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窦德明,窦诞并没有放松下来。
他与窦德明谈的倒是不错,还留了窦德明用了晚饭,窦德明虽然年岁比他还要大上一些,对他却执礼甚恭,地道的晚辈见到长辈的做派。
在他面前窦德明也没隐瞒什么,说了自己的难处,并向他保证会见机行事,可事情成与不成,却无任何把握。
其实不管窦德明是故作姿态,还是真心想帮他这个叔父一把,窦诞都没指望窦德明能帮多大的忙,实在没那个交情嘛。
窦德明来到他面前让他放心了一半,他需要有人在吏部给他传些消息,多年未曾回京,他的消息太闭塞了,只要窦德明有心,他的耳目便能灵通一些。
官场向来如此,一个消息的价值也许就价比千金再者就是官场中人相交,大多都是相互利用,两个人都是扶风窦氏子孙,要亲近一些,可之前未曾多做走动,那么现在就还是利益为先。
窦德明能来主动拜访于他,算是给足了颜面,不管帮没帮上忙,这个人情他必须记下来。
实际上窦诞认为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他的连襟,前益州都督,现任工部侍郎的纪国公段纶
段纶的父亲是前隋兵部尚书段振,杨广的肱股之臣。
段振这个人很了不起,几乎参加了从北周到前隋开皇年间的所有战事,战功赫赫,几乎无人能及。
段振在时,各卫府尽都听令行事,不敢有违,后来震慑众人的卫升,樊子盖等人,当年都曾是他的部下。
段振殁于第一次征伐辽东的路途之上,李破还曾给其戴过孝呢
段纶是段振次子,娶李渊长女琅琊公主李秀成为妻,曾任益州都督,因与行台尚书令李孝恭不合,李孝恭参其阴谋不轨事,遂罢职回京。
他在益州掌控大权,不管是对待李孝恭这样的李氏亲族,还是那些下属都很随意,差不多可以说是颇为跋扈,回京受罚其实也不算多冤枉他。
只是众人说他想要谋反却没什么真凭实据,于是复为秘书监,左光禄大夫,很快就又晋为工部尚书,李渊喜欢用自己人的习惯让其迅速升迁,差一步就能当宰相了。
李渊败亡之后,工部尚书顺便易主,段纶也就成了工部侍郎也许是在益州任上的事情触动了他,所以他对仕途好像不太感兴趣了,在家里修道炼丹,很是为人所诟病。
别看段振那么厉害,可他们段氏却一直人丁单薄,据说当年还有个和尚对段振说他杀伐太过,会累及子孙。
不知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反正好像还挺准的,段纶兄弟三人,现在就只剩下了段纶老哥一个。
而段纶膝下也只独子一人,段氏眼瞅着就要绝根了的样子。
作为段振的儿子,段纶的人脉那就不用说了,朝中老臣大多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在卫府中的势力就更加的根深蒂固,不然的话,即便他娶了李渊的女儿,也不可能升迁的那么顺利。
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段纶和门下侍郎长孙顺德是亲家,长孙顺德的长子长孙某娶了段纶的女儿段简璧为妻。
同为驸马,窦诞和段纶还算有些交谊,段纶那人比较骄傲,是很难相处那种人,倒是和窦诞交往时很是用心。
估计是因为窦诞的家世,以及同为驸马都尉的缘故,至于才能啊,会说话啊什么的,在人家段纶眼中都不算什么。
还是一样的流程,选个人家休沐的日子,送上拜帖,得到回帖之后,到了晚间便和妻子一道去了段府。
段纶比窦诞要大上几岁,但人家家里没那么多的烦心事,也不为娶了李渊的女儿而担心,甚至于当不当这个工部侍郎在他这里也不算个事。
他们家人丁过于单薄,甚至可以说没有门楣需要他去荣耀,官场上只要别碰上李孝恭那样的家伙,基本上没人敢来招惹于他,于是日子过的逍遥如同神仙一般。
容光焕发的样子看上去比窦诞要年轻的多,让心里堵了一堆糟烂事,弄的焦头烂额的窦诞羡慕不已。
李二娘比他还羡慕,他们姐妹三人,数她过的最惨,李大娘是二婚,当初她背地里还笑话过人家,如今看来啊,人家这才是真的福气这会她就羡慕起了段纶家中人丁单薄来了,没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不说,也没个阀主想要休了弟媳出门不是?
尤其是李三娘,当年就能拉起好几十万人来攻城略地,如今更了不得,张开羽翼竟是在覆巢之下护住了那么多人,让她连嫉妒之心都升不起来了。
夫妇两人在段纶这里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让落魄之中的夫妇二人都非常感激。
段纶这人缺点多多,可待人从来都很实诚,有什么说什么的那种,因为没几个人需要他去奉承巴结,这也是他在益州任上得罪了很多人的主要原因。
见了窦诞憔悴的模样,段纶就把着窦诞的胳膊“安慰”道:“三郎的事俺也听了一些,莫要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俺和三郎皆七尺男儿,你得跟俺学学,将心放宽些,做下的事认了又能怎的?无需向人解释”
窦诞
苦笑了几声才道:“俺怎能与姐夫相比?你向来英雄了得,气概非凡,俺却只一凡夫俗子,烦恼之事自然极多。”
这个马屁拍的不错,段纶哈哈大笑,他修道也有几年了,确实也觉得自己已非肉体凡胎嗯,窦三郎还是那么有眼光,一眼就瞧出来了。
段纶性情比较古怪,人脉大多都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他自己的朋友却是不多,今日窦诞登门造访,他自然非常高兴。
于是在后宅摆下酒宴,款待来客。
酒喝了几盏,便问起蜀中的事情,他在益州任上待过两年,对那边很是熟悉,当初他大权在握,私授官爵的事情没少干了,也很是剿除了些南蛮,可以说在巴蜀颇有功绩,却也并非没有过错。
段纶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认知很清晰,却无任何悔意,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其人也确实言行如一,回到朝中除了谋反的指认之外,其他的都不做辩驳,因为包庇他的人太多,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窦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蜀中的事情捡着要紧的说了一些,对着段纶也不需遮掩,说到李孝恭和刘弘基两人时更是破口大骂,顺便发泄了一下憋屈至今的心情。
段纶更高兴了,在蜀中他算是和李孝恭结下仇了,听了窦诞的描述,连连点头附和之余,觉着窦三郎原来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不然深交一番岂非乐事?
嗯,这场面其实可以视作是两只人生败犬在经过社会打磨之后,产生了不小的共鸣,搁在前两年,哪怕是一年前,两人也绝对不会这么欢快的坐在一起饮酒。
当窦诞说到李孝恭病倒在金州,可能再回不来长安的时候,段纶扼腕叹息,他还想着借机狠狠羞辱一下那厮呢。
两人边喝边聊,竟是颇为融洽,等到段纶谈起他的修道生涯来,让窦诞大为讶异,不免劝了几句。
段纶此时看窦诞哪哪都顺眼,若是旁人劝他,他定要发火,可窦诞相劝,他就觉着真的是在为他着想,像别人就不可能在此事上来阻拦于他。
这一顿酒喝到很晚,窦诞病体初愈,不胜酒力,醉醺醺的打开了话匣子,倒出了满腹的心酸,再夹杂上少年时的一腔抱负,说着说着便掉下了眼泪,段纶陪着也是大哭顺口大骂窦衍等人不是东西。
这一晚窦诞喝的烂醉如泥,段纶也吐了满地,于是窦诞也就宿在了段府之中。
第二天窦诞醒来,回想昨晚的一切,好在他没喝的断了片,还能隐约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从厅堂的墙壁上拔出刀子,舞了一圈然后一刀斩在案上,就像斩在仇敌脖颈上一般,痛快的又哭又笑。
段纶也疯了般鼓掌叫好,手舞足蹈的为他打着节拍
我的天窦诞捂住了额头,他窦诞七尺男儿,竟是放浪形骸至此,真是愧对祖宗教诲只是他也颇觉世事奇妙,竟一至于斯。
昨日以前,他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能和段纶两个言谈无忌,还一起喝的烂醉是他窦光大交友的本事涨了,还是段从礼变得好说话了呢?
轻轻叹了口气,酒后如此失态还是平生第一遭然后就干呕了两声,昨晚喝的实在太多了。
他这里有了点响动,守在外面的婢女探头瞧了瞧,问候一声便招呼着人一拥而入,开始给窦诞更衣洗漱。
还没等他去寻段纶,段纶已经找了过来,“三郎酒量不错,可惜还是差了俺几分,怎么样,可还成吗?若是无事,便随俺去城外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