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萼震惊的抬起头。
她出身荆门沈氏,萧铣称帝后选秀于江左,她被家人送到江陵宫中,那时她还只十五岁。
不久她便以舞姿曼妙闻名于江陵宫廷之中,做了宫中的舞姬教习,如果梁国不曾灭亡的话,说不定她已得到萧铣宠幸,位列嫔妃了呢。
梁国亡后,她和一些宫人便被解送到了长安,而她们来的也是巧了,长安宫中正缺宫人补充,于是就又入了唐宫。
在来长安的路上,宫人们的哭声不绝于耳,离乡背井之人本就凄惨,再加上都是亡国之人,那一路上的景象几如地狱一般。
能平平安安来到长安的也就十之六七罢了,很多人都死在了路上,其中有病死的,有自尽的,每死上一个,都会在其他人心里染上一层阴霾。
沈萼是舞者,身体还算强健,没染上病症,却也被吓的魂不附体。
而且北兵如狼似虎,据说他们的皇帝也是青面獠牙,凶恶犹甚于食人魔王朱璨,常以折磨女子为乐事。
好吧,诸侯征战,成王败寇,相互诋毁之下,形象若是好了才叫怪事,不唯李破,李渊在南人这里名声也不会比李破强多少。
凡是嘀咕李渊仁厚的,估计都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多数人挂在嘴边的都是篡国之臣,大逆不道,和李破那时喊的口号一样一样的,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路上还有传言,宫人们一到长安就会被充入教坊,那是什么地方大家都很清楚,于是更增加了宫人的死亡率。
其实等到梁国宫人们补入长安宫城之中,许多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像是沈萼这种稍有家世,又有技能傍身的梁宫女官,很快便在宫中站住了脚,给贵人们表演了几次歌舞,立即便占了一个女官的位置,和在梁宫时的待遇差不多,根本没她们在路上想象的那么可怕。
她入宫已有多半年,这还是第一次献舞于御前。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了,她现在已经知道,皇帝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不会像传说中一般,看她长的细皮嫩肉,抓起来便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进肚里了事。
所以她思量再三,选择了自己最擅长也最出彩的绿腰舞。
一舞即罢,满堂皆静,男人们火辣辣的目光尽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比那些温尔雅的梁臣要直接的多,让她心怀惴惴。
可之后的惊喜就有些大了。
皇帝问起了她的姓名,那声音沉稳而又有力,每个字好像都浸染着威权的味道,而且还为她作诗一首。
这对她来说就有点玄幻了
她生于风鼎盛的南方,本人又是艺术工作者,一首传世佳作对于她们而言就是上好的春和谐药,一句句佳音传入她的耳朵,尤其是最后一句,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画龙点睛,让她浑身好像都战栗了起来。
如果不是皇帝可能任谁这么赞她一下,都能被她许为知己,相比之下,那什么太乐署博士的职位,几乎无足轻重。
好在她在宫中已久,稍稍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便深深的伏于地上,“多谢至尊厚赐,奴唯愿常为至尊而舞,只恨年华易逝,将来奴之姓名不能闻于至尊之耳。”
殿中众人相互瞅瞅,迅速的移开目光,得,此女凭此一舞,名动长安已是指日可待,长安之中人才汇聚,能比得上她的也不是没有,但能让皇帝赋诗以记的却没有一个。
她竟还有点贪心不足
当然了,宫人邀宠于天子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只不过于群臣面前如此就显得有点不合适罢了,看来宫中许又要多出一位贵人来了?
封德彝坐在那里左右瞅瞅,心说皇帝是真不含糊,酒还没喝几杯呢,便已来了兴致,也是,酒色动人心嘛。
只是有此珠玉在前,怕是没人再敢轻易献丑了。
李破不再多言,关于皇帝的绯闻传的飞快,他要是再多说两句,过后不定会传出怎样的谣言呢,比如说皇帝好细腰
挥手让沈萼退下。
等到女子一去,殿中群臣纷纷向皇帝敬酒,变着花样的一阵恭维,弄的李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气氛由此渐入佳境,只是一如封德彝所料,谁也不提中秋月圆之夜,大家来施展一下才学了。
按照流程其实应该是和上次一样,有人提议来个节目,比如说以中秋为题赋诗纪之,让皇帝来点评。
等到众人都显了本事,最后大家再一起哄,上请至尊吟一首来压轴,不管好不好大家一阵夸赞,节目圆满结束。
可皇帝开了头臣下们就不好再提了,因为你所做诗词一旦比至尊还要好,那说明你政治上不成熟,差的太多,又显得臣下们才学堪忧,丢脸至极。
这就是与君王欢饮的门道,在座的都是朝廷重臣,没谁会傻到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的地步。
李破对此也不很在意,稍稍显摆了一下就收敛起了羽毛,本来他还准备以一首水调歌头来震惊四座。
那才是中秋词巅峰之作,后人都说,一声明月几时有,后来再无中秋词。
此间既然再无人提什么诗词歌赋,那他正好留下精华,等以后中秋时再用,就是有点对不起几百年后的苏老头
宫中的娱乐节目确实上了几个档次,之后又是一支涉川舞。
如果说之前沈萼的绿腰是以技巧取胜,那么这支涉川舞就透出了十足的香艳。
一群十七八岁,发育完全的少女,外衬轻纱,肌肤微露,做出跋涉之姿,李破见了,心说我去,宫中竟然排了艳舞?
他也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有点口干舌燥的饮了两盏酒,打量了一下众人,见他们一个个看的津津有味,才算稍稍放下了心,看来这属于正常状态?
于是便也有了些昏君的感觉,同时暗暗咂舌当世风气之开放,这么多年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正人君子。
这还是在两仪殿中,算是在皇帝的家中,就能如此放荡众人在自己府中不定怎么胡天胡帝呢,他还是见识的少了啊。
奢靡之风几个字慢慢在他心里清晰了起来,贵族们的享受他还是理解的不够
一支标准的艳舞,虽然没有宽衣解带,却能最大化的勾动男人们的原始欲和谐望,真是让李破大开眼界。
舞到兴处,众人更是击节而应,即便是尚书左仆射温彦博,也是含笑而观,并无什么纠结之色,显然这才是贵族们的日常生活。
香艳的涉川舞过后,众人已是酒酣耳热,兴到浓时,一些人的说话声都大了几分,并纷纷称赞宫中歌舞曼妙无比,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府中的家姬们努力一些,不能被宫中落下太远,并无顽固之人规劝皇帝远离这些靡靡之音,以垂范天下。
唐初的风气在此时已是可见一斑,李破之所以后知后觉,还是因为危机感在作祟。
当年他在马邑,总是在跟粮食较劲,到了晋阳,又跟天下诸侯勾心斗角,好不容易进了长安,平定了天下,又要改革政治,收拾战后的烂摊子,无暇享乐所致。
所以他才觉得当世娱乐节目太过匮乏,有时甚至可以称之为无趣。
实际上,当他成为大唐天子的那一刻起,只要想享受一番,那其中的极乐之处将是后来人所不敢想象的。
清宁宫禁苑之中,此时也很热闹。
大腹便便的皇后李碧把宫中妃嫔聚在一处,又让人传了成国夫人萧氏,扶风郡长公主李春入宫。
也还是思量再三,觉着把大了肚子的楚国夫人叫进来很不合适,不然还要多上一位楚国夫人。
一大群女子簇拥着一朝国母,先在清宁宫中设祭,拜了一下月亮,很正式的念了一番祭词,之后便一起进到皇后寝宫饮酒作乐。
她们明显不如外面的男人们玩的欢,歌舞都很正常。
皇子李原杂在其中,本来团着身子坐在上首,却被姑姑李春捉住赶去了下面,稚嫩的他也不敢说什么,乖乖把位置让给了霸道的姑姑。
李真挨在皇后身边叽叽咯咯的取笑兄长,并挥舞着拳头做锤击状,显然已经被母亲给带歪了,再大上几岁的话不定怎么活蹦乱跳呢。
李碧笑骂了李春几句,李春也不像往常那样去招惹于她,毕竟李碧现在大着肚皮,她自然要让着几分,等她把崽子生下来再说。
此时殿中歌舞声声,也是一派祥和景象,就是宫嫔们大多年纪还小,入宫不久的人也便有几分拘束,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
她们瞅着皇后满眼都是羡慕,羡慕的不光是皇后的权位,而且也羡慕皇后有了子嗣,如今又有孕在身。
这些简直就是她们入宫之后的终极目标,可让她们颇为沮丧的是,皇帝勤于政事,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再过几年,等她们年龄大了,若还得不到皇帝的恩宠,那下场令人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