赐宴。”
“晋地自古以来多有沿革,到前隋时,比之当初已是拓土千里,因位于黄河以东,中书那边建议设河东道。
以朕看来,其东边以太行为界,不如命之为山西,与山东呼应,合并代两州为山西北道,嗯,不如改称为路,山西北路,听着顺口一些,太原郡以南为山西南路,酌情以总管或是都督领之。
你们看怎么样?”
温彦博和封德彝对视一眼,此事他们自然都晓得,中书那边的意思是将天下分为十道,以监察御史领查探官员政绩,百姓民情等事。
其意味并不在于地域,权责的划分,而是为集权于中央在努力,如果按照皇帝所言,那事情就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至于换不换名字,他们都不怎在意,新朝新气象,换些名字以别于旧朝正是应该。
温彦博只稍一沉吟便道:“如今各处总管有十,因战乱日久故,总管威权极重,今天下已平,臣以为应收其权柄,以应时局。
按照至尊所言,此乃反其道而行之,定其权责,以应地方政事,臣不知至尊是想暂且行之,还是长久之计。
若只暂行,臣认为尚可,若心存长远,臣要劝至尊莫要如此,诸侯之乱乃世之恶疾,地方官吏权责太重便乃肇因之一,总管所辖太过,一旦有事便难以收拾。”
封德彝在旁也点头附和道:“总管之制起于南陈之都督,起意应是兴战之时,总理军政大事,便于与敌相抗。
后来皇帝有鉴于天下分崩已久,才予以沿用,陆续设十四位总管,由天子派遣心腹之人领总管之职于要害,倚有大仓之下,威服四方,此乃权宜之计无疑,后来多数时候都是虚衔。
至尊若效仿之,天下各处以十数总管领之,那与汉时分封诸侯又有何异?总管威福自专之下,久之必生祸乱。”
李破摸着下巴思摸良久,又抬头看了看天,没看到,只看到了黑乎乎的屋顶,外面下起了大雪,屋子里的光线很不好,宦官们正在点蜡烛
今天日子有些不对啊,李破暗自叹息一声,多好的主意,可惜了
他也不打算坚持,本来就是拍脑门想出来的主意,既然两个宰相都坚决反对,那就没必要施行了。
而且他们说的确实有道理,总管们的职位现在其实也都是暂时性的,应付战乱的意味极其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