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李道宗,李破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应该陇西李氏如今最杰出的子弟了也许还有很多李氏有潜力的人并没有走到他的面前来。
那都无关紧要,他所见过,听到过的李氏族人,都是有着大名声的人物,他们自然在李氏中足够优秀,其余可以不论。
而李道宗则是这些人当中的佼佼者,年轻,聪明,有才能,功绩颇显就是性情,德行不好说,瞅那个样子,至少是个官迷。
整个李氏此时都被他生生压住,这种压制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李氏的亲朋友好总是在想办法把他们解脱出来,与高氏,陈氏,杨氏那样的家族并列起来。
比如说到年初的时候,举荐李氏族人的荐书一下就多了起来,虽然朝堂上还看不见李氏直系亲族的人物,想来离着他们出现在朝堂上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晋末以来,因为战乱以及胡人掌权的缘故,大家的行事作风越来越直接粗暴,可有一个习惯却不错,对待前朝皇族或者是降顺的诸侯王族很宽容,这可能与他们同属世间大阀,之间很好交流,相互也基本认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按照当世的风气,李氏失去了皇位,却依旧可以是关西大阀之一,此二者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所以现在冲上来想趁机给李氏两棒子的人挺多,可帮助他们想在未来获益的人也不少。
一个顶级门阀的兴衰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并可以在其中施加不容忽视影响,李破兴致盎然,他在想象着未来十年这个庞大而又显赫的家族会走向何方呢?
多年之后他们是会四分五裂,还是依旧风光无限?这样一个过程是不是很有趣?尤其是对于帝王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皇权的威能呢
接下来要见的是前绵州刺史窦诞,这是他的老乡,当年他编造身世的时候还曾担心过扶风窦氏怎样怎样,现在想起来真是多余的很。
人家扶风窦氏家门繁盛,比之陇西李氏也不遑多让,他那时一介无名小卒,人家扶风窦氏也不会刻意查查郡中是否真有此人,根本犯不上嘛。
等他日渐风光,查与不查也没了分别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窦诞这个老乡终于落在他手里了。
在宦官宣进的声音当中,窦诞迈步前行,太极殿他自然不会陌生在他前面进去的是灵州总管李道宗,论起亲戚来他还能管对方叫上一声表弟。
灵州也降了窦诞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滋味如何,当然了,不用见到李道宗他也晓得此事。
他那侄儿是个大嘴巴,见到他之后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消息都一股脑倒出来,李道宗献了灵州,谢统师,范进等献了凉国,梁师都死了,等等等等。
窦诞听的是心里拔凉拔凉的,西北纷乱已久,各族混居,民风狂野,最是不好控制,如今可好,几乎是兵不血刃就纷纷归附,在他看来李定安真的有了那么几分天命的味道。
延及蜀中,那会大家也都想着能稍弃前嫌共对强敌的时候,刘弘基就把李崇义给杀了,大家顿时反目成仇,于是作鸟兽散,各奔前程。
不然他窦光大七尺男儿,怎能行那小人行径,杀了庞卿恽,献了剑阁?看来一切都有天数,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种心理建设他已经进行了无数次,为的其实也不过是他心里那点不甘而已。
李道宗出来的时候,还跟他点头示意,并相互抱拳见礼,虽没有说什么,可他仔细瞧了几眼,见李道宗眼圈有点红,面上神色比之前轻松许多,看来是过关了可这厮不会在殿中哭了一鼻子吧?
想象了一下李道宗在殿中哭泣求饶的景象,窦诞心中大寒。
看来李定安还是那般可恶,以辱弄豪杰为乐事,俺可不能如李道宗一般,不然岂非丢脸至极?
迈着沉稳的步伐,内心活动很丰富的窦诞进到了偏殿之中,只稍一打量,便紧走了几步,行下大礼,“罪臣参见至尊。”
声音过于洪亮,吓的他自己都哆嗦了一下,李破也惊了惊,再瞅窦诞窦光大这副模样,顿时被逗乐了。
多年之后,故人再见,情形很是有趣。
“免礼,坐下说话吧。”
窦诞颇为羞惭,心中道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讪讪的挪着步子坐了下来。
隔着老远,李破还是能瞧出这位故人脸色颇为憔悴,人也苍老了很多,和当年涿郡时真是没法比了。
那会窦诞青春正盛,人也长的好,即便周遭都是金戈铁马,也难掩其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
可现在你再瞧瞧,在剑阁杀人献城,一连串的操作毫不拖泥带水,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官场中人了。
是不是让这厮老的再快些,如今都在他一念之间。
殿中只稍微安静了片刻,窦诞已经不安了起来,抬头间正对上那审视的目光,之前那些乱糟糟的念头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年不见,至尊还是这般威严摄人,真乃天命之主也。”
如此谄媚之言出口,窦诞都被自己震惊到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有了呕吐的欲望。
可人就是这样,万事开头难,一旦低下了脑袋,就不怕再弯下膝盖,于是窦诞脸上的笑容在僵硬了一下之后渐渐变得真实自然了起来。
和见李道宗不同,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不需装模作样,听了这句肉麻的马屁,李破得意的笑了起来,有什么比让当初高高在上的人低下头来为你垫脚还让人高兴的事呢?
“窦兄的脸变的恁也快了些,不说在涿郡,云内如何如何,只说前些年你出使晋地,在宴上与我唇枪舌剑,半点不落下风如今再见,怎的谄媚至此?”
说到这里不由摇头晃脑,一副感慨良深的模样。
殿中做笔记的薛元敬皱了皱眉,有点不好下笔了,当值的谏义大夫是魏征魏元成,抬头看了看“得意忘形”的皇帝,心说自己的活计终于是来了,过后若不开口谏上一谏,怕是颜师古等人就要寻他的不是了。
那边窦诞则暗自咬牙,果然还如当初一般牙尖嘴利,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模样尤其令人不齿。
可其嘴上却不由自主的道着,“时至今日,至尊又何必拿臣来说笑臣当年有眼无珠,徒逞一时之快,今日回想起来,真是懊悔不已,至尊向来度量恢弘,望能不计前嫌,恕臣冒犯之罪。”
窦光大脸皮变厚了许多,李破也是暗自感叹。
实际上窦光大不过一刺史,不用他亲自召见,比如说李智云,黄君汉等人他就都不打算见了。
由温彦博,萧禹等人见一见,然后瞧瞧他们的心理状态等等,能用的则用,不能用的赶回家中便了。
倒是李孝恭若一起来了,他要亲自召见一下,这人也属陇西李氏之翘楚,看看是何模样从这些门阀的代表人物其实就能看出一些门户的兴衰来,毕竟门阀也是由人来组成的嘛。
召窦诞来见只不过是他的恶趣味而已,主要是想享受一下“莫欺少年穷”的快乐,无关其他。
只是窦光大一见面就趴在了地上,戏演的太差你怎么也得扭捏上几下,然后为咱的威严所折服,才算合格嘛,现在这般,你可弄的我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呢。
窦光大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愚笨,就是脸皮变厚了而已
“你也没做什么,又恕的什么罪?不过我当年听闻,你给李元吉那厮做幕僚的时候,极尽挑唆之能事,想将我捉到晋阳治罪,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大大得罪了我,确实需要恕罪一下。”
他一旦不高兴了刁难起人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当了皇帝之后有所收敛,到底是惹他不高兴的人变少了嘛。
窦诞被吓了一跳,心都差点停跳了。
身上有点发软,想了想当年在晋阳李元吉干的糟烂事,顿时就急了,他可是知道,当年李元吉在晋阳的时候跟众人说什么代州行军总管李定安英雄了得,他那婆娘我也识得,哪天我得当面见一见他们夫妇。
李元吉说话向来轻佻,当时在堂上搂着美人,饮着晋阳的美酒,在座的人也是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说的其实都是酒话。
可后来传来传去就成了晋王听闻李定安的妻子甚是美貌,欲要一见真容云云,说的很是不堪,当时他窦诞在看热闹,不想多年之后成了他窦光大的热闹了?
即便手脚有点软,背后有些凉,窦诞还是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可见这些年的行伍生涯没白过,身体锻炼的非常不错。
“至尊明鉴,绝无此事。”
李破看他惶恐的样子越加不顺眼,实际上不管窦诞骨头硬不硬,表现又是如何,这一关他都轻易过不去,人家心中的小账本给可他记了不少的账呢。